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科技語體的程度標記方式

陳 羽

關于程度標記的相關研究主要分兩大類型，其一是圍繞著程度副詞做出的程度標記研究，因為程度副詞本身具有一定的分類和范圍，所以研究文獻雖然多，但這類程度構式的家族性還是比較強的。其二是并未出現程度副詞，但仍然表達了程度語義的程度構式，這類情況比較復雜，目前學界也沒有系統全面的梳理與統一的歸類。由于漢語具有極強的意合性，我們很難用唯一的標準或角度來歸納總結，通過對前人文獻的學習，除程度副詞之外的程度構式，大體發現以下幾種情況：

首先，“指示代詞（這么/那么）+A”表程度具有主觀性。劉暢的《程度構式“V 得這么/那么A”及其否定式研究》（2015）總結“V 得這么/那么A”多見于新聞報刊、小說等敘述語體，其次多用于對話語體，注重描寫、感嘆。［1］文中引朱德熙《現代漢語形容詞研究》一文的觀點［2］，認為“橫、豎、紫、溫、真、假、錯”為“絕對性質形容詞”，不受程度副詞修飾。但本文作者通過搜索BCC 語料庫，發現了如“很紫”“很真”“太假”等組合。百度網頁還有“狗的耳朵很豎”“很溫的水”“大錯特錯”等詞句，因此“程度副詞或者代副詞+形容詞”的結構能否成立，還要看其出現的頻率和傳播度，不能籠統斷定進入這一結構的形容詞的特征，也不能籠統認為某類形容詞不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

其次，否定結構表程度義。否定結構的程度構式，其中又包含兩種情形：其一為表低量程度的否定結構。如否定比較句中有兩項進行比較，兩項可以是實指，也可以是虛指。蔣玉霞的《比較程度構式“再A 也（A）不過B/沒有NP A”的多維研究》（2015）總結了三種比較結構，并認為按照口語性強弱排列依次應為“再A 也沒有NP A”—“再A 也A 不過B”—“再A 也不過B”［3］，但是該文認為能進入構式的形容詞為狀態形容詞而不是性質形容詞的觀點值得商榷，疑為表述時筆誤。吳為善和夏芳芳的《“A 不到哪里去”的構式解析、話語功能及其成因》指出“A 不到哪里去”的主觀評述限量。［4］

其二為表高量程度的否定結構。字面上否定，實際表肯定，如金茗竹的《突顯觀視角下的漢語高程度語義的句法實現研究》（2016）研究了“不知道有多w”和“w就別提了”實際語義與表面形式的悖逆，認為其突顯方式具有差異性。［5］

最后，肯定結構表高量程度。如黃勇的《現代漢語“A了去了”構式研究》（2014）指出“A 了去了”表示典型的極性程度義，［6］類似的如馮志英的《表主觀量構式“X了去了”》（2015）提出“X 了去了”具有隱形比較義。［7］

本文科技語體語料來自筆者讀博期間師生共建的10萬字語料庫，涵蓋了地理學、生物學、天文學、生理學、心理學、物理學、醫學、管理學、化學等學科，具有一定的廣度和代表性；同時以10 萬字自然口語語料作為對比基礎。學界關于科技語體程度標記方式的專門研究不算太多，根據馬清華的“系統運籌語法理論”，“在得體性要求的支配下，語句須跟所在語體的風格和諧協調”。［7］科技語體對于程度標記的選用策略值得重視。

一、書面語體中的程度副詞標記

經過詳細統計，我們發現，10 萬字的科技語體語料中程度副詞與動詞的組配頻次共出現64 項，組配模式有四種：“程度副詞+心理動詞”9 項占14%，“程度副詞+能愿動詞”2 項占3%，“程度副詞+聯系動詞”24 項占38%，“程度副詞+一般性動詞短語”29 項占45%。這也說明了程度副詞傳知功能的客觀實現方式以修飾動詞短語為主。

關于程度副詞的傳知功能的客觀實現方式，本文以其與動詞的組配為例做出分析。統計發現，在書面語體中，程度副詞與輕動詞“有”的組合頻次為零，因為“程度副詞+有”具有口語語體色彩，在口語中共有8 項：

