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在紙纖維平面造型藝術創作中的特點與方法

姚古平/中國美術學院繪畫藝術學院

0 引言

在數字時代的21世紀，圖像制作技術可謂日新月異，然而，作為具有悠久歷史的傳統媒介，將紙纖維應用于藝術創作更加凸顯材質語言的獨特性?20世紀50年代末，西方當代藝術由抽象表現主義所主導的繪畫形式逐漸轉向多元形式的藝術探索，包括了將非傳統繪畫材料或非藝術材料應用于藝術創作實踐中，其中將紙纖維應用于藝術創作就是在此時間段逐漸發展起來的?

1 紙纖維應用于藝術創作的發展

美國畫家、教育家道格拉斯?摩斯?豪威爾（Douglas Morse Howell，1906—1994）早在20世紀40年代末就開始運用紙纖維進行藝術創作實驗?1955年加拿大藝術家克萊爾?凡?福萊爾特（Claire Van Vliet，1933—）在美國圣地亞哥創立雅努斯工作室（Janus Press），開始從事紙纖維藝術、版畫、插畫等藝術創作?1960年代，版畫藝術在美國開始流行起來，而使用手工紙作為印刷媒介也十分普遍，與此同時，與紙上的油墨印刷相比，“彩色壓制紙漿”（Colored Pressed Paper Pulp）或紙漿畫（Pulp Painting）作為一種新的藝術表現方式受到了當代藝術家們的喜愛，無論是版畫家、雕塑家，還是從事綜合媒介創作的藝術家?

20世紀70年代，在美國泰勒版畫工坊（Tyler Graphics workshop）開始向藝術家提供“彩色壓制紙漿”藝術創作的相關技術服務?“彩色壓制紙漿”或紙漿畫主要是通過將彩色紙漿與水混合，形成一種類似油彩的媒介，再將這些彩色紙漿通過濾網、澆筑或套疊等方法制作成“畫面”，然后再經過壓力機（液壓機）壓榨脫水后形成手工紙纖維平面藝術作品?泰勒版畫工作室原本主要向藝術家提供版畫技術服務，直到1970年代，藝術家們開始對紙漿造型藝術這一形式感興趣，希望泰勒版畫工坊能夠提供相應的創作技術服務?

隨后在肯尼斯?泰勒（Kenneth Tyler）的積極籌辦下，不久就建成了設施完備的紙藝術制作空間，后來在該工作室所創作的一大批作品現已成為當代藝術史中重要的一部分?其中，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埃斯沃茲?凱利（Ellsworth Kelly）、肯尼思?諾蘭（Kenneth Norland）和詹姆斯?羅森奎斯特（James Rosenquist）等藝術家都曾運用彩色紙漿進行藝術創作?他們的作品展示了手工紙特有的質地和因紙纖維柔軟的表面而形成的色彩魅力，而紙纖維色彩特點有別于一般的水彩、油畫、丙烯顏料等色彩特點?使用傳統繪畫方式的色彩一般是附著在紙張、畫布或者墻壁表面的，而染色紙纖維所形成的色彩特點是，顏料與紙纖維深度融合，有著特別的色彩質感，這種質感是同時凸顯紙纖維的質地的?誠然，不同類型的藝術家在運用彩色紙纖維進行創作所形成的特點往往存在明顯的差異性?比如，霍克尼的紙纖維作品與他所習慣使用的油畫、丙烯一類的創作較為相近，體現色彩的高飽和度和對于繪畫性的審美追求，我們可以在《紙泳池》（Paper Pools）系列作品中領略霍克尼紙纖維作品的色彩美感?1978年，霍克尼投入了一個多月時間運用染色紙漿進行以題為《紙泳池》的系列紙漿畫創作，該組作品一共29幅，其中一些有多個版本?和霍克尼其它《泳池》系列一樣，霍克尼力求通過彩色紙漿表現閃爍的光線下水池微妙的色調?勞森伯格的紙纖維作品（圖1）則彰顯出強烈的形式感和材質感，與他對于綜合材料藝術的探索路徑是一致的；而凱利的作品則與其極簡主義的色彩風格基本一致，作品基本以純色為主?除此之外，不同的色彩（染色方法）與紙纖維進行結合本身會形成不同的色彩特點?

