俠客們穿什么

☉張佳瑋

金庸筆下人物的衣著顏色很有一番風致。

金庸很喜歡讓氣質脫俗的人穿白衣。像在《神雕俠侶》中，小龍女是不沾塵俗的姑射仙子，清麗不可方物，所以，金庸安排她穿白衣。

黃蓉出場也著白衣。先前黃蓉打扮成個小乞丐，跟郭靖一頓飯吃了小二十兩銀子。以本來模樣與郭靖相見時，連背景都是金庸專門預備的：

船尾一個女子持槳蕩舟，長發披背，全身白衣，頭發上束了條金色細帶，白雪映照下燦然生光。

面對這個色彩搭配，先前看慣了黃沙漠漠的郭靖，自然看呆了。

或許有人會問，歐陽克與歐陽鋒，似乎也是著白衣出場的？這是有緣故的。

“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暗合五行。東木青，西金白，南火紅（所以段家使一陽指），北水黑（所以洪七公的姓中有“三點水”），中土黃。歐陽鋒是西毒，所以穿一身白。

穿白衣的，大多不食人間煙火。反過來，穿黑衣的，性格就獨特一些。木婉清是性格潑辣的美人，她出場時著一身黑衣、戴黑面紗，黑夜里初見段譽，騎的是“黑玫瑰”——這一連串黑，都顯出她的神秘來。玫瑰刺扎手，很符合木婉清的個性。

任盈盈初出場，幽居在洛陽綠竹巷里，后來出場，著一身淡綠衣裳。畢竟她是隱士性格，更喜歡綠蔭深處。成年周芷若初出場，著一身蔥綠衣裳，配合她白芷杜若的名字，突出了她最初淡雅清秀的性格設定。很巧的是，韋小寶初見阿珂被其美貌震驚時，阿珂穿的也是綠色衣裳。

有一處頗為微妙的衣著顏色。

如上所述，歐陽鋒著白衣，他侄子也著白衣——衣著顏色似乎是有家傳的。但在《倚天屠龍記》里，“昆侖三圣”何足道初次出場時，穿一身白衣。他彈琴、下棋、揮劍、唱歌，而后遇到了郭襄。

后來張三豐百歲壽辰，昆侖派何太沖上山時，書中特意寫了一句：“只見鐵琴先生何太沖年紀也不甚老，身穿黃衫，神情甚是飄逸，氣象沖和。”

本來一個配角，沒必要特意說明穿什么顏色的衣服，這里特意提了一句“穿黃衫”，顯然和何足道的白衣不同。昆侖派的服飾為什么變色了？

我先前一直以為，衣裳色彩不同是在強調何太沖與何足道雖然同出昆侖、同樣姓何，性格卻大不相同，但后來發現一個細節：何足道身著一身白衣遇到郭襄時，郭襄是騎青驢、著黃衣的。

大概，張三豐將郭襄的鐵羅漢帶在身上百年，何足道卻將郭襄的衣著色彩記在了心間。《倚天屠龍記》第一回的回目叫作《天涯思君不可忘》。那一回最后一句話，是何足道對郭襄說：“剛才的曲子沒彈完，回頭我好好地再彈一遍給你聽。”當然，這個愿望，最后也沒達成。何足道最終也沒有機會再為郭襄彈一曲了。

我小時候讀書時以為，“天涯思君不可忘”說的是郭襄對楊過的深情；后來知道了，這里頭還有張三豐對郭襄的掛念；再結合昆侖派衣著色彩的變化，再想一想當日何足道記憶中郭襄的衣裳色彩，這黃衣，真是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