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鴨與治病

陳魯民

蒲松齡在《聊齋志異》里講了一個故事：有人偷了鄰居的鴨子煮著吃，后來渾身長出鴨毛，刺癢難耐。夢中有人告訴他，這是對偷東西的懲罰，無藥可醫，只有讓失主痛罵一頓才能痊愈。可是鄰居向來寬宏大量，平常丟了東西，從沒罵過人。于是，這個偷鴨的人就騙鄰居說：“鴨子是被一個人偷走，因為那人最怕罵，您罵他一頓，也可警告他以后不再偷。”鄰居笑著說：“誰有閑工夫罵那些小偷呢？”始終不肯罵。這個人無計可施，只好把實情告訴鄰居。鄰居于是痛罵了他一頓，偷鴨人的病很快好了。這個故事名字就叫《罵鴨》。

蒲松齡告訴我們一個淺顯道理：人的行為不端，品德欠佳，受到相應懲罰有助于改過；做了錯事、壞事，還怕人批評、責罵，諱疾忌醫，那肯定改不了毛病，也得不到別人原諒，只會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

罵人能治病。早在西漢，枚乘在其名篇《七發》中就說過這個道理。賦中說楚太子怪病在身，萎靡不振。吳客前去探望，分析楚太子患病是貪欲過度所致，并指出治療方法。吳客連諷帶罵加勸，楚太子臉紅一陣青一陣，最后居然“涊然汗出，霍然病已”。

罵人能治病，曹操也是受益者。“建安七子”之一陳琳，代袁紹起草討曹檄文。檄文傳至許都時，曹操頭風病發作，疼痛難忍。左右將此檄傳進，操讀之，“言詞之犀利”，令其毛骨悚然，出了一身冷汗，不覺頭風頓愈，從床上一躍而起。這個典故就叫“陳琳之檄，可愈頭風”。

罵人能治病，是因為那些不留情面的批評，一針見血的指責，刺耳尖銳的勸誡，傷及肌膚的針砭，更能使人清醒，“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反之，不讓人說話，拒絕批評，文過飾非，固執錯誤，則是極不明智，也是十分危險的。

不過，罵也要看對象，要區分有沒有罵的價值，否則，就可能是對牛彈琴，徒費口舌。賈府里的焦大看不慣府里那些蠅營狗茍、男盜女娼的丑事，借酒大罵“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不僅沒有起到規勸之用，反而被塞一嘴馬糞。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口氣暖暖肚子。

罵也要講個分寸。罵人是為了治病救人，如果罵人罵出了新病反倒不美。《三國演義》里，諸葛亮罵死王朗，好在是敵方將領，罵了也就罵了，罵死正好兵不血刃，省了廝殺工夫。可要是不小心罵死了自家人，那誤工費、喪葬費、贍養費、精神損失費，加起來可是一大筆錢，縱然貴為丞相，一向清貧的諸葛亮怕是砸鍋賣鐵也賠不起。

至于另外一種為了發泄恨意的罵，那就沒什么好說的，怎么痛快怎么來吧。譬如禰衡擊鼓罵曹，駱賓王檄文討武，魯迅罵落水狗，李敖罵龍應臺，網民罵一切看不慣者，但前提是不造謠誣陷、犯法違紀，否則自然有人找你理論。

（源自《義烏商報》，阿建薦稿，有刪節）

責編：潘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