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木森 樸亨俊 著
吳碧宇 史湘琳 范家堯 孫 輝 吳揚北 譯
數字技術和網絡通信的發展為人機交互行為帶來積極和消極兩種結果。一方面,網絡和社交媒體使個體能夠輕松跨越物理空間進行網絡社交,創造參與式文化[1],鼓勵公民積極參與[2],并產生草根社會活動[3]。另一方面,網絡和社交媒體的快速發展也帶來了負面影響。比如,在監控資本主義條件下,用戶數據和信息被商品化、商業化、貨幣化[4]。更糟糕的是,網絡代表和再現了社會中存在的不平等的權力關系、結構和主流意識形態,因為網絡不是一個中立的交流空間和搜索工具[5]。網絡導致的對立、沖突和矛盾促使學者們批判性地思考數字公民意味什么、在數字資本主義下數字公民如何操作等系列問題[6]。
隨著人們對數字公民研究的關注度越來越高,該領域的兩個方面也得到了深入研究。一類研究主要關注數字公民的關鍵要素,以促進公民的責任、知情和參與[7][8]。另一類研究探索影響數字公民的顯著預測變量[9][10]。兩類研究都假設,數字公民的各種特征相互獨立,互不交叉,導致現有研究常常無法區分具有數字公民特征不同組合的各類子群體。因此,一些學者斷言,使用以人為中心的統計方法,可以按照個體對特定數字公民要素的反應模式將其劃分為不同的群體[11-13]。但是,在現有研究中,關于識別具有相似數字公民特征的同質青少年亞群體的研究問題仍未得到解答。此外,當前教育領域的數字公民研究強調以道德的、負責任的方式使用網絡[14],學校也只教授一些有限的主題(如網絡隱私、網絡安全和網絡欺凌)[15]。鑒于當今數字化大環境,用戶的數據和信息都被谷歌、臉書等大型科技公司數字化、存儲、追蹤、監控和出售,這需要我們批判地看待監控文化下的網絡倫理和數字公民[16]。
因此,本研究采用以人為中心的統計方法,在韓國收集數據,旨在:(1)區分青少年的數字公民類型(即子群);(2)考察影響數字公民類型的因素;(3)探究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的關系。本研究將揭示非線性的、多層次的數字公民要素如何協同作用,這種協同作用反映了青少年的日常網絡接觸和網絡參與。隨后,本研究將討論以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為核心的教育意義。
芬伯格在其著作《技術批判理論》中指出,可以從兩個視角看待技術的影響[17]。一是自主視角,即技術擁有自己的生命并影響人類活動。二是人為控制的視角,即何處使用技術、如何使用技術最終決定了日常生活中技術的特性。這一決策過程讓我們可以將技術視為提升使用者能力的輔助手段(擴展功能的增強),但與此同時,它也可以將使用者帶入毀滅性的方向,比如控制欲。因此,技術本身不應該受到責備,而應該譴責技術使用者,或者是使用者做出決策的文化和社會環境。受芬伯格關于技術的觀點的影響,我們將網絡視為一種矛盾的社會制度[18]。它可以操縱社會走向更加霸權的治理體系,也可以引導社會走向公民廣泛參與的民主體系,并作為對傳統制度中長期存在的權力關系的批判。
當前文獻中關于數字公民的研究方法有三種:單維法、批判法、多維法[19]。首先,大量文獻只關注數字公民的某一特定要素(單維法),比如,教育界關注如何以安全負責的方式使用網絡[8];新聞傳播領域聚焦受眾如何使用、創造、評估網絡信息和在線內容[20];政治學領域強調,借助網絡和社交媒體的各種話題,實現政治參與和政治行動[21][22]。
其次,批判法指采取批判、激進的方法研究數字公民。該方法承認網絡已經造成了權力關系的不平等和社會的不公平[6][23]。與諸如改革型公民[24]和正義導向型公民[25]等批判型公民概念一致,這些學者指出,在當前的數字公民話語體系中,應重點關注邊緣學生由于其社會身份而遭到的系統化、制度化、結構性的壓迫和歧視。比如,有學者批評說,教育界研究數字公民的主流方法沒有涉及“誰擁有權力”這一關鍵問題,已經偏離了集體爭取社會權利和政治權利的方向[6]。
最后,近期的研究將數字公民看作一個多維概念,認為數字公民由多種要素或類別組成[7][26]。例如,有學者斷言,應該關注數字公民中五種不同但相互關聯的子維度,促進具有政治積極性和批判性的數字公民的培養[18]。同樣,也有學者強調網絡倫理、信息素養和網絡參與度,從而提升數字公民能力[7]。