1．這個做法是絕對有必要的。

在書面語體中也未見超量級程度副詞“太”與動詞的組合。且所有組合均為程度副詞標記前置式，跟口語體相比，程度副詞組合頻次低、形式相對較少。在科技語體中，心理動詞較少，因此程度副詞修飾心理動詞的頻次偏低。科技語體重視客觀事理的闡釋與對比，統計20 萬字的對比語料后發現，科技語體語料中能與心理動詞組合的程度副詞僅9 例，而在口語中則有55 例。科技語體中如：

2．科學知識極度依賴邏輯推理。

一般的行為動詞在科技語體中較多，如“喪失”“主宰”“主管”“書寫”等，行為動詞通常不能受程度副詞的修飾，這也在客觀上造成了“程度副詞+動詞”的頻次相對于“程度副詞+形容詞”的頻次偏低。

絕對程度副詞中高量級出現的有“極度”“相當”“很”“十分”“非常”，既有書面性的，也有通用性的。

首先，書面語中低量級程度標記僅有“幾乎”修飾動詞。其組合形式主要是“幾乎+聯系動詞”和“幾乎+一般動詞”，前者共3 項，后者共7 項。而在口語中低量級則呈現多樣化的標記形式，如“有點”“有些”“幾乎”等。因嚴謹敘事需要，科技語體中低量級程度標記“幾乎”被高頻使用。

3．腦組織幾乎沒有氧和葡萄糖的儲備。

其次，科技語體中多項比較程度副詞標記“最”后接一般性動詞短語為典型組合，與一般動詞組合的多項比較程度副詞另如“尤其”“最為”，頻次較低。

在書面語中，“最+心理動詞”僅1 項、“最+一般性動詞短語”8 項的組合表明，無評價態度或心理感受的客觀修飾是科技文的主要特點之一，多項比較程度標記“最”突出了事物性質的典型性：

4．干電池、蓄電池、發電機等是最常用的電源。

再次，通用程度標記“尤其”略偏向書面語一端。“尤其+聯系動詞”以及“尤其+一般動詞”在口語中出現4例，“尤其+聯系動詞”以及“尤其+一般動詞”在書面語中共有8 例，7 例“尤其+是”中的“尤其”均可用“特別”替換，其結構也與上文相同，但在語義上，“尤其”比“特別”更為強調其突出性。

5．系統管理理論的最大長處，就是運用系統論的觀點和方法，尤其是整體論思想，分析組織問題和管理行為。

另外，“特別+聯系動詞”是書面語典型結構。口語中僅1 例“特別+能愿動詞”，而書面語中則有13 例“特別+聯系動詞”，“特別+是”有兩種組配形式：

6 項“np1+特別+是+np2”中的np1 的語義范圍包括np2，即np1 是np2 的上位概念：

6．世界各國，特別是比較發達的國家，對環境保護都相當重視。

7 項“分句1+特別+是+分句2”中分句1 表述的情形涵蓋了分句2 表述的情形，只不過分句2 則需要重點突出，加以強調：

7．引起爭議的問題主要是認知判斷對產生情緒有多重要，特別是和身體反應等其他方面比較。

最后，在書面語中雙項比較程度副詞“更”與動詞的組配分布更廣。這一點與“更”和形容詞的組配規律一致。科技語體中出現了1 項“更+心理動詞”、2 項“更+能愿動詞”、1 項“更+聯系動詞”、5 項“更+一般動詞”，共9 項：

8．格式塔心理學家更注意個人看見或聽見的主觀經驗。

口語中其組合形式則為2 項“更+ 聯系動詞”或1 項“更+一般動詞”，沒有書面語豐富。書面語中雙項比較程度副詞“更”之所以與動詞的組配如此豐富，跟科技語體的語用功能之一有關，即強調事物、事理之間的對比，且更加突出需要強調的主體或客體。科技體中雙項比較程度副詞另有“略”“稍”“比較”等，共5 項。雙項異時比較程度副詞“越”均以“越來越+動詞”的形式出現，共4 項。

