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屆美國—中亞峰會形式高調但乏善可陳

曾向紅　韓彥雄

2023年9月19日，美國總統拜登與中亞五國元首在紐約舉行會晤。

9月19日，美國總統拜登與中亞五國元首在紐約舉行會晤，這是美國和中亞五國“C5+1”對話機制首次由部長級提升至元首級。

此次峰會在烏克蘭危機延宕、歐亞局勢動蕩不安的背景下召開，其中既有美國為了在中亞加強與中俄等國博弈的考慮，又有在制度層面升級與中亞國家關系的訴求。從峰會內容來看，美國為加強與中亞國家之間的合作，提出了“兩加強一倡議”的合作框架。盡管美國—中亞峰會形式高調，但成果乏善可陳。此次峰會可被視為美“專注反俄遏華、不及其余”對外戰略的另一種體現。

新形勢下重估美國與中亞關系

中亞國家獨立以來，美國在中亞地區追求的戰略目標主要有三個：將中亞國家整合進西方的安全、價值體系中，塑造中亞國家的發展方向及其地緣政治環境，遏制中俄在中亞的影響力。基于此，美國至少在話語上一直將中亞視為其全球戰略的關鍵地區。在俄羅斯、中國、印度等大國紛紛將與中亞五國的會晤升級為元首層次這一背景下，美國迫切需要展現出重視和強化與中亞國家之間合作的姿態和努力。

事實上，自阿富汗變局和烏克蘭危機升級以來，為擴大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同時削弱俄羅斯和中國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美國在中亞的確動作頻頻。在安全方面，拜登政府加大了對塔吉克斯坦等與阿富汗有共同邊界的中亞國家的軍事援助，多次溝通謀求建立軍事基地，并組織大規模的軍事演習，以鞏固雙方在安全領域的合作，同時嘗試削弱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傳統優勢地位。在外交方面，美國國務卿等高層官員及各種高級別代表團多次訪問中亞，以鞏固雙邊關系。在經濟方面，繼續為中亞國家提供經濟援助，促進各國經濟改革。

烏克蘭危機升級后中亞國家展現出“疏俄”傾向。如2022年6月，哈薩克斯坦總統托卡耶夫在圣彼得堡經濟論壇上直截了當地解釋哈“不承認頓巴斯獨立”的理由；烏茲別克斯坦則默許了國內關于支持烏克蘭的游行活動；塔吉克斯坦總統拉赫蒙在俄羅斯—中亞峰會上罕見地抱怨俄沒有平等對待塔這樣的小國；等等。在此情勢下，美國趁機加大了在中亞地區的活動力度，希望在俄羅斯無暇他顧之際，擠壓俄羅斯戰略空間，擴大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

中亞國家也有與美國加強合作的強烈動機。2022年2月烏克蘭危機升級以來，歐亞局勢發生了顯著變化，西方對俄羅斯發起了空前嚴厲的全方位制裁，受制裁波及，中亞國家通貨膨脹加劇，對外貿易和能源出口面臨巨大風險。為走出困境，中亞國家迫切需要借助與域外大國和周邊國家之間的合作，助力經濟復蘇和社會穩定。此外，長期以來，中亞國家奉行多元平衡外交政策，中亞各國與俄羅斯、印度、中國等大國都建立了元首會晤機制，因此其與美國建立類似機制并不令人意外。更何況在中亞各國看來，美國依舊是其平衡其他大國的重要力量。無論是出于經濟動機，還是出于美國的認可有助于其國際地位提升的政治外交動機，抑或是基于保障中亞地區大國勢力基本平衡的考慮，中亞國家也有主動與美國交好的想法。

“兩加強一倡議”

此次峰會最受人關注之處，是提出了“兩加強一倡議”，即“加強安全合作、加強經濟聯通和關鍵礦產合作以及提高有關殘疾人權益的倡議”合作框架。然而，在美國希望維系其全球霸權的情況下，“兩加強一倡議”的合作框架無疑有針對其他域外大國，尤其是中俄的意圖。換言之，美國是從與中俄開展競爭的角度來組織此次元首峰會的。具體來說，美國對中亞合作有幾個新動向：

深化與中亞國家合作，實現機制升級。烏克蘭危機升級以來，中亞地區秩序加速重構，地緣政治零和博弈回歸，機制競爭成為大國之間新的博弈場域。在中俄主導的地區合作機制（如上海合作組織、金磚合作機制等）不斷取得進展的背景下，美國也不斷加大在中亞的制度建設投入。自中亞國家獨立以來，美國總統從未訪問過該地區，雙方元首間互動也較為有限，只有政府部門之間的合作有進展。2015年，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與中亞國家成立了“C5+1”外長會晤機制。該機制不僅是美國參與中亞區域治理的重要方式，同時也成為美國遏制中國和俄羅斯等戰略競爭對手的重要平臺。此次峰會緊跟中國—中亞峰會，實現了“C5+1”外長會晤機制的升級，美國與中俄進行機制競爭的決心昭然若揭。