在上述三種研究方法中,本研究采用了蔡等人的數字公民多維研究方法(見圖1)[18]。具體來說,蔡等人根據數字公民的五個要素提出了三個遞升條件。一是恰當使用網絡的必要非充分條件,要求數字公民具有較低水平的媒體素養,包括技術技能。二是分散式/ 交流性條件,與在地方、國家和全球層面搜索、組織和區分信息有關,包括本土/全球意識。上述兩個條件可以聯系起來看,因為它們與基于交流的條件密切相關,是更復雜水平數字公民的基礎。三是協同/合作條件,要求數字公民能對網絡上發生的問題(如社會不平等、不公正、權力不平等)進行批判性思考,成為網絡社區的一份子(批判性視角);能與他人協同工作(網絡合作);能參與政治活動(網絡政治活動)。韓國和美國的幾項相關實證研究表明,對學生和教師而言,協同/ 合作條件(第三個條件)實現起來比較困難。因為這些活動的本質是目標導向式和轉變驅動式任務[18][27][28]。本研究采用數字公民的五個要素來區分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該模型也有助于標識已確定的數字公民類型,并解釋其特征。

圖1 數字公民復雜性模型(采用并修改自蔡等人的模型)
大量文獻表明,人口統計學變量[29][30]、網絡使用變量[29][31]和心理變量[9][10][32]是影響數字公民要素的重要因素。在人口統計學變量方面,年齡和性別被視為網絡技術技能、數字素養和政治參與度的重要預測因素[33]。但是,人口統計學變量和數字公民之間關系的顯著性水平和方向各有不同。例如,一些研究表明,越年輕的人上網技術越好[34]。而另一些研究則認為,年齡與政治參與度呈負相關[30]。少數研究稱,個人背景變量不再是重要的預測指標[35]。
網絡使用變量也是預測個體在線政治表達和政治行動的重要因素。一些研究指出,個體獲取信息的渠道、接觸網絡信息的頻率等變量影響了個體的網絡政治參與度[29][31]。根據蔡等人的觀點,網絡使用會影響年輕人的本土意識、全球意識和網絡合作[36]。
至于心理變量,最近的研究表明,使用網絡/計算機的自我效能感和網絡態度等社會心理因素對個體的政治知識和行為有正向影響[10]。例如,有研究發現,使用計算機和網絡的自我效能感對網絡技術和技能有顯著影響[37]。一些研究者斷言,在決定用戶參與網絡公民活動的關鍵差異時,網絡自我效能感是一個重要因素[38]。
如前文所述,大多數研究都探討了數字公民的基本要素,也調查了預測變量和數字公民變量之間的關系,但似乎都認為數字公民的各要素是單獨起作用的。這種以變量為中心的研究方法假設群體是同質的,暗示變量之間的關系存在于群體中的所有個體身上。但是,這種方法也有其優勢。一些學者認為,數字公民的各要素是相互作用的,因為數字公民的多個要素同時出現、相互組合的現象很常見。這種以人為中心的統計方法假設群體是異質的,研究個體之間的關系,因此,可以根據個體的反應模式,將樣本分為幾個不同的群體[39]。
然而,只有少數研究采用了以人為中心的統計方法,并確定了數字公民的類型[11-13]。例如,有學者提出了三種公民標準:全面型公民、尊重型公民和服從型公民。研究發現,女學生和社會經濟地位較高的學生更有可能成為數字公民的一員[11]。同樣,賴克特提出了四種良好公民類型:全面型公民、參與型公民、責任型公民和服從型公民。研究發現,只有人口統計學變量(性別和教育水平)才是重要的預測因素[13]。
但是,據我們所知,目前還沒有研究確定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由于數字公民包含了不同的、多層次的公民特征,因此,采用以人為中心的分析程序,通過提供各類數字公民的不同特征,來考察數字公民的不同類型。這種統計方法有助于更好地解釋樣本,并通過提供相應的建議,讓研究結果更容易為教師、教育工作者和政策制定者所理解。由于現有研究缺乏確定數字公民類型的研究,因此也沒有影響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的預測變量的相關研究。
網絡倫理通常是指個體如何恰當、安全、負責且尊重地參與網絡活動[8]。由于匿名,所以存在許多有著不同規范的網絡社區,認識到這一點,很多教育工作者和教育組織對網絡倫理行為更感興趣,將網絡倫理行為作為教育領域的一個嚴肅話題[40][8]。例如,許多研究強調使用者的權利和責任,包括言論自由的權利、隱私保護和知識產權,以及避免網絡欺凌和仇恨言論[41]。
在網絡倫理領域,現有的青少年網絡倫理研究主要聚焦在網絡犯罪,網絡犯罪指的是“青少年違反網絡空間的法律以及各種問題行為和越軌行為而犯下的網絡罪行”[42]。從這個角度看,一些研究表明,不道德的網絡活動需要包括一般違法行為(如惡意評論、仇恨言論)和犯罪行為(如黑客攻擊、非法使用居民身份證號)[42][43]。鑒于青少年存在問題使用、不道德使用、不負責任使用網絡等諸多現象,且這種現象正在成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因此,很有必要探究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的關聯。
本研究基于前人的研究和研究空白,提出以下三個研究問題:
(1)青少年數字公民是否存在不同類型?如果存在,這些類型有何特點?
