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色彩在中國動畫中的運用與創新

吉禹師/魯迅美術學院

0 引言

中國傳統色彩是中華文化的瑰寶，傳統色彩的運用讓帶有中華傳統文化內涵的動畫作品熠熠生輝?本文通過具體分析《天書奇譚》《哪吒之魔童降世》《花木蘭》等多部優秀作品，發現傳統色彩的具體運用多與中國傳統文化下的色彩語境相結合，并且基本遵循陰陽五行的規則?在總結案例分析之后，筆者闡明了當代動畫在運用中國傳統色彩方面，應該植根本源，繼承傳統；兼容并蓄，博采眾長；明確受眾，精準定位?本文希望通過這次分析研究，為當代動畫創作者提供有益參考，讓傳統色彩在新時代與時俱進，歷久彌新?

1 中國傳統色彩概述

中國傳統色彩植根于流傳千年的中國五正色，在中國傳統文化中，追溯到最早有文字記錄的，是通過商代甲骨文記錄下來的“青、赤、黃、白、黑”五色，這五種顏色被尊為“正色”，其余色彩為“間色”?在中國傳統巫術和封建尊卑等級文化的影響下，五正色在指代顏色的基礎含義上更多是在表現其封建尊卑等級秩序和宗教“陰陽五色”的深層內涵?以周代為例，根據《禮記》記載：“天子佩白玉而玄組綬，公侯山玄玉而硃組綬，卿大夫水蒼玉而緇組綬，士子佩瑜玉而秦組綬，士佩瓀玟而缊組綬?”這段文字明顯指出了周代對于不同尊卑等級的天子、公侯、卿大夫、士子和士的嚴格用色規定?經過時代的更迭，到宋代黃色正式規定為皇家專用色，濫用者則會受到嚴懲，五色所代表的等級觀念進一步加深固化?

在陰陽五行方面，五正色的具體使用與五行相搭配（圖1），同樣遵循五行相生相克的規則?例如五正色在中國古代建筑中的使用就遵循了陰陽五行的規則，古代建筑多用木質結構，在五行中木與土、金相克，與水、火相生，在顏色對應方面，木對應青色、土對應黃色、火對應赤色、金對應白色、水對應黑色，故而古代建筑中木制的立柱、門窗等結構多采用黑色或紅色，正對應木與水火相生，而水火對應黑赤兩色?由此可見，中國傳統文化中五色的使用遵循著五行的約束，看似普通的顏色搭配，實則內涵豐富意義?

圖1 陰陽五行與五正色的對應關系

2 “中國學派”動畫時期中國傳統色彩的具體運用

2.1 “中國學派”動畫時期概述

中國傳統色彩在中國動畫中運用較為明顯的是在“中國學派”動畫時期，“中國學派”動畫在上世紀五十到八十年代蓬勃發展，是中國動畫民族性表現的巔峰時期，出現了大批頗有民族特色的中國動畫，例如《驕傲的將軍》《豬八戒吃西瓜》《山水情》等，這段時期是中國動畫發展史上的高峰期，在國內國際動畫界都獲得了極高贊譽?而刺激中國民族性動畫發展的轉折點是在錢家駿、李克弱導演于1956年拍攝動畫短片《烏鴉為什么是黑的》之后，這部動畫短片斬獲第八屆威尼斯國際兒童電影節獎等多個知名獎項，本應使中國動畫蜚聲海外，但由于當時國內學習蘇聯的風潮正盛，動畫創作者也學習了諸多蘇聯動畫的技法和風格，以至于這部動畫短片在國際獲獎后，國際上卻誤認為這部短片是蘇聯作品，導致我國動畫短片走出了國門，又沒有走出國門，自此之后國內動畫創作者更加注重中國動畫民族性的表達?

2.2 “中國學派”動畫用傳統色彩揭示角色性格地位

中國傳統色彩在賦予和展現角色性格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傳統色彩中紅色通常代表尊貴、正義的顏色，例如戲曲臉譜中就使用紅色臉譜作為關公的形象，而白色則多用于表現奸詐、陰險的角色，例如戲劇臉譜中明代奸臣嚴嵩就用白色臉譜形象出現在戲曲表演中?[1]在角色性格表現方面，黑色多象征正義無私，例如正義判官包青天；黃色象征暴躁勇猛，例如魁梧善戰的典韋；綠色象征豪爽、憎惡分明的角色，例如程咬金?可見中國傳統色彩不僅具有表現顏色的基礎含義，而且具有揭示人物內在性格的深層內涵?

