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詩和遠方

代曉珊

人的一生，用三十多年的時間，可以做很多事情。陶宗勤卻用來做了一件事——為蘇洵家族看守墓地，奉獻了自己的青春。35年時光彈指一揮間，他從風華正茂的年輕小伙，變成年過花甲的老人；從一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變成小有名氣的蘇學“土專家”。與其說他是在為蘇洵家族守墓，不如說他是在追逐三蘇文化里的詩和遠方。

堅守墓地 傳承文化

蘇氏墓地位于眉山市東坡區土地鄉永光村，與彭山區接壤。眉山人皆知，這里除了有蘇洵及其夫人程氏、蘇軾發妻王弗的墓地外，還有蘇軾、蘇轍的衣冠冢，是除三蘇祠外，后世祭奠三蘇的另一個圣地。

陶宗勤家的地就在蘇洵家族墓地對面。每次上山種莊稼，腹有詩書的他都會到墓地轉上幾圈，踱步回音梯，誦讀墓碑上的碑文。臨走時，還會將墓地周圍打掃得干干凈凈。不知不覺中，他成了墓地的守墓人，直至今日。

據陶宗勤介紹，平日里，前來祭拜三蘇的游客絡繹不絕，其中不乏來自重慶、陜西等國內各地以及歐美國家的三蘇“粉絲”，當然最多的還是生于斯長于斯的眉山人。特別是每年清明節和高考前夕，是他最忙碌的日子。清明節祭掃的人群從早到晚都有，他要一邊守好這方凈土，一邊為游客進行講解。特別是家有考生的眉山人往往會帶著鮮花，來到這個僻靜之地，祭拜他們最敬重的三蘇父子，祈求他們保佑孩子筆下生輝，考入理想的大學。

陶宗勤說，眉山人對三蘇的崇拜和景仰之情以及他們對教育的重視程度，可以追溯到兩宋時期，這片土地的文風鼎盛，被譽為“進士之鄉” “千載詩書城”“人文第一州”，享譽古今中外。四面八方的游客來到眉山，在三蘇祠拜謁三蘇后，他們會走出城市，走進鄉間，穿越松林，來到土地鄉的蘇洵家族墓地，祭奠、緬懷。

陶宗勤今年68歲，是永光村2組人。小時候，他就常聽父母講，在離家不遠的蘇墳山上，埋葬有蘇洵的墳墓。而蘇洵就是他常常背誦的“蘇老泉，二十七，始發憤，讀書籍”里的蘇老泉，所以他對蘇洵特別敬重。蘇東坡有詩：“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然而蘇軾、蘇轍丁憂期滿，于1068年冬天離眉赴京。這一走，兄弟倆再也沒有回過家鄉。走時，委托堂兄弟蘇子安和鄉親楊濟甫照看東塋，日久，當地人就把這個“東塋”通俗地稱作“蘇墳山”了……地方志里的這段記載，守墓人陶宗勤背得滾瓜爛熟。有人問起，他就講，一遍、兩遍、無數遍，樂此不疲。

陶宗勤的家也算得上是書香門第。父親是新中國成立后，原土地鄉唯一被推薦上大學的人。父親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重慶工作，后來因為身體原因回到東坡老家，成為永壽初中的老師。父母對子女嚴格管教，他們家三兄妹都考上了眉山一中。可惜因為歷史原因，被迫退學，回家務農。

因為自己家在蘇墳山山腳，騎車上山，要不了10分鐘。所以35年來，陶宗勤就在這上山下山中，用腳步丈量著自己與三蘇的距離，見證著蘇洵家族墓地的變遷與發展。

幾經興廢 文脈留存

“歷史上的蘇氏墓地，幾經興廢。”在陶宗勤搜集整理的蘇氏墓地相關資料中，僅僅關于蘇氏墓地變遷的文字，就有兩萬多字。其中還有他對三蘇文化的研究成果、心得體會以及三蘇父子散落在民間的傳說、故事。陶宗勤對蘇洵家族墓地的變遷了然于胸。