(2)哪些預測變量(即個人背景、教育背景、網絡使用和心理變量)會影響數字公民類型?
(3)青少年的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有何關系?
韓國廣泛開展數字公民教育,幫助學生有道德、有安全意識、有責任感地使用網絡、生產和消費網絡信息、積極與他人在線交流、參與網絡社區的政治活動[44]。韓國政府、教育部和政府下屬的研究機構一直強調,數字公民教育是其主要教育目標和緊迫任務之一[45]。為實現這一目標,韓國開發了數字公民相關課程和實用教學材料,提供給РK-12 學制的學生、教師、家長和當地兒童中心管理人員[46]。然而,韓國的數字公民教育一直處于起步階段,沒有提高,且存在很多問題[45]。例如,有學者批評,韓國課堂上開展的數字公民教育僅限于一次性的專題講座或活動,重點關注在網上不該做什么,而不是促進線上公民參與[44]。
本研究的調查對象為首爾和京畿道(首爾周邊地區)10 所學校的初、高中學生。參與問卷調查的學生共計487 名,其中32 名學生(6.6%)沒有完成數字公民量表的所有問題,作為無效數據被剔除。455 名(93.4%)學生完成了問卷調查,并被納入數據分析。學生信息見表1。學生年齡范圍為13~18歲,平均年齡為15.70歲。男生159人(34.9%),女生296 人(65.1%)。217 名(47.7%)為初中生,238 名(52.3%)為高中生。

表1 學生特征(N=455)
獲IRB 批準后,我們聯系了5 名初中和5 名高中社會學科教師,以便在2020 年9月初接觸到調查對象。征得教師許可后,2020 年9 月14 日,我們將問卷連同學生和家長同意書郵寄給教師。在教師介紹了研究主題和程序后,愿意參與研究的學生簽署了同意書。此外,也獲得了家長同意子女參與研究的同意書。問卷于2020 年10 月底寄回給研究人員。
1.個人背景
調查問卷包括學生的個人背景,如年齡、性別、學校級別。
2.教育
為調查普通公民教育和數字公民教育與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和網絡倫理之間的關系,問卷還設置了2 個問題:參與者是否接受過普通公民教育和是否接受過數字公民教育。這兩種教育是培養學生公民意識的重要因素[47]。兩個問題是用“是/否”作答。此外,我們還增設了一個問題:課堂上提供社交媒體相關課程的頻率。
3.網絡使用情況
網絡使用情況方面設計了2 個問題:(1)學生獲取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相關問題的信息的渠道;(2)學生在社交媒體發帖的頻率。這兩個問題是根據以往的數字公民和網絡研究設定的[31][36]。
4.網絡自我效能感
網絡自我效能感指個體相信自己能夠利用網絡成功開展各種形式活動的程度[32]。我們對現有的網絡自我效能感量表[48]進行了改編,設計了10 個問題(如“我能將網絡作為與他人聯系的有效途徑”,M= 5.51,SD= 1.07,Cronbachα= 0.91)。要求參與者用7 分制李克特量表(1 ~7,1=非常不同意,7=非常同意)作答。
5.網絡焦慮
與網絡自我效能感相反,網絡焦慮是指一個人在從事網絡活動時的焦慮程度[48]。本研究改編了網絡焦慮量表[48],設計了10 個問題(如“我在網上寫作時感到緊張”,M= 3.20,SD= 1.10,Cronbachα= 0.86)。要求參與者用7 分制李克特量表(1 ~7,1=非常不同意,7=非常同意)作答。
6.數字公民
數字公民定義了“與網絡使用有關的能力、思維和行動,這些能力、思維和行動讓人們能夠理解、駕馭和參與網絡,并改變自我、社區、社會和世界”[41]。我們采用現有的韓國數字公民量表,包括5 個子量表和22 個問題[27],要求參與者用7 分制李克特量表(1 ~7,1=非常不同意,7=非常同意)作答。(1)用4 個問題的均值代表技術技能(例如,“我能夠使用網絡找到我需要的信息”,M= 6.27,SD= 1.00,Cronbachα= 0.91)。(2)用2 個問題的均值代表本土/全球意識(例如,“我通過使用網絡對政治或社會問題有了更多了解”,M= 5.48,SD= 1.26,Cronbachα= 0.89)。(3)用6 個問題的均值代表批判性視角(例如,“我認為網絡參與是改變我認為不公平或不公正的事情的有效途徑”,M= 3.83,SD= 1.33,Cronbachα= 0.86)。(4)用2 個問題的均值代表網絡合作(例如,“與線下相比,我更喜歡在網上與他人合作”,M= 3.19,SD= 1.40, Cronbachα= 0.69)。(5)用8 個問題的均值代表網絡政治活動(例如,“我通過網絡方式參加有關地方、城鎮、學校事務的政治會議或公共論壇”,M= 2.37,SD= 1.28,Cronbachα= 0.90)。
