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井石,原名孫勝年,號煮字坊主。1953年9月出生于青海省湟源縣一個叫納隆的山溝里。主要著作有長篇小說《麻尼臺》 《金夢劫》,中篇小說集《古堡的主人們》,短篇小說集《山凹農家》等。
丹噶爾社火中軍屯生活的節目很多,我把它稱之為“軍事題材”的節目,比如表演的有“報兒”“馬子”等,唱詞中有《挑兵》《出兵》《高大人領兵》《曬火藥》等,而位于日月山下的哈城社火中的秧歌詞,卻獨具韻味。
哈拉庫圖位于湟源縣城西35公里處的日月鄉哈拉庫圖村。背靠日月山,南臨野牛山,東與分水嶺遙遙相望,北與石堡城互為犄角,規模較大。據《丹噶爾廳志》載,為清乾隆四年(1739年)修筑,乾隆五年(1740年)竣工,設守備駐防。但是,從調查資料看,其北城墻有二次筑成跡象,下層夯筑類似唐代時期筑法,說明在筑此城前,該地本來就有城池。
乾隆三年(1738年),清政府增設丹噶爾營守備一員、把總一員,歸丹噶爾參將統轄。駐軍有馬戰兵一百名,步戰兵一百名。駐軍之舉,肯定了哈拉庫圖為邊陲關隘的地位。乾隆五年(1740年),川陜總督大學士郎阿據議奏請添設哈拉庫圖等八營堡,哈拉庫圖營駐軍一百四十三名,千總一員。下轄日月山塘,窩卜兔卡汛,鐵勉庫卡汛。乾隆十二年(1747年)以后,除增添、裁汰、移駐外,截至五十年止,存留馬步兵仍保持一百四十三名。道光三年(1823年),鑒于哈拉庫圖為邊內第一要沖,清政府將鎮海堡守備移駐哈拉庫圖,哈拉庫圖營千總移駐鎮海堡。由鎮海堡撥添馬兵二十四名,步兵三十八名,守兵三十七名。以后駐軍因裁撥、裁汰、暫停募補等原因,時有增減。于民國三年(1914年)哈拉庫圖營裁撤。
哈城的社火由清代開始流傳于今,傳說那時,哈城營有個守備姓劉,人們叫他劉大人,他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忙于練兵,這位守備還特別喜歡社火,一到正月十五,他命守營的軍人演社火,自己帶頭也扮角色,把哈城鬧的鑼鼓喧天,而后,哈城就留下了正月里鬧社火的習慣,而流傳至今的哈城社火秧歌的詞兒,唱的都是與哈城軍事有關的事,如上級視察、士兵訓練等等,透出哈城在和平年代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哈城社火中的秧歌詞:
哈拉城是旗花兒城,
城里扎兵不坐民;
東城營房西城廟,
兵睡營房神守城。
秧歌中說的“旗花兒城”,“旗花兒”是方言,是菱形的意思。當時呈菱形的哈城是兵城,街市、居民都住城外。城里有關帝廟、文廟、禹王廟、菩薩廟、財神廟、魁星廟等等,除了這些廟宇外,就是兵營。
當時,哈城周圍不是藏族就是蒙古族,但由于茶馬互市在哈城的繁榮,使這里構成了一個小小的漢文化圈。那些廟宇就是中原漢文化在這里生根的證明。
哈拉城是旗花兒城,
朝朝代代接貴人;
唐公主城樓上哭聲慟啊,
對山的山神淚紛紛。
這首秧歌是不是在說,早在唐時,此處就有城?唐公主,指文成公主。
大炮三聲城門開,
哈拉城里迎欽差;
過街樓兒里欽差進啊!