南宋末年和元代，蘇洵家族墓地因戰亂無人照看而荒廢。明代成化年間，眉州知府許仁率人來到蘇墳山，披荊斬棘，清理墓園，并于清明率官員、士紳祭祀。之后，蘇墳山墓地多次興廢。直到清康熙四十一年，眉州知府金一鳳整治荒蕪多年的墓塋，整修廣福寺，壘大蘇洵墳塋，并劃田20畝作為祭祀田。清嘉慶五年，眉州知州涂長發再次整修蘇洵墓，并立碑，親題碑文：“宋贈太子太師蘇老泉之墓。”

從蘇洵墓到老翁井，說起蘇氏墓的變遷歷史，陶宗勤如數家珍。那口老翁井，是口八角井。以前，在離老翁井不遠處，還建有“蘇祠”，后來被拆毀了。1967年，蘇洵墓遭到破壞，墓碑及《重修墓碑記》兩通碑佚失，幸好后來被找了回來。令陶宗勤記憶最深刻的是1986年，眉山黨委、政府修復了蘇洵、程夫人墓和王弗墓，并新修了蘇軾、蘇轍紀念墓。同年，這里成為樂山市文物保護單位，現在是四川省文物保護單位。

陶宗勤說，如今，每年清明，市委、市政府和東坡區委、區政府都會組織社會各界人士在蘇墳山祭祀。每五年一次的東坡文化節，海內外的蘇氏后裔、文人學士和各界名流還會在此舉行一次大祭，已成常制。

碑文起步 詩與遠方

從老翁井經老翁亭到一個青石板鋪成的平臺，陶宗勤指著一側的石碑說，上面的《老翁井銘》和《重修老翁井記》是著名書法家伍中一的作品。站在牌坊前，他又介紹，牌坊前面的楹聯是眉山文化名人賴正和先生、徐康先生寫的。牌坊背面的楹聯是劉川眉、王晉川寫的……這里的一字一句、一草一木，他都清清楚楚，堪比資深導游。

陶宗勤父母特別重視教育，對他的管教很嚴格，他從小就養成了愛學習的好習慣。雖然沒能上高中、上大學，但他不甘平凡，加上從小受到三蘇文化的熏陶與浸染，他就在守墓過程中，從三蘇墓碑碑文學起，從此走進三蘇文化，走向另一片天空。“我看到好多人來這里祭拜三蘇，外省、外國的都有，覺得很神奇。三蘇父子究竟有啥令人著迷的？”陶宗勤說，為了解三蘇、走進三蘇世界，他開始勤奮學習。白天，他在田間干農活，晚上，就閱讀《蘇東坡傳》。對每一塊墓碑上的碑文，他努力學深、學透。遇上墓碑上風化的字或一些晦澀難懂的詞語，他就翻字典、查資料，或請賴正和先生指導。空閑時間，他就拜訪蘇墳山周圍的村民，聆聽他們代代傳下來的關于三蘇的故事。

徜徉三蘇文化多年，陶宗勤被三蘇父子的人格魅力所折服，研究三蘇文化的興趣愈加濃厚。他用自己種莊稼的錢，購置了一輛電三輪，空了就往住在眉山城區的賴正和家跑。

“在賴老師家，我不懂的問題，他慢慢給我講懂。我們一起翻書、查資料。三蘇文化給我的精神生活帶來了巨大變化。”陶宗勤坦言，他很感謝賴正和老師對他的幫助和教導，讓他成為一個懂三蘇文化的人。近年來，他搜集整理了《蘇洵墓塋史話》《蘇氏墓地楹聯與作者》《老翁井的三通舊碑》《老翁井銘和重修老翁井記》《蘇氏墓地墓碑碑文釋義》《介紹蘇洵墓志銘》《蘇東坡收徒》等資料近8萬字。

研究三蘇文化，陶宗勤樂此不疲。對蘇墳山的打造建設，他也主動出力，修路、挑混凝土、建牌坊……一樣也不落下。在蘇墳山景區擴圍打造時，他白天去山上幫忙，空閑了，就去附近村民的家里坐坐，聽當地的老人講述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與三蘇有關的故事。仿佛那些故事里，有他向往的詩和遠方。

“我若在城里居住，也到退休的年齡了，但在農村，我們這個年齡的人還是勞動的主力。為蘇氏家族守墓，我感到很榮幸，我將一直堅持下去，直到干不動為止。”陶宗勤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