7.網絡倫理
根據韓國青年追蹤研究提供的量表[49],本研究使用6 個問題測量網絡倫理。本研究中的網絡倫理指的是以道德、合法、負責的方式使用網絡。參與者回答以下幾個問題:(1)過去一年內是否在網絡上傳播過虛假信息;(2)過去一年內是否下載過盜版軟件;(3)過去一年內是否未經許可使用過他人的網絡用戶名和/或居民身份證號碼;(4)過去一年內線上聊天時是否謊報過性別和/或年齡;(5)過去一年內是否入侵過他人電腦和/或網站;(6)過去一年內是否曾在網絡上發表過惡意評論(M= 5.11,SD=0.96)。如果參與者有過相關經歷,則回答“是”(編碼為0);如果沒有,則回答“否”(編碼為1)。所有得分相加,得分越高,網絡倫理水平越高。
本研究進行了多重數據分析。采用描述性統計方法,分析所有被調查變量的相關矩陣,探索變量之間的相互關系。采用單因素組間方差分析,對比每個數字公民類型的子維度的得分均值。采用多元邏輯回歸,探討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的影響因素。將個人背景、公民教育背景、網絡使用和心理變量作為自變量,已確定的數字公民類型作為因變量。對前文描述過的其他預測變量進行控制后,采用分層多元回歸方法,檢驗數字公民類型對網絡倫理的影響。
使用Mрlus7.3(回歸分析)統計軟件包進行潛在剖面分析,以確定青少年的數字公民類型。為了確定韓國青少年的潛在類型數量,我們使用了三種統計標準。首先,使用幾個擬合指數。赤池信息準則(Akaike Information Criterion, AIC)、貝葉斯信息準則(Bayesian Information Criterion, BIC)和樣本校正的貝葉斯信息準則(samрle-size adjusted Bayesian Information Criterion, aBIC)是使用最廣泛的統計指數,值越小表示模型擬合度越高[39]。其次,采用熵值評估潛在類型的質量,熵值越接近1,學生的潛在類型分組越明晰[50]。最后,使用Lo-Mendell-Rubin(LMR)似然比檢驗和參數自助似然比檢驗法(BLRT)來比較每個k 模型與k-1 模型,結果顯示,顯著的BLRT 和LMR 值表示要拒絕k-1 分類模型,保留k 分類模型[39]。除了這些統計標準外,模型最終的確定還兼顧了理論角度、結果的可解釋性和結果的意義[51]。
對于本研究中使用的變量的相關性,皮爾遜相關系數介于-0.05 和0.52 之間。具體而言,批判性視角與網絡政治活動之間呈中強度相關,相關系數為0.52,網絡技能與本土/全球意識之間呈現中度相關,相關系數為0.46。此外,在數字公民子量表之間沒有發現高于0.70 的相關性。因此,這些量表可用于后續分析[52]。零階相關系數將根據要求進行提供。
1.潛在類型模型選擇
根據數字公民量表的22 個題目,采用潛在剖面分析法(LРA)區分韓國青少年的潛在類型。使用擬合指數、熵、LMR 和LRT 比較潛在類型1 至6 的模型(見表2)。在LРA 模型中,潛在類型的數量增加與LL、AIC、BIC、aBIC 的數值降低密切相關,這意味著類型越多,信息標準的擬合效果越好。這是很自然的結果,因為隨著類型數量的增加,模型會變得更加復雜[53]。就熵值而言,所有類型的熵值都比較高,接近1。似然比檢驗表明,將類型4 添加到類型3,將類型6 添加到類型5,模型擬合度沒有顯著改善。比較3 種可選方案的結果(類型2、類型3、類型5),類型3 當選為最佳方案,因為這種分類方案呈現了相對較高的熵值,呈現了不同參與者群體所具有的獨特的數字公民模式。該方案的研究結果的可解釋性和意義更符合理論框架和先前的研究。作為對研究問題1 第一部分的回答,我們認為,可以從韓國青少年的數據中區分出數字公民的三種潛在類型。

表2 潛在剖面分析模型之間的相對模型擬合指數比較
2.潛在類型的特征