擴大在中亞安全領域影響力，與俄羅斯爭奪安全主導權。烏克蘭危機升級后，俄羅斯主導的歐亞地區秩序失穩現象明顯。俄羅斯無暇他顧，中亞國家只能依靠自身力量應對阿富汗外溢的安全風險和國內不斷抬頭的恐怖主義威脅。在此情形下，美國多次向中亞國家表達了重新在該地區設立軍事基地的意圖，與阿富汗接壤的塔吉克斯坦和烏茲別克斯坦將是美國安全合作的重點對象。在此次峰會聯合聲明中，美國表示愿與中亞國家加強安全領域的合作，并稱之為維護中亞國家主權和獨立的“基石”。雙方還表示，愿在國防、執法和反恐活動、邊境保護和移民監管、遣返敘利亞東北部難民、打擊引發暴力的極端主義等問題上合作。中亞國家面臨的嚴峻安全局勢和自身軍事力量的不足，為美國趁機擴大在中亞安全領域影響力，挑戰俄羅斯的地區安全主導權提供了契機。

加強區域經濟互聯互通，旨在經濟領域與中國在中亞開展競爭。中亞是“一帶一路”倡議的首倡之地，十年來中國與中亞攜手共建“一帶一路”取得了巨大成就。在經濟貿易方面，2022年中國與中亞五國雙邊貿易額約為702億美元，比建交時增長了約100倍。在互聯互通方面，中哈已開通七對常年對開口岸、五條油氣跨境運輸管道、兩條跨境鐵路干線等聯通基礎設施。中吉烏鐵路項目的具體推進協議已在2022年9月召開的上合組織峰會期間簽署。面對中國在中亞經濟領域內不斷增強的影響力，美國出于加快遏制中國的意圖，迎合中亞國家將自身打造成歐亞大陸交通和物流樞紐的目標，從而加大了在中亞互聯互通建設中的投資。今年3月，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訪問中亞國家時提出了中亞經濟韌性倡議（ERICEN），計劃提供2500萬美元援助促進中亞國家貿易多樣化，并為“跨里海走廊”貿易和運輸多樣化提供額外支持。此次峰會聯合聲明顯示，美國與中亞國家討論了擴大經貿合作的前景、加強貿易和投資、努力建立永久的正常貿易關系等議題。

開展“關鍵礦物”這一能源安全合作新領域，服務美全球戰略布局。關鍵礦物指稀土、鋰、鈷等稀有貴金屬，它們對于人工智能、芯片、國防科技等技術發展有重要作用。近年來，在全球科技競爭不斷加劇背景下，美國為強化重點產業的供應鏈彈性，解決美國依賴外國關鍵礦物資源的脆弱性問題，在關鍵礦物領域的戰略布局力度不斷增強。中亞國家關鍵礦物儲量豐富，烏茲別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的銅儲量分別位列世界第8和第12位，吉爾吉斯斯坦銻礦儲量排在世界第4位。因此美國將中亞視為其關鍵礦物的戰略儲備地，希望與中亞國家開啟關鍵礦物這一新合作領域，保障國內高新科技產業發展。

綜合來看，除了宣揚要加強關鍵礦產領域的合作，美并未展現出對中亞國家的“另眼相看”，也未顯著加大對中亞外交和經濟資源的投入，可以說峰會成果乏善可陳。

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市街景。

峰會帶來的三大影響

首先，在阿富汗變局和烏克蘭危機的疊加影響之下，歐亞地區的地緣政治環境發生巨大變化。中亞地區因為其關鍵的地緣位置再度成為美俄博弈的焦點區域。當前，俄羅斯不斷鞏固其在中亞地區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和獨聯體等制度安排，希望借此凝聚中亞各國。不過，俄羅斯在中亞地區的“準單極”地位的動搖，給美國提供了可有效削弱俄地位的機會。盡管美對中亞的投入依舊有限，但在中亞各國樂于與世界諸大國加強交往和聯系的當下，美高調介入會產生較為強烈的象征作用，同時也令大國在中亞地區的互動更趨復雜。

其次，美國意識到無法和中俄在中亞地區的影響力相抗衡，因此將會采取“搞小動作”策略，即有意破壞、阻撓中俄在中亞的項目和倡議。美國在中亞施加影響最有力的工具，主要是其支持的國際非政府組織和受到西方影響的中亞政治、知識和商業精英。在此次峰會聯合聲明中，美國表示將繼續通過支持中亞教育和青年發展等舉措加強美國與中亞聯系。美國通過這些項目滲透到中亞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各領域，加快構建“反華意識形態包圍圈”。

最后，中亞國家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將扮演更為重要的角色。“C5+1”外交模式的推廣，使中亞國家對用“一個聲音說話”來提升地區影響力有了較多共識，它們有意通過“抱團取暖”來增加與大國談判的籌碼，同時增強自身的抗壓能力。事實上，自獨立以來，中亞國家通過積極參與和大國之間的互動，已形成了較為穩定的多元平衡外交政策，且展現出了較強的能動性。時間會證明，“C5+1”模式的擴散將從外部助推中亞國家的聯合自強，從而增強它們在地區和全球事務中的影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