二、 書面語體中的程度構式標記

（一）程度構式在書面語體中的相對缺失

就本文涉及的程度構式而言，在BCC 的科技語體語料庫中，有些程度構式僅出現在口語語料庫中。經過詳細統計，發現高量程度構式有幾種在典型書面語即科技語體中是缺失或極少的，以下構式中“a”為形容詞，“v”為動詞，“X”為變量；括號中前項為口語語體中語料數量，后項為科技語體中語料數量：

那叫一個a（1704—3）、要多X 有多X（525—0）、那叫一個v（321—0）、a 得不能再a（318—0）、a 到沒朋友（279—0）、不知道有多a （255—0）、別提多a了（149—0）、v+得+跟/和/像+什么似的（47—0）

從以上僅出現于口語語體的程度構式來看，首先，程度構式本身的長度較長，與書面語體講究簡潔明快相悖，書面語體中即使有較長的程度構式，也往往略具理性色彩；其次，表中的程度構式都具有較強的口語色彩，追求生動和渲情，如“形容詞+到沒朋友”中的高頻構式有：好吃到沒朋友、胖到沒朋友、懶到沒朋友、黑到沒朋友、好看到沒朋友、瘦到沒朋友、美到沒朋友、帥到沒朋友。補語“沒朋友”的意義已虛化為“沒有什么可以相比”，而原有的意味更加形象典型，但是過于強烈的夸張及比喻色彩使得其無法在科技語體中使用。另外，所收集的程度構式主要包括了否定結構和肯定結構中的高量程度構式，這也說明了高量程度在口語中要豐富得多，而在科技語體中相對較少。

（二）程度構式在書面語體中的特點

總體看來，出現在科技語體中的程度構式在口語中也是典型高頻程度構式，即均為通用構式；科技語體中最高頻的程度構式結構較為簡單，處于第一位的“談不上X”頻次高于口語中同一構式，其他均低于口語并偏向口語一端；書面語中的程度構式，書面化程度較高，使用頻次相對較高；程度構式虛化程度越高，通用性越強，書面語中出現的頻率越高。

出現在科技語體中的程度構式往往也是通用構式。北京師范大學中文信息處理研究所提供的現代漢語詞語分詞類頻率表收錄的均是超過50 頻次的詞語，因此也以50 次以上（包括50 次）為高頻詞的依據。以下表格內僅選取在科技語體中頻次高于50 次的程度構式為例，并按照從高到低的頻次順序排列。

從表1 中可以看出，通用性最強的為程度構式“再a 不過”，在構式內部，口語中占比為63%，書面語中占比則為37%，其語體比差為26%，是表中語體比差最小的程度構式。究其原因，“再a 不過”的口語色彩不太典型，而表達評價或情感意義的方式也較為內斂，契合書面語體的表達要求。從語體比差來看，比差越小，程度構式的通用性越高；比差越大，程度構式的通用性越低。

表1 高頻通用程度構式表

由此可見，程度構式的構式化主要體現在口語語體中，另外本文作者在BCC 的古代漢語語料庫中搜索了以上構式，發現沒有任何相關語料出現，這說明表中程度構式的構式較新。而程度構式在兩種語體的分布以口語為主，我們可以推測，書面語體中的程度構式有可能是從口語中發展或借鑒而來的，即口語中的程度構式向書面語體滲透；書面語體并根據其口語色彩是否典型，自覺選用了更加通用的程度構式。換言之，高頻通用構式在從口語向書面語體滲透的過程中，其強度和廣度是不同的，語體比差越小，其滲透強度越強，廣度也越大。

另外，從強程度的層級關系來看，我們可以推測，通用性越低，其程度色彩越強，“不是一般的好”或“可好了”跟較為書面化的“再好不過”相比，前二者的程度義顯然更強。

本文重點分析了科技語體的程度標記方式，以科技語體和典型口語為基礎，并在有一定廣度的語料研究中，發現了科技語體中程度副詞修飾限定動詞詞語或短語時，出現在心理動詞及能愿動詞之前的情形較少，偏向于修飾一般性動詞短語，這一點契合科技體更強調客觀研究的特性；科技語體中的程度構式不及口語語體中的活躍，且均屬于通用程度構式標記，其口語化程度高低也決定了它們在科技語體中出現的頻率，即呈反向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