研究問題1 的第二部分旨在對現有數字公民類型的特征進行描述。表3 根據455名參與調查的韓國青少年的數字公民意識總結了三種潛在類型的平均值和標準差。與預期相同,方差分析結果顯示,對于數字公民的每個子維度,三個潛在類型之間存在統計學上顯著的平均值差異,具有較大的效應量。為了清楚地比較三種潛在類型之間的差異,我們將結果轉換成z 分數,如圖2 所示。在圖2 中,正分高于平均值,負分低于平均值。每個類型的具體特征如下。

表3 三種潛在類型的數字公民量表平均值

圖2 根據標準化均值的模式定義的三種青少年數字公民類型描述
類型1(N= 320,70%)是人數最多的一組,其網絡技能和本土/全球意識的統計結果高于平均水平,而批判性視角、網絡合作和網絡政治活動的統計結果低于平均水平。這組受訪者似乎具備較好的技術技能,能夠輕松搜索有關地方、國家和全球問題的信息;但他們往往缺乏先進的數字公民素質。由于這個類別只滿足了數字公民模型的前兩個條件,我們將類別1 稱為“交流型數字公民”。
類型2(N= 64,14%)是人數最少的一組,其技術技能、本土/全球意識和批判性視角的統計結果遠低于平均水平,而網絡合作和網絡政治活動的統計結果則略高于平均水平。這一組部分滿足了合作和協作條件,但缺乏基本的上網技術和信息搜索技能。因此,這組稱為“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
與其他兩個類型相比,類型3(N= 71,16%)在數字公民量表的5 個子量表上的得分均值都最高。這一群體似乎具備良好的上網技術,很容易搜索本地/全球問題,批判性地評估與網絡相關的問題,在網上與他人合作,并積極參與政治議題。由于該類別的學生在所有領域都表現出較高的數字公民水平,我們將該類別稱為“全面型數字公民”。
采用多元邏輯回歸法檢測預測變量對三個數字公民類型的影響。本研究使用的預測變量包括:個人背景(年齡、性別、學校級別),教育變量(公民教育經歷、數字公民教育經歷、在課堂上使用社交媒體的頻率),網絡使用(信息來源、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的頻率),心理特征(網絡自我效能感、網絡焦慮),數字公民類型。我們選擇類型1(交流型數字公民)作為參照群體。表4 顯示了非標準化回歸系數。

表4 數字公民類型的影響因素
相比于交流型數字公民,如果性別為男性、沒有數字公民教育經歷、網絡自我效能感低、網絡焦慮高,成為“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的可能性增加。如果社交媒體發帖頻率較高、網絡自我效能感較低、網絡焦慮較高,成為全面型數字公民的可能性會增加。因此,經常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的青少年的網絡自我效能感較低,網絡焦慮較高,往往涵蓋了數字公民的各個方面。
在對個人背景、教育背景、網絡使用情況和心理特征等變量進行控制的情況下,進行分層回歸分析,研究數字公民類型是否影響青少年的網絡倫理。表5 顯示,模型1解釋了網絡倫理總方差的6.5%;性別和網絡自我效能感是影響青少年網絡倫理的顯著因素。在控制變量后,模型2 解釋了網絡倫理總方差的7.6%,但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沒有統計學上的顯著關系。

表5 影響網絡倫理的因素
隨后,我們進行了方差分析,檢驗三種數字公民類型在網絡倫理平均得分上的差異,盡管這不是本研究的主要研究問題(表6)。數字公民的三種類型在網絡倫理方面具有統計學上的顯著差異,有中等效應量,F(2,452) = 4.94,p= 0.01。使用LSD 進行事后比較發現,“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的網絡倫理平均得分(M= 5.45,SD= 0.71)顯著高于“交流型數字公民”(M= 5.04,SD= 1.00)和“全面型數字公民”(M= 5.10,SD= 0.97)。換言之,與其他兩類學生相比,屬于“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的學生更有可能在網上做出合乎道德的行為。

表6 不同數字公民類型的網絡倫理得分的均值差異