兩面兒百姓們跪滿街。
西寧總兵鄧軍門,
祭海路過坐哈城;
眾百姓迎接兩邊里跪啊,
一家兒賞給了一兩銀。
鄧軍門名叫鄧增,光緒廿三(1897年)年,鄧增從新疆伊犁調任肅州西總鎮(總兵別稱,相當于軍分區司令),軍門是對提督的尊稱。祭海:祭青海湖,當時清政府每年派大員來青海,由青海主要領導陪同,去青海湖祭海,屆時會盟各王公千戶,哈城是要員們去青海湖途中休息、吃飯的地方。
欽差坐在揚武廳,
教場里站滿了頂替的兵;
小伙兒們站下的身板兒硬哪,
老總爺得賞又記功。
一兩銀子一個人,
一年里當著一天兵,
昧心的銀子鬼混的兵,
你不去掙哈白不掙。
兩套兒號衣要兩個兵,
家里頭只有我一個人,
婆娘哈戴給了個男人的帽啊,
綿綿兒混上了一兩銀。
當時的駐軍由于軍屯性質,都帶有家屬,平時種地,戰時打仗。但由于和平時期,當官的拿上軍餉不招兵買馬,而報空名,吃空餉,上面一來檢查,就花錢拉人充數,老百姓見有錢掙,就穿上“號衣(軍服)”去混,實在沒有男人了,甚至女扮男裝,欺騙上級。老總爺騙過了欽差“得賞又記功”,而老百姓“一年里當著一天兵”“綿綿兒混上了一兩銀”。
他們還唱一個特殊的敘事段子《曬火藥》,用的是“來吧喲”曲牌,這個唱段不是哈城的士兵們唱的,因為在湟中等地也在唱。“來吧喲”在青海平弦和越弦里叫“尖點花”,但各有特點,“來吧喲”更活潑一點,我以為這是曲牌“尖點花”的母本。
《曬火藥》敘述一個吃糧人到軍營后,給他發了個火銃,但在打靶場上他連打三槍,“槍陰了”(未打響),結果受到教官的辱罵和處罰,這位兵哥哥憋了一肚子窩囊火,但他不檢討自己的問題,卻回到家里給老婆耍脾氣,怪老婆沒有給他把火藥曬干,讓他在靶場丟了人,挨了訓。氣得老婆反過來罵他是“瞎槍手”“賊炮手”,后悔自己當初沒有嫁一個弓箭手,如果那樣,就會活兩天好人,不會像現在這樣受氣。
根據歌詞所表述的內容,這個小調應該產生在“雙銃”這種熱兵器剛進入我國軍隊以后。明代早期,我國軍隊就在冷兵器的基礎上配發了火銃。據資料記載,明朝嘉靖元年(1521年),明軍在廣東新會西草灣之戰中,從繳獲的兩艘葡萄牙艦艇中得到西洋火繩槍。1548年,又在繳捕侵擾我國沿海雙嶼的倭寇時,繳獲了日本的火繩槍。明王朝的兵仗局,很重視仿制火繩槍,便根據這種火藥槍制成了“鳥銃”。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兵仗局仿制了第一批鳥銃1萬支,裝備明軍使用。這是我國軍隊從冷兵器向熱兵器轉換的第一步。
但火銃在軍隊中的大量裝備使用以至于裝備到青海軍營,大概是清朝以后了。當時,大量的還是弓箭兵,火銃的使用比弓箭復雜得多,使習慣了弓箭的士兵一下子難以適應,所以難免在士兵、教官、及家庭間產生矛盾。唱詞雖然只有幾段,但非常生動地反映了青海屯兵時期的軍民生活,很具有現場感。
《曬火藥》唱詞:
一年四季務莊田,
營盤里下令著把丁添吶,
排行著把隊站。
接過一把火銃淚兩行,
領上個號衣了身上穿吶,
吃上一份協兵糧。
三六九(哎)下教場,
要發個銅牌嘛要打個槍,
給了一個兩頭兒忙。
連打三槍槍陰了,
抹掉個帽帽了把頭磕:
教頭們饒了個我;
叫打者去押著下去,
鏟頭的王八無有武藝;
下去了重學去。
回家去啊罵婆娘,
天晴了為啥著不曬火藥,
教場里受折磨。
瞎槍手哎賊炮手,
要嫁了嫁給個弓箭手,
活上兩天好風流。
這個小調很典型,它產生在軍屯時代的軍營里是肯定的。類似這樣產生于軍屯兵營的社火唱詞很多,如《挑兵》《出兵》《高大人領兵》等,這些唱詞唱軍營生活,唱征戰之苦等,由于青海從漢代至明清都是屯兵之地,那時候的社火的主演者都是士兵,所以在哈城社火中,反映古代軍屯生活的曲目,按現在的話說,就是“軍事題材”的社火節目和唱詞占很大比例,這些曲目非常珍貴,為研究河湟屯兵社火提供了寶貴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