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壽喜
鐘嶸《詩品序》曰:“若乃春風春鳥,秋月秋蟬,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諸詩者也。”古代許多文人騷客或在春光下對風輕吟,或在冬雪中對梅詠歌,竭盡夸張比興之能事,卻沒有忘記遵循大自然的氣候和物候規律。
春風綠樹
春風多是柔和的,但一般人卻很難用語言說出“她”是怎樣的柔和。“可聞不可見,能重復能輕。鏡前飄落粉,琴上響余聲。”南朝何遜的這首《詠春風詩》就抓住了春風可以飄落粉,能夠送琴音的特點,從視覺和聽覺兩個方面,把春風的柔和寫得具體可感。當然,春風也有急狂的時候。“無端陌上狂風急,驚起鴛鴦出浪花。”(劉禹錫《浪淘沙九首·其二》)就寫出了春風的陣性狂虐。
春風給大自然添色,這是符合現代物候學規律的:春回大地,萬物復蘇。杜甫在《遠懷舍弟穎、觀等》中道:“江漢春風起,冰霜昨夜除。”詩人通過天氣現象的變化說明了春風的威力所在。王安石的名句“春風又綠江南岸”,說的是江南的落葉類樹在春風的吹拂下長出了新芽,看上去像染了一層綠色;唐代詩人韓滉的“不覺春風換柳條”也是用類似的手法描寫了一樣的現象,可謂詩人所見略同。
春風和楊柳似乎密不可分。古代歌詠春風楊柳的詩很多,其中以唐代賀知章的 《詠柳》寫得最為傳神有趣:“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詩人馳騁想象,喻春風為剪刀,用一個“裁”字,形象地說明了柳枝在融融春日中抽芽長葉這一物候現象。
夏雨急狂
北宋蘇軾曾在《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中對夏雨作過形象的描繪:“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全詩在展現西湖風光景色的同時,突出地寫了夏雨的急狂和陣性。的確,夏季降雨不少都是由于大氣熱力作用而產生的,所以夏雨常常來勢迅猛,并伴有狂風、雷電甚至冰雹。
夏季雷雨之前,天空中總會聚集著濃密的黑云(即通常所說的積雨云),也就是蘇軾在《有美堂暴雨》中描寫的“頑云”。這種云蘊含著大量的能量,一般不產生降水,不釋放出能量來,是不會消失的,所謂“滿座頑云撥不開”。果然,“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而雨勢和雨量如何呢?“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魂。”豪放的蘇軾寫透了豪放的夏季雷雨。
夏雨也有溫柔風趣的時候。唐代詩人劉禹錫在《竹枝詞二首·其一》中曾對夏雨作過這樣的描述:“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這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太陽雨”,指在晴天或陽光普照時下雨的現象。民間流傳的“夏雨隔牛背,鳥濕半邊翅”的民謠,就是“東邊日出西邊雨”的夸張說法,也是有科學依據的。
秋霜凄冷
《秦風·蒹葭》:“蒹葭蒼蒼,白露為霜。”說的是當河邊蘆葦呈青灰色時,露水也因氣溫降低而轉化為霜花了。“白露為霜”實際上就是深秋季節空氣水份的一種相態變化。這種變化,要求近地層空氣溫度必須降到0℃以下,所以,曹丕在《燕歌行二首·其一》中道:“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
秋霜的形成也可以是近地層空氣直接凝華在地面或地面接觸物上,因而霜也是大自然賜予秋天的景致之一。唐代張繼所作《楓橋夜泊》中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寫的就是江南的秋霜秋景,可謂色彩清晰,層次分明。
秋霜中,以初霜對人和動植物影響最大。初霜早晚是一個地區氣候寒冷狀況的標識。宋代范仲淹的《漁家傲·秋思》:“塞下秋來風景異……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表明我國西北地區霜早霜重,突出了將士的寒苦。元明間詩人魯淵的《重九》是詩人重陽節登滁州龍山后的感慨之作,開頭兩句“白雁南飛天欲霜,蕭蕭風雨又重陽”,則表明皖東南、蘇北一帶的初霜出現在重陽節前后。
冬雪映梅
雪是冬季常見的天氣現象。許多詠梅詩詞都以雪為背景,這大概與梅的生物特性及其對氣候的適應能力有關:“梅花香自苦寒來”“梅花歡喜漫天雪”。
梅香浸雪,雪色映梅。皚皚白雪襯托著點點梅花,構成寒冬季節最美最雅的一幀風景,古代詩人當然不會熟視無睹。“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唐代齊已在《早梅》詩里宣告,在“萬木凍欲折”的雪天,第一枝梅花開放了。宋代詞人辛棄疾也喜雪中觀梅:“雪后疏梅,時見兩三花。”(《江神子·博山道中書王氏壁》);女詞人李清照對雪中梅花更寄厚愛:“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清平樂·年年雪里》)。
在眾多詠梅詩詞中,宋代鄭域的《昭君怨·梅花》,在語氣上最為獨特:“道是花來春未,道是雪來香異。”冬梅開時,正值草木皆枯的季節,萬紫千紅的春天還沒到來,所以“道是花來春未”;但“梅花特早,偏能識春”(梁簡文帝蕭綱《梅花賦》),“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李清照《漁家傲》),“小梅枝上東君信,雪后花期近。”(晏幾道《虞美人》),幾位詞人都所見略同地視梅花為春天的信使。“道是雪來香異”,這和王安石《梅花》詩中的“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異曲同工,好像香氣是區分梅和雪的唯一標準。比較起來,還是宋代盧梅坡在《雪梅·其一》中說得客觀、公允一些:“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