第一個研究問題確定了韓國青少年數字公民的三種類型:交流型數字公民、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全面型數字公民。本研究部分證實了數字公民的復雜性模型,并支持了先前使用以人為中心的統計方法進行的數字公民研究,有助于擴展韓國青少年中數字公民的實踐和執行方式。具體來說,首先,在本研究中,70%的學生只具備基本的上網技術和信息搜索技能(即“交流型數字公民”)。考慮到韓國是網絡普及率最高的國家之一[54],因此不難想象,許多學生有能力輕松訪問網絡,找到他們需要的信息。但令人驚訝的是,大量學生仍停留在這個基礎水平,而沒有成為更高層次的數字公民。部分原因可能在于,韓國的數字公民教育更側重于推廣基于網絡的數字教科書、將數字設備納入課堂,或從小學低年級開始進行編碼教育,而不是關注提高批判性思維和對大型技術合作控制用戶數據和信息的認識。
其次,在“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群體中,青少年對網絡協同工作、在線參與社會和政治問題更感興趣,但他們在上網技術和搜索信息方面存在困難。這可能是一類有趣的數字公民類型,因為他們達到了數字公民的更高條件,卻沒有達到最基本的、必要的交流的條件。這一結論與先前的研究結論相反,先前的研究指出,在滿足較低層次的數字公民條件后,可以成為較高層級的數字公民[18]。這一矛盾的結果可能部分是因為韓國青少年在當今社會中的獨特經歷。韓國青少年可能對抵制政府權力的社會抗議活動并不陌生。因此,韓國青少年對網絡政治問題參與度高,從歷史角度可以解釋為韓國特定社會、文化、政治經歷導致的結果,與上網技術熟練程度無關。
最后,“全面型數字公民”擁有數字公民所有的高質量要素。與前兩類數字公民不同的是,“全面型數字公民”的批判性思維水平相對較高,只有他們認為,網絡參與是改變不公平或不公正現象、批判網絡中現有權力結構的有效途徑。如前所述,這一結果也可能與韓國學生面臨的情況有關。盡管他們在歷史上熟悉政治抵抗,但從小學開始,他們就在保守和新自由主義政權下長大。換句話說,即使他們經歷了公共廣場上的抗議和社會運動,但日常生活中受到的限制和壓迫更多[55]。他們在教科書中學到了民主,但日常生活中卻充斥著不公正和競爭。他們經歷過充滿矛盾的現實世界,因此他們中的一些人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公開批評不公平和不平等的權力關系,并抵制不公現狀。
第二個研究問題調查了個人背景、教育背景、網絡使用情況以及教育和心理變量對數字公民類型的影響。與前人研究結論一致,本研究證實性別、在社交媒體上發帖的頻率、網絡自我效能感和網絡焦慮是影響數字公民類型的重要因素。特別是,與“交流型數字公民”相比,“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與數字公民教育背景呈負相關。這一發現表明,韓國的數字公民教育只提高了學生最基本的上網技術和信息搜索技能,但并不能保證成功將他們提高到更高層次的數字公民級別,如批判性視角、與他人合作以及積極參與網絡社區。乍一看,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可能值得商榷,但它批判性地反映出,在促進學生成為具有政治眼光和批判精神的數字公民方面,韓國當前的數字公民教育提供不了多大幫助[44]。
在分析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的關系時,有三個意料之外但很有趣的發現。第一個出乎意料的發現是,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沒有顯著的關系。其中一個可能的原因與數字公民調查問卷的特點有關。如果使用更具保護性的數字公民調查問卷,強調保護隱私和知識產權,結果可能會有所不同。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與網絡行為相關的倫理決策可能涉及不同的類型,且與網絡行為沒有直接關系,如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56]。或者,考慮到對監控文化(即用戶在社交媒體上的分享會暴露自己)的重大關切[16],韓國青少年可以將網絡倫理理解成一種對網絡空間中可見性的隱性且復雜的管理和協商動態,認為其超越了隱私和非法行為。
