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白載筆過重山

邛旨苕

人生是一場在山谷間的飛行。飛入時是弩箭離了弦，晝夜奔馳；飛出后才覺如踏雪泥，已然過了萬重山。

如果曾經經歷的是迷茫，是困頓，是艱險，是不可繞過的諸多難題，下個路口究竟是因為什么而看淡、釋懷的呢？

“雪沫乳花浮午盞，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蘇軾寫下這一詩句的冬天，“烏臺詩案”已過了五年。那一年烏臺審詩的經過，對于彼時的他來說，一重又一重難以越過的山又是什么？途經而沒跳入的太湖是生活之山，友人間的通信“證據”是情誼之山，自比屈原的信念是精神之山，每一座都是無法輕松邁過的。然而時隔多年后，在一碗點過的好茶和鮮嫩的蔬菜前，他從中感受到了平淡的歡愉。這愉悅或許是心境中的安然，是靜心后的淡泊，是真正的釋懷——人間有味在于此。

回首時，高山已過。

我們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在短暫的休息期，復盤上半年的忙碌工作時；在用餐的間隙，回想很久以前經手過的復雜項目對接時；就連朋友們相互打氣時，也會用到這樣的寓意——但凡出現“回望”一詞，也就意味著我們生活中的某一座小山已悄然消失。我們總會安慰彼此：“過去就好了。堅持，加油。”

可是，大家對于“過去”的定義通常都是：熬一熬就好。

熬是懈怠，是消極的等待，熬過去的日子，回憶起來總是苦澀多于收獲，與“輕舟已過萬重山”的狀態大相徑庭。不論面對的是煩惱，還是挫折，或許我們不應該過多關注“過”，而要知道何為“輕舟”。

子瞻的輕舟是曠達，快哉亭的一點浩然氣，成了千里快哉風；太白的輕舟是肆意，可把白云揉碎；摩詰的輕舟是泰然，行至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浮白載筆間，莊子與屈原也會達成共識，笑看出世和入世間的功成身退。而浮白載筆就是輕舟，是釋放的渠道，也是得以在釋放后守護初心的方式。無論是一壺酒、一支筆，還是一首歌、一本厚厚的筆記，或是每隔幾小時就會響鈴的今日任務、夜燈下心無旁騖的狀態，都是我們得以攀越當下重重阻礙的“浮白載筆”——因為我們堅定著自己的心意，能握住篤定的筆，一筆一筆釋放壓力，又一筆一筆將煩惱劃去。

如今再回想，有時繁重工作后的瑜伽和冥想是思想的輕舟，是在不斷告訴自己，一切都可以完成，不驕不躁就可以順利進行；堆成小山的待辦事項下，列出的“非常重要、比較重要、一般、其他”級別清單是行動的輕舟，能讓混亂的大腦得到一目了然的指令和脈絡；周末的圖書借閱和環湖騎行也是勉勵的輕舟，是會讓心情變好的放松，總會有意外之喜在下一刻等著與我們熱烈擁抱。

成年后釋懷于青春期的焦慮和自卑，是因為此時的輕舟是“自我認同”，會遵從內心，不跟風，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人際交往中能釋懷于負能量的相處過程，是因為腳下的輕舟是“自我尊重”，內在的尊重自己才會獲得良好的相處模式；常有的事后釋懷于之前的決定，是因為當時的“自信”，我們無條件地相信本身的判斷有利于那時的自己，也有勇氣作出選擇……我們有無數的浮白載筆，無數的支撐力，來面對生活里的苦惱、麻煩、沮喪、繁難甚至是艱苦。

我們都需要一葉輕舟，可渡洶涌湍急的河流，可縱橫高峻陡峭的山谷。浮白載筆，以強者的姿態越過難題，人生的桃源是自己。“茲游奇絕冠平生”，就是回首時的理想之境。

（源自“中國青年雜志”）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