圖1 羅伯特?勞森伯格，《Link》，彩色紙漿、絲網印刷，59.1×50.5cm，1974年

2 色彩在紙纖維平面造型藝術中的應用特點

2.1 植物纖維的本色

眾所周知，造紙術是中國的四大發明之一，造紙術的發明極大地推動了人類文明的發展，同時也為藝術的發展提供了無比重要的媒介材料?造紙所使用的原材料主要是植物纖維，比如青檀樹、構樹、桑樹、沙田稻草等，不同地域所使用的造紙原料有所不同?不同的植物纖維本身呈現不同的色彩傾向，而不同色彩傾向的紙纖維也就制出色相有別的紙張，有的偏暖，有的偏冷，有的則相對中性?當然，其中還會因制作工藝的差別而使植物纖維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傾向?比如，沒有經過日曬的植物纖維往往顏色相對較深，而經過長時間日曬的顏色則會變淺；此外，植物纖維蒸煮工藝的不同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植物纖維的顏色?運用植物纖維本色制成的紙漿進行藝術創作，作品往往呈現出紙纖維柔軟、質樸的材質特點，尤其是在一定的光照條件下，作品可以形成微妙的色彩變化，從而使紙纖維作品展現出其獨特的材質美感?正因為植物纖維的這一特點，不少藝術家熱衷于使用純植物纖維進行藝術創作，羅伯特?勞森伯格（Robert Rauschenberg）就曾經運用純紙漿進行紙纖維藝術創作，其創作于1974年的《Pages 2（Pages）》（圖2）就是一件運用純紙漿制作的極簡風格的作品，該作品將紙纖維的材質特點發揮到了極致?日本青年藝術家佐藤友佳理長期熱衷于運用純紙漿進行藝術創作，其作品也頗具本色紙纖維的素樸美感?

圖2 羅伯特?勞森伯格，《Pages 2》，紙漿，直徑55.9cm，1974年

2.2 水性染料

用于紙纖維的染料分為不同的類型：可溶性染料、酸性染料、直接染料、植物染料等?直接染料對纖維素有很強的吸引力，與纖維素分子結合形成牢固的鍵合，而酸性染料則不與纖維素有親和力，需要松香或明礬作為固色劑?纖維活性染料通常會產生強烈的顏色，并與碳酸納（Sodium carbonate）和鹽混合以獲得耐久性?需要注意的是染成不同顏色的紙漿不太容易混合在一起，因為每種染色纖維往往會保留其原始顏色?[1]植物染料的歷史悠久，在現代工業出現以前，紙張的染色主要通過使用植物染料進行染色?植物染料主要來自植物的根莖、樹皮和花卉等?運用植物作為染料對紙纖維進行染色，從而獲得天然的色彩美感，但需要指出的是，植物染料的耐光性和耐水性相對較弱?

將水性染料用在紙張上進行書寫或繪畫具有相當悠長的歷史，其實可以說，自從有了紙張，人們就開始使用水性顏料在紙張上書寫、繪畫?早期的紙張是用一系列天然成分著色的，例如漿果、靛藍、胭脂蟲紅等天然染料，這些天然染料一般也被用于布料染色?紙張的滲水性取決于紙張中施膠量、添加耐水劑等輔助劑的多寡，一般紙張都具有良好的滲水性，因此使用水性顏料作用于紙張上會產生暈染的美妙肌理，而在色彩的呈現上，水性顏料經過滲透到紙纖維中，產生啞光、沉著的色彩表面?而其中，紙纖維作品也會因成紙厚薄而呈現不同質感的色彩特點，薄紙一般較輕盈透亮，溫潤而質韌，厚紙則相對厚重樸實?

在紙纖維平面造型藝術中，一般的水性顏料都可與紙纖維結合使用，但相較而言，染織顏料則最為適合，就像染織顏料會滲透到布匹織物纖維中一樣，染織顏料也非常容易滲透到植物纖維里，使得紙漿顏色容易均勻?相對來說，丙烯顏料溶解起來稍有些費勁，如果溶解不充分，顏色則非常容易浮于紙纖維表面，未完全溶解的丙烯顏料與紙纖維在視覺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在歐洲，14世紀人們就引入了所謂的“預制紙”（prepared paper）來為繪畫制作彩色背景，即通過使用水彩將顏色添加到白紙上?但這種方法用在印刷時，當印刷油墨轉印到紙的表面時，刷涂的顏色有時會剝落?后來的替代方法是對染色材料進行了改進?從13世紀到18世紀，靛藍染料被引入來制造彩色紙?到了18世紀，染料被直接添加到紙漿中，這種方式也是目前最常用的方法?[2]