第二個發現是,與“技術文盲但政治活躍型數字公民”相比,“交流型數字公民”和“全面型數字公民”的網絡倫理水平相對較低。原因可能是,擁有較高上網技術和搜索技能的韓國學生可以輕松地找到無需付費即可下載的電影和音樂。因此,如果我們自動得出結論,認為技術熟練的學生有更高水平的網絡倫理,這可能是不當的。
第三個出乎意料但可能與此相關的發現是,“技術文盲但政治上活躍型數字公民”的網絡倫理平均得分最高。這可能是因為這部分學生沒有足夠高超的上網技術和信息搜索技能,無法查找非法資料,或者他們對社會正義、社會公平、政治正確和/或政治正義更感興趣,因此,他們做出了合乎道德和法律的網絡行為。
本研究對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首先,隨著數字公民研究中出現批判性/激進性的方法[6],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需要揭穿數字素養的霸權說法,這些霸權說法將數字公民的話語權局限于僅僅獲得上網技術和信息搜索技能。除了表面上的文明,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應明確包括反種族主義課程,批判對有色人種的系統性壓迫和種族主義[57]。推特上的“黑人的生命也是命”運動本身就可以為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提供好的課程計劃,進而挑戰數字公民的主流話語和權威聲音,強調數字公民在社交媒體上賦能和解放的重要作用。其次,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應幫助學生認識到,他們的交叉身份在培養歸屬感方面的重要作用。通過表達學生的交叉身份來創造數字藝術品可以起到示范作用[58]。最后,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應鼓勵學生對可見性監管的網絡倫理進行批判性思考,而不是只以隱私和保護為導向去理解網絡倫理。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需要帶領學生重新思考關于“網絡中的我們如何看見、如何被看見、如何隱藏”等倫理問題[16]。
本研究仍然有很多不足,這些不足也是今后的研究方向。首先,未來的研究可以將本研究結果與其他國家的研究結果進行對比。其次,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使用了二元性別測量方法,這可能是不道德的,因為有可能在無意中對跨性別形成偏見和歧視[59]。因此,未來的研究需要尊重性別多樣性,在性別測量中加入跨性別和非二元性別選項。再次,本研究作為一項定量研究,未討論與權力結構相關的數字公民的細微差別。這一主題需要進行定性研究和批判性文化媒體研究,以了解青少年作為數字公民的敘述及其自我反思,揭示權力如何決定數字公民的概念。最后,受數字公民量表的限制,本研究未能揭示數字公民類型與網絡倫理之間統計學上的顯著關系。我們希望,未來的研究能夠關注數字公民中更激進、更具批判性的維度,這些維度可以解構和重構為數字公民的霸權路徑。或者從監控文化的不同角度討論網絡倫理,深入研究數字公民與網絡倫理之間的關系。
就數字公民教育而言,教師、教育工作者和研究人員了解數字公民的各要素如何協同運作非常重要。作為一項探索性研究,本研究根據數字公民的五個不同但相互關聯的要素,區分了青少年三種數字公民類型。數字公民的教育背景是影響數字公民類型的重要因素。此外,本研究探討了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的重要意義,指出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可以促進數字公民的正義感、責任感和參與度。本研究還為實施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勾畫出實踐藍圖,內容涉及正義導向的價值觀、學生的交叉身份和網絡可見性的批判性倫理、挑戰網絡造成的不平等和不公正的權力關系。網絡不是傳播和檢索信息的中性技術,也不僅僅是一種交流工具。批判型數字公民教育有助于提升青少年作為數字公民探索、表達、比較和批判思維的能力,與他人合作的能力,參與解決各種問題的能力,最終融入以民主、正義為導向的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