從中國動畫的角度，動畫創作者也經常用顏色來表現角色性格?以上世紀80年代王樹忱、錢運達兩位導演創作的動畫電影長篇《天書奇譚》為例（圖2），片中角色均用服飾配色與面部用色暗示了角色性格、地位?例如主角蛋生在片中為民除害、懲治妖邪，是導演塑造的一個正義可愛的孩童形象，所以動畫創作者在繪制蛋生形象時，用明黃色作為他的服飾，暗示其拯救百姓的貴子身份，以紅色綢緞為裝飾，臉頰也為粉紅色，表現其正義形象?同樣，蛋生的師傅袁公，面部使用大量紅色，紅色美髯、紅色眉毛以及眉心的紅色月牙，導演意在通過紅色表現袁公大公無私、心懷蒼生的高尚形象，并且袁公在服飾方面整體采用白色，象征仙人高潔，眉心的月牙與正義化身包青天眉心的月牙也有相似之處，可見動畫創作者從多個角度暗示袁公的正義形象?反觀片中其他反派角色，例如狐母在內的三只狐妖、昏庸的小皇帝、貪婪的大臣等，面部均大量使用白色，表現其陰險、狠毒以及各種負面反派性格?

圖2 《天書奇譚》主要角色形象

在服飾方面，小皇帝的著裝使用大量紅色和黃色，在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觀眾很容易通過服飾知曉其帝王身份；而反派中的領導角色—狐母，在其服飾上創作者大量使用黑色，黑色在中國傳統色彩中多為地位較高者使用，例如中國古代秦朝時期就以黑色為最高地位的服飾顏色，此處狐母以黑色為服飾顏色，暗示了她在反派角色中的領導地位?在反派中地位最低下的狐子阿拐，則身著淺青色服飾，以唐代為例，淺青色服飾為品級低下的九品官員所用的服飾顏色，正如俗語所言“九品芝麻官”，由此可見狐子阿拐在片中地位低微、飽受其他反派輕視，是導演塑造的一個被隨意呼來喝去的小妖形象?

2.3 “中國學派”動畫簡潔大氣的色彩風格

在色彩風格上，上世紀的“中國學派”動畫更講究用精而不用多，多數代表作品中角色和場景的塑造均運用大量單色，當時的動畫創作者更熱衷于使用傳統色彩中的紅、黃、白、綠、黑五種單色作為主要創作用色，同時單色純色的運用也來源于中國傳統民間色彩的用色習慣?在我國傳統民間配色系統中，多用單一高純度的顏色來強化裝飾性效果，例如民間年畫、窗花剪紙等均用簡潔、明快，高純度的顏色來進行色彩搭配?從民間傳統配色中汲取養分之后的“中國學派”動畫，帶有明顯的民族風格?以上世紀八十年代特偉、馬克宣導演的斬獲國內國際多項大獎的動畫巔峰之作《山水情》為例，這部影片用色簡潔大方，以墨分五色、濃淡區分來實現整部影片的顏色構成，同時使用一些低飽和的單色來豐富畫面，可以說整部影片以不同濃淡的黑色完成了大部分的角色和場景塑造，是中國學派動畫極簡用色的典范?[2]

3 中國傳統色彩在當代動畫中的運用

當代動畫中運用傳統色彩較多的是以古代神話傳說、小說等改編的動畫作品?這類型作品本身就依托于中國傳統文化，在其中大量使用中國傳統色彩更加相得益彰?以2019年上映的中國動畫電影票房之最—《哪吒之魔童降世》為例，該片最終拿下50.35億元的高票房?在這部動畫電影中，角色的配色在使用大量中國傳統色彩的同時，也遵循了陰陽五行所對應五色相生相克的規則?例如本片主角哪吒以紅色為主色調，其對立角色敖丙以藍色為主色調，在五行中火克水，紅色與藍色所代表的火與水正暗示了這兩位主人公的對抗命運?此外在片中，動畫編劇改編創新了哪吒與父親之間的關系，將原著中的父子對立關系改編為大眾更容易接受的相互和解的關系，塑造了一個為兒子甘愿奉獻一切的偉大父親形象?故而哪吒的父親李靖以墨綠色為主色調頗有深意，在五行之中，木生火，木與火所對應的顏色綠色與紅色，正暗示了片中哪吒與父親李靖之間正向的父子關系?

除了角色刻畫，動畫道具設計、背景繪制也常有中國傳統色彩的運用，例如在《哪吒之魔童降世》中，神器山河社稷圖的設計與配色就大量參考了中國古畫《千里江山圖》，吸納了傳統古畫中的山水配色與表達?在田曉鵬導演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中，影片開頭就以中國的傳統皮影戲表演揭示大圣孫悟空在本片中的人物背景，導演采用大量的紅色綠色來設計皮影戲的鏡頭，既彰顯了傳統色彩的魅力又用純色強化了皮影戲的裝飾性效果，給觀眾一種真實皮影戲的觀感?

4 當代中國動畫發展面臨問題

當代中國動畫發展面臨著民族性缺乏的問題，各類動畫作品如同雨后春筍般涌現，但像“中國學派”動畫那樣有強烈民族性色彩的動畫作品卻少之又少，當代中國動畫較多學習日本動畫，但是卻出現了民族性缺失的現狀，與之相對應的中國傳統色彩也被長期忽視，筆者認為中國動畫事業的發展離不開傳統文化的滋養，也不應忽視中國傳統色彩的魅力?