2.3 染色紙漿與植物纖維的結合

將染色紙漿與植物纖維進行結合運用，是紙纖維藝術創作中常使用的方法，如果運用得當，則能將紙纖維的材質特點充分發揮出來，更能體現紙纖維與植物纖維的材質美?在將染色紙漿與本色植物纖維進行結合運用的平面紙纖維作品中，《北極夢》（Arctic Dreams）（圖3）無疑是一件十分出色的作品?該作品由克萊爾?凡?福萊爾特（Claire Van Vliet）、拜瑞?洛佩慈（Barry Lopez）與阿曼達?德格納（Amanda Degener）等藝術家共同創作；作品中天空由藍色漸變至粉紅色，藝術家運用了染色紙漿進行套疊表現，這可以從稍稍錯位的畫邊顏色推斷其制作方法，流動變幻的云彩則運用了單一的構樹纖維原色紙漿進行表現?紙纖維在水中抄造過程中形成的隨機形態與天空中被微風吹拂出的云彩形態有異曲同工之妙，不同層次的纖維堆積在平面空間中，營造出了立體的視覺效果?而紙纖維經過平壓干燥后形成的圖形極富層次變化，巧妙地表現出了夢的浪漫質感?[3]這一材質表現方法與水彩、油畫等明顯不同?在克里斯汀?卡瓦納（Kristin Kavanagh）的紙纖維作品—《無題》（網絡）（圖4）中同樣運用了此種制作方法?卡瓦納首先抄制一張非常薄的雁皮紙，把它轉至專用操作臺上，再在抄紙框上剛抄制好的第二張薄紙表面放置一個聚酯薄膜蜘蛛網狀的模板，然后在上面噴水，以“破壞”暴露的紙張表面，從而使開放區域形成了一系列小的隨機點?當聚酯薄膜被提起時，下面的網狀圖案是完整的，與周圍形成了強烈對比?隨后，卡瓦納將第二張處理過的紙套疊到第一張薄紙上，最后一層使用了染色雁皮纖維和有文字的模板制成，并套疊在第二層紙上?作品經過壓平干燥后整個作品顯現出較高的透明度，展現了雁皮纖維的天然本色與質感?

2.4 其他染料與紙纖維的結合

相對一般的水性顏料，礦物顏料的價格則要貴許多?因此，一般在紙纖維創作中使用礦物顏料則相對較少?盡管如此，使用礦物顏料所制作的紙纖維作品在色彩質感上具有質樸雅致的視覺效果，往往是使用化工顏料無法達到的色彩效果?使用礦物顏料可以將礦物顏料倒到研缽中添加適量水分并用杵研磨成糊狀，一般添加阿拉伯樹膠或明礬以使紙纖維保留顏料?

3 色彩在紙纖維平面造型藝術中的應用的方法

3.1 不同厚薄的紙（纖維）進行套疊

紙纖維在平面造型藝術中的創作方法多種多樣?在紙纖維的套疊技法中，與版畫的套色技法較為相似，也與水印木刻的套色技法相似，尤其與版畫中常使用的套紙或裱褙法（Chine Colle）更為接近，有所不同的是，版畫中一般使用的是雁皮紙或一般的薄紙，平面紙纖維藝術所使用的是紙漿?將不同厚薄的彩色紙纖維套疊會產生豐富的色彩效果?也正因為如此，將彩色紙纖維進行套疊、塑型是一種普遍的平面造型藝術創作方式?

3.2 澆筑法與型版法

在紙纖維藝術創作中，運用澆筑、型板（即“cookiecutter”型板）等方式可以產生多變的色彩效果?比如澆筑法可以使得不同顏色的紙漿產生混合，從而形成暈染、漸變等色彩效果，在“色彩質感”上與水彩、油畫等媒介都存在著較明顯差異，而結合型板（或模板）可以制作具有多個復本的或多幅變體的色彩紙纖維作品?此外，在制作紙纖維作品的后期一般會使用壓力機（榨水機）進行脫水，在壓力機的作用下，未干燥的紙纖維作品在形態、色彩方面會再次發生一些變化?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創作的《紙泳池》（Paper Pool）（圖5）系列作品就是運用了型版與澆筑進行結合的創作方法?1978年，霍克尼投入了一個多月時間運用染色紙漿進行以題為《紙泳池》的系列紙漿畫創作，該組作品一共29幅，其中一些有多個版本?和霍克尼其它《泳池》系列一樣，霍克尼力求通過彩色紙漿表現閃爍的光線下水池微妙的色調?在《紙泳池》系列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霍克尼出色地運用了染色紙漿這種材質，在表現水的形態和透明感方面十分嫻熟?在同一母題《泳池》中，霍克尼處理紙纖維這一材質明顯與他繪制石版畫、銅版畫所使用的方式迥然有別，這顯然是由于紙纖維這種獨特的材質所帶給霍克尼的全新體驗?運用澆筑法或型版法進行創作的藝術家還有埃斯沃茲?凱利（Ellsworth Kelly）、肯尼思?諾蘭（Kenneth Norland）和詹姆斯?羅森奎斯特（James Rosenquist）等?

圖5 大衛?霍克尼，《紙泳池7》，染色紙漿，182.9×217.2cm，1978年

4 結語

總體而言，將紙纖維作為媒介進行平面藝術創作，紙纖維本身往往就具有其審美特點，即源于植物特有的自然色彩而顯現出的素樸美感；此外，更為普遍的情況是將純紙纖維與染色紙纖維進行結合運用，相較而言，添加了各種色彩的紙纖維在平面藝術創作中極大地豐富此種媒介的表現形式與表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