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書嶼的詩

過 程

甲蟲緩慢走過死寂。

黎明前，山坳諦聽大地憂愁的轟響

新大陸下

金色巴洛克綿延

生命在其中纏繞著我沉沒

將我帶入神性的雷暴：

這響聲比任何時候都要纖細。

海洋幽暗如杯中酒

向你贈予一道閃電

一片神秘的苦痛。

望不見家鄉被一盞臺燈的黃昏

包裹，在遠處一言不發

蚯蚓扭動，上天投下泥土。

她豈會與我一同

沉默，聞氣壓積雨

思慮何時這苦夏

爆發出第一聲蟬的泣鳴

等逃遁的日子卷起

紙屑在每天的空氣里倦怠腐爛

安頓暴雨后，世界入眠

于夢中對宇宙

解釋題中應有之義

至此有人奏響晶瑩的律令

至此成為墳墓，詞曲完整

雨夜的通感

在夏日，一場雷雨成為祭典

將環繞你的鄉愁

浸泡 隨后憂郁地離去

波浪遙遠，海邊的孩子不知晦朔

默數黃昏 凝視著阿多尼斯的眼睛

這樣的筆墨，甚至做不到凝視

我像土地。有時皸裂

我像宇宙。有時攀升

奈何橋上又一次回環，摩擦著燈火

投下意象的陰影，造成混沌與幽深

我曾因

涉過一條蛇狀河流而死，于那激流

諦聽繁茂的哭禱

多年之后

還能記起一個無心的疑問

足夠追憶這樣的岑寂

落葉在逝水中

仍懷念被絞死的自由

回頭便望見了一輪古舊之滿月

嗅見云中雨水

手握一把朽木返鄉

游 絲

我沒有什么情調

你在那湖面游擺時

一抬眼便可以看見我

我在湖畔的窗格里

擱筆，或凝視著你。

你扇動翅膀飛來時，

我似乎從未注意到你。

此前我的筆徒然晃動

硯臺時常干涸，龜裂

露出無光的濃夜。

某天我抬起空虛的頭顱

你的鳴叫隨著水草游蕩

每一片羽毛都像斜斜的雨絲

織滿波光的紋理。

你為何毫不自知

明明我的視線為你震顫

白紙上也渲染出秋風一陣。

坐在窗格前

我看那湖水的潮汐

又映出幾千輪新的日月。

等待你掠我窗前

真實的你悄悄與我心里的你

重合，又倏忽而逝，

洶涌奔騰于無垠的曠野。

我并不會告訴你

想那樣飛奔到你面前。

你是候鳥

是時令的女兒

是受到四匹燃燒著的烈馬指引

你粼粼的翅羽上

不該負起任何一粒塵土。

我只借清風傳訊：

離去時，能否帶上一粒湖水？

請不要抖落它

它留戀你的翅膀

就像雨滴留戀在葉尖。

我寫下這首歌

埋進窗格前的泥土。

若我逝去

如落葉消隱于大地，

土里生出的那株麥禾

等待著年年秋風再起，

你來把我成熟的思念攜走。

濕地之夏

白云翩飛，草葉于其中望天空

望語言漫溢如蜿蜒水汽 告知我

在地底寫詩，寫完便投水

聽見砂金隱隱 激流涌泉無力悲鳴

宇宙在池塘春草澗邊生，凝視

水面不過鑒人之淚

絮 語

我太軟弱，像一棵蒲公英。

隨風而散，向世界紛揚我的心事

悲哀地，一條河留下他的淚，

到了盡頭，被時間吞食。

我說：“我不侍奉！”

我見蟲蟻嗡嗡暗笑。

所有事物，沉降溶解在黑暗里

安靜的人，披著藍色外衣走著

在不停沉沒的廣場中央，

點燃，又熄滅一根香煙。

啊，我身邊的街燈

不愿照亮我

在命途里震顫。

若那玫瑰最后仍枯萎

你怎能怪彌爾頓是盲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