筆掃松濤響墨潑萬山潤
——寫給孫克綱先生百年冥誕

2023-11-18 12:42:16資深媒體人文化學者姜維群

國畫家 2023年5期

資深媒體人、文化學者/ 姜維群

2023年是津門著名畫家孫克綱先生一百周年冥誕，作為名噪京津的“二孫”（孫其峰、孫克綱）之一的孫克綱先生，其藝術之美、其潑墨之奇應該一說，應該一寫。

作為畫家，能傳名于世，肯定有他與眾不同的藝術道路和獨特卓然的藝術觀點，還一定有畫風獨特的個人繪畫。孫克綱先生概莫能外。作為孫克綱先生的老朋友，孫其峰先生曾經把孫克綱的山水畫創作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拜在天津民國時期山水畫大家劉子久門下學畫，時間是1938年至1958年。這個時期，孫克綱大量吸收了劉子久的山水畫法，并不斷從豐富的傳統山水畫各流派中汲取有用的東西。他這一時期的山水畫有著傳統筆痕墨跡。從一些拍賣會看到他那個時期的繪畫，雖然個人風格尚未形成，但傳統筆墨已經出類拔萃、不同凡響了。

第二階段從1958年的秦嶺寫生起，直至1979年深入巴蜀之前，這個時期，正值孫克綱35歲至55歲精力最充沛的中年時代。天津是個缺少山川的城市，他第一次走出津門，看到了真山真水，畫風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這個時期孫克綱的山水畫出自傳統，發展了傳統；源于造化，而能夠高于造化。

第三階段是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起，孫克綱的山水畫進入老境，用筆漸趨渾化，用墨則更加蒼厚凝重，形成了自己的風格。最重要的是，這個時期孫克綱先生開始了新的探索，成為“津門第一潑”。他的潑墨山水打開了一扇窗，讓天津的山水畫在傳統皴擦點染之外添加一個新技法——“潑”。這也使得他的畫風為之一變，成為天津潑墨山水開宗立派之人。

開宗立派不是誰想開就開、想立就立的，需要雄強的功底、堅定的意念乃至高度的悟性方能成功。中國畫早有先哲這樣說，以全力打進去，再全力打出來。也就是說，必先進去把傳統鉆深研透，然后再拼力殺出“重圍”，這一出一進如同涅槃，需要有對“死亡”的不懼。

從這三個時期的劃分看，第一階段畫家打基礎用了整整20年的時間。在這20年中，從少年時代摹學珂羅版的畫，到入室劉子久門下專攻山水，同時對黃賓虹積墨破墨法、傅抱石散鋒山石畫法、李可染濃郁深沉的墨氣都進行了不懈的研習。對古人王原祁、石谿蒼茫深厚的筆意，石濤、漸江蒼潤萬變、水墨淋漓的筆墨等，也進行過認真的臨摹。

筆者曾問孫克綱先生，如果沒有這些傳統功力，山水畫能達到今天這水平嗎？孫克綱先生肯定地說：沒有傳統功力作為基礎，根本不可想象。話鋒一轉，他強調說，臨摹像了不等于就是你的了，必須要去想、去悟，切不能傻畫，否則越畫越傻。

20世紀50年代，孫克綱走出津門來到秦嶺，看到了真的崇山峻嶺、長河大川，真正體味到了山之幽、云之遠、水之動。那是一個激情澎湃、一日千里的歲月，他徒步行走在大山中，忘了饑，忘了渴。回到天津，一方面他在印證古人的筆墨程式和表現技法，另一方面他在找尋古人所沒有發現與使用過的新手法、新構圖，因為時代改變了，古老的松石、云壑、小橋、流水過時了。這一時期的孫克綱的代表作《秦嶺煙云》《太行十月》引起了人們的矚目。或許今天的人們回首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畫壇，一方面覺得那樣的熱火朝天，另一方面又是那般空寥、稀疏，與今日藝壇的繽紛絢爛相去甚遠。

在20世紀50年代末期和60年代，舊的傳統被摒棄，人們拼命尋求新的東西來替代，可是舊的沒了，新的還沒有出現，于是形成了一個真空時代。能在當時大環境下被認可比登天還難。孫克綱以深厚的傳統功力，以領先一步深入生活的熱忱，在石縫中擠出一線屬于自己的藍天，這不知要付出幾多艱辛、幾多努力啊！

孫克綱以驕人的繪畫成績在20世紀50年代調入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60年代進入天津市美術家協會從事專業創作，80年代成為天津市美協副主席。這些皆源自他自身的不斷學習與不斷探索。

從花甲之年前后，孫克綱開始了創新的思考與實踐，在津門乃至全國，孫克綱的山水畫可謂領風氣之先，譬如他從水彩畫中得到的“大水頭”賦色方式獨步山水畫壇；另外他摸索了另一套畫法，先以闊筆潑墨揮寫出山川大勢，爾后活用各種皴法以應對，打破傳統山水畫的“先勾勒，后皴擦，再點染”的一般定則。這個全新的畫法風靡京津，而且形成了一個陣容，一個潑墨山水的強大陣容。

在用紙上，孫克綱嘗試了各種紙，且惜紙如金，這讓人想到畫家凡?高這樣解釋他的創作沖動：“我一看到空白的畫布呆望著我，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內容投擲上去。”20世紀50年代時，他看到傅抱石畫用紙奇特，于是寫信詢問，由于用意虔誠，大師回信告訴了他。

孫克綱從年輕學畫時起就養成了惜紙惜筆的習慣，即使到了晚年，宣紙成刀成捆地放著，依然如故。每當晚上作畫畢，他收拾畫案，將裁下的紙邊放好，有了創作的沖動，便用硯邊余墨在上面作畫，最小的畫和火柴盒差不多大。孫克綱有一套獨特的說法，他說小畫絕不是大畫的局部，也不是支離破碎的不完整，小畫畫好，大畫的各個方寸間一定氣完神足。

中國畫、中國山水畫必須姓“中”，這是孫克綱認定的事，他說中國畫要萬變不離其“中”。中國畫必須要講筆墨，靠一些無功力的“障眼法”走捷徑是沒有出路的。但這并不等于不納新、不納異。多年來孫克綱非常注意畫壇新動向，凡有新人、新畫法出現他就研究。孫克綱對筆者說：“不瞞你說，我光看還不行，我關起門來偷偷臨。一些畫只是看領會不了，要臨一臨就能發現好多新東西。”作為畫家，要經常發現好的并納為己有。

世間有一個規律，凡新的、異的事物，在它剛出現時都是不倫不類、非驢非馬的，對這些別有成見，別排斥。對自己的實踐探索一定要不氣餒，要自信，自己戰勝自己。這是孫克綱十分強調的一點，形成自己的風格，首先要突破自己的老師，同時要沖出古人的“包圍”。比如孫克綱創作《太行十月》這幅畫，去時正逢秋季太行山大水，洶涌的山洪、遼闊的太行，滿山的柿樹是紅的，整個世界都被紅染透。表現這樣的山與樹，由于有生活，會跳出古人的圈子，借用古法畫新畫，用今天的筆畫出來新的自然、新的世界。

孫克綱先生的一生，筑基傳統而能打破傳統，追求自然，攫住天籟，再造自己的山水符號，他因此成為天津潑墨的領軍，在天津美術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在孫克綱先生百年冥誕之際，理應感謝這位藝術的先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