以中國動畫電影票房為例，截止2023年9月，排名前十位的動畫電影有半數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例如其中票房最高的《哪吒之魔童降世》改編自中國古代神話傳說；位居票房第二位的《長安三萬里》改編自中國古代真實史料，以歷史人物李白為主角；位居第三位的《姜子牙》改編自中國古典名著《封神演義》；排名第七位的《功夫熊貓3》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采用了大量中國傳統元素；排名第九位的《西游記之大圣歸來》改編自中國古代小說《西游記》?由以上案例不難看出包含中國傳統文化的動畫電影更加適配中國市場?從中國觀眾角度，以中國傳統文化改編的動畫電影更符合中國觀眾的認知，并且長期接受中國傳統文化教育的中國觀眾，對于這類改編電影也更了解其故事背景，更容易理解導演的創作意圖?而部分完全原創的動畫電影在有限的時間限制內，時常難以講清整個劇情結構，從而影響觀眾的觀影體驗?從消費受眾角度，動畫電影的受眾多為青年群體和親子群體，親子群體更樂于帶孩子觀看有教育意義、有文化內涵的動畫電影?綜上，筆者認為以中國傳統文化為根基的動畫電影更符合中國動畫市場的需求?

5 當代中國動畫如何創新運用傳統色彩

5.1 植根本源，繼承傳統

當代中國動畫不僅可以從發展較為成功的、有民族色彩的、傳統色彩的中國動畫中學習，例如《哪吒之魔童降世》《長安三萬里》《姜子牙》等優質國產動畫電影中學習，也可以從國外拍攝的有中國特色的動畫電影中學習，例如《功夫熊貓3》《花木蘭》等?筆者認為《花木蘭》在中國傳統色彩運用方面十分值得當代中國動畫學習，在該部影片中創作者們十分擅長用中國傳統色彩塑造角色和場景氛圍，例如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紅色等暖色系多蘊含喜慶、吉祥的意味，黑色主導的冷色系則常用來表達不祥、恐怖、危險的氣氛，在影片開頭，木蘭一家生活平靜，整個色調使用大量紅色、橙色的暖色來烘托寧靜的氛圍；而當征兵令發放到木蘭家中，木蘭身有殘疾的父親決定為國效力之時，整部影片的色調由暖轉冷，使用大量深藍、深綠，使得氣氛變得沉悶、危險；在木蘭來到軍隊訓練營后，和同樣努力保家衛國的士兵們共同訓練，色調又轉而溫暖柔和，暗示軍隊的團結、戰友之間深厚的感情；當匈奴來犯，戰斗激烈，木蘭和戰友們在戰場上與匈奴廝殺，色調又轉變為陰暗深沉的冷色，烘托戰爭的危險氛圍?[3]

當代動畫創作者應該從中國傳統文化和傳統色彩中汲取營養，并且創作者們以中國傳統文化作為劇情改編來源時，更應匹配相對應的中國傳統色彩，只有將中國傳統色彩合理匹配動畫劇情，才不會給受眾一種突兀的觀感?中國傳統色彩文化博大精深，不同的顏色在不同的場景下有不同的豐富內涵，傳統色彩的合理使用能夠有效豐富動畫的畫面構成、推動劇情的發展?

5.2 兼容并蓄，博采眾長

傳統色彩的運用不只局限于傳統的方法，傳統色彩是在時間的積累中成為傳統色彩，那么新時代流行的色彩也會在時間的推演中成為新的傳統色彩，故而新時代的創作者在動畫創作過程中應將傳統色彩與新時代色彩相結合?在當前全球化的時代進程下，中國傳統色彩在發揚優質傳統的前提下，博采眾長，吸納其他民族優秀的色彩文化，用不同國家優質的色彩文化內涵豐富中國傳統色彩的精神內核，正如迪士尼動畫從全球范圍內吸納不同的民族文化，并以自己的風格講述不同民族的故事，如《功夫熊貓》《花木蘭》《尋夢環游記》等，都是迪士尼吸納其他民族文化并轉化為全世界觀眾都能接受并喜愛的動畫作品，這種學習方式也正是當代中國動畫創作者所需要的?

5.3 明確受眾，精準定位

當前中國動畫市場缺乏清晰的市場分級，受眾定位混亂，實際上不同年齡層的受眾對色彩的理解感受、對色彩風格的追求、對色彩的感知度都是不同的，明確的受眾區分，有利于動畫創作者在色彩的使用上更加胸有成竹，不需要顧及不同年齡層觀眾所存在的理解差異?例如國產動畫《熊出沒》系列作品，受眾定位就是兒童，因此該系列作品在顏色使用上更加注重小孩子的色彩感受，更多采用鮮亮的顏色，也不會過多使用色彩變化進行復雜的劇情暗示?可見明確的受眾分析，有益于創作者，也有益于提升受眾體驗?

6 結語

中國傳統色彩在當代的發展離不開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新時代的動畫創作者在學習中外優秀動畫運用傳統色彩的方式時，也要積極吸納世界范圍內的優質色彩文化，在繼承中國傳統色彩的同時，又為其注入新時代的活力，實現傳統色彩文化的繼承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