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花鸚鵡

白蘭

這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就是愛米的叫聲！

在澳洲悉尼的某一個夏日，我們到所居小區諾斯羅附近的森林去采刺莓。

時值正午，烈日當空，順著蜿蜒溪流，曲折的林間小道上空無一人，除了鳥聲還是鳥聲。正沉浸在“空山不見人，但聞鳥語響”的意境之中，忽聽得前面大樹上一聲“哈啰”，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只翩翩起舞的葵花鸚鵡在跟我們打招呼。于是便想起“鸚鵡學舌”的成語，暗自嘀咕：“主人調教的？也許是哪家的‘寵物叛逃到森林里來了？”

之所以如是猜測，是因為我們小區地處原始森林的邊緣，棲息著很多葵花鸚鵡。它們儀態高雅，遍體雪白，頗具靈性，興奮時，頭頂的金黃色“小辮子”就會綻放成一朵美麗的“葵花”，故養其為“寵物”的人不少，我們街對面的鄰居漢森就是其中的一個。那日，見我們將包裝家具的紙箱堆碼在院子外面的馬路邊等待回收，漢森便肩扛著一只威武、雄壯的葵花鸚鵡前來敲門：“嗨，你好，它叫愛米……”然后就耐心地教我這新鄰居怎樣處理垃圾，“必須將紙箱撕成小塊擱放在那個黃蓋的垃圾桶里，回收車才會回收。廢舊物堆碼在馬路邊，有礙觀瞻。”好像為應和主人，漢森每說一句話，愛米都要扇扇翅膀，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模樣。臨別時，漢森拍拍它的羽翅特別示意，它才極不情愿地說了一聲“拜拜”。

不過，森林里這只主動向我們問好的葵花鸚鵡肯定不是漢森的愛米，因為愛米依戀它的主人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別說叛逃，就是一時不見，也如隔三秋。它每天最多也只是飛去“同類項”圈子打聲招呼，然后又飛回自己的“最佳瞭望哨”，即漢森家門前的那棵大木瓜樹樹頂。為了使愛米“金雞獨立”，漢森特地在十幾米高的樹頂拴了一根長長的木棍，站在棍尖，它就可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但凡有“入侵者”，它便大聲呼叫，有時甚至俯沖下來進行“終極攻擊”，比雄壯的看家狗還厲害。

其實，在我們這些外鄉人聽來，葵花鸚鵡的叫聲都一樣。但曾任驅逐艦大副的漢森卻能從一大群聚在草坪上“開會（吵架）”的葵花鸚鵡中聽出愛米的聲音來：“聽，聽，那就是我的愛米！這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就是愛米的叫聲！”盡管退役多年，但身板兒壯實的漢森平時仍保持著軍人的作風和威儀，然而說這句話時，卻充滿柔情蜜意。“音樂？動聽？你知道動物行為學家康拉德·勞倫斯在他的著作《所羅門王的指環》里是怎樣形容的嗎？聽過土法殺豬的聲音嗎？把這種聲音再用擴音機放大幾倍，那就是一只葵花鸚鵡的叫聲！”見我們忍俊不禁，他不以為然地嘟囔道：“愛米不過就是嗓門大一點而已！”“才大一點？不，大十點都不止！”

葵花鸚鵡天生“高分貝”，又特別情緒化，喜怒哀樂皆用叫聲來表達，故而有時也令人煩不勝煩——每日清晨四五點鐘，“葵花鸚鵡大合唱團”便在我家房屋四周的大樹上閃亮登場：“嘎、嘎、嘎，嘎、嘎、嘎……”它們呼朋喚友，排異除礙（葵花鸚鵡性格暴躁，攻擊性很強），啄食掉下來的樹籽和樹枝，砸得房頂噼啪作響，使人不能不擔心：“該不會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吧？”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它們半夜三更不好好睡覺，卻從巢里飛出來無事生非、吵架斗毆，常常把人從夢里鬧醒。有一天晚上睡得正香，突然聽到房頂一陣“轟轟隆隆”的巨響，“野獸？！”跑到樓上的窗前一看，原來是兩只邀寵爭霸的葵花鸚鵡在月光下打架，羽毛張弛、“葵花”怒放，恨不得把對方撕成兩半，就像兩只角斗的小公雞。

也許是經過人工訓練吧，漢森的愛米沒有那么粗暴，如果你不“入侵”，倒也相安無事，但如果“你”{入侵，它定然予以“絕地反擊”。那日，漢森的新女友來訪，漢森與她肩并肩，手挽手，須臾不愿分開，愛米見了便吃上了醋，竟拍著翅膀大叫：“No！No！”以示強烈抗議。被漢森厲聲制止之后，它便郁悶地飛到“最佳瞭望哨”上去站著，不停地拔自己身上的羽毛，白的黃的毛落了一草坪，兩天下來，竟瘦了一大圈。那日，漢森的新女友到花園里去采摘梔子花，剛剛對站在窗前看她采花的漢森說了一聲“親愛的”，便聽得頭上一陣尖銳的呼嘯聲，還沒來得及抬頭看，愛米已像一把利劍似的俯沖到她面前――幸好她下意識擋住了臉，否則，她那漂亮的藍眼睛可能頓時便成了深不見底的黑洞……

見女友的胳膊掛了彩，漢森很是生氣，接連幾天都不理愛米。

終于有一天，愛米不見了，急得漢森一天到晚就像丟了魂似的，不僅像其他丟鳥人家那樣，在小區里到處張貼《尋鳥啟事》，還花大價錢在悉尼第一大報《澳洲人報》上刊登了愛米的靚照：“她叫愛米，芳齡十八。她會說話，會跳舞。她三歲到我家，與我和睦相處十五年，建立了極深的感情，現在她離開了我，她有可能憂郁而死，也有可能被野貓吃掉……無論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抱走她，我都不怪罪你，因為她的確討人喜歡。請你在看到這則尋鳥啟事后盡快打電話通知我，我將當面酬謝。”

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漢森沒能找回他的愛米，原本精神抖擻的漢森突然變得老態龍鐘，說起話來也有氣無力：“愛米會不會是尋找它的愛情去了？”就像是為了反證他的話，第二天，愛米竟奇跡般地出現在他的眼前：“愛米，愛米，是你嗎？真的是你嗎？”直到瘦骨嶙峋的愛米拍拍翅膀大叫：“哈啰，漢森！”漢森方才相信站在他肩上快樂跳舞的還真是愛米。這以后，愛米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漢森一步。而漢森的新女友呢？自然也告吹了，理由很簡單：“哪有愛一只鳥比愛一個人更甚？無怪你交了那么多女友，最后都說‘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