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鼠回到松樹上

蔣雪峰

鳥兒在山里睡了

野花也睡了

我們是昨晚趕到山里的

也在山里睡了

鳥兒的夢話

野花的夢話

我們的夢話

匯合在一起

化為山的無言和迷霧

籠罩著能夠籠罩的

鳥兒 野花 我們

半夜一起翻了個身

又說了很多夢話

一只剛從白皮松下來

跳在地上的松鼠

看見我們突然出現

扭頭就重新爬回樹上

白皮松高聳入云

粗得三個人也抱不下

小松鼠可以一直往上

爬進云里霧里

碰掉的松針

不飄落在地上

就飄落在我們頭上

我們仰頭望松鼠

望見的只是一棵白皮松

在曾家山孤立

喊不出名字的山

和你沒關系

從懸崖上跳下來的瀑布

和你沒關系

只和風說話的松樹

在山坳活了幾代的人

和你沒關系

在李家鄉

清晨鳥兒叫了幾聲

好像一個本地和尚在念經

聽和不聽

和你沒關系

她們喜歡站在家門口

望著山下 望著小路梳頭

和門口偶爾路過的人打招呼

這是清晨 曾家山剛剛醒來

她們的聲音遙遠

隔著一個夢隔著幾座山

只有鳥兒應答

山上山下 看不見一個人

她們把頭梳了一遍又一遍

風把曾家山也梳了一遍又一遍

每一條山路 都會通向一個院子

有的大門緊鎖

有的會有一個烤火的老人

一條見了誰都親的狗

山靜得能聽見鳥兒的心跳

路有時被云霧一條條抺去

在云端 通往懸崖的路杳無人跡

成群結隊的鳥兒在蹦跳 覓食

它們的路在樹上 在天上

也在懸崖上

飄滿了抖落的羽毛

一只烏鴉站在活過五代人的核桃樹上

像一個巫師 卻無計可施

它叫了一聲 雨水應聲而落

打濕了它一只翅膀

第二聲是喜鵲叫的

被驚飛的烏鴉一邊飛

一邊抖落翅膀上的雨水

喜鵲站在核桃樹它的位置上

又叫了第三聲

太陽就從曾家山后面升起來了

那晚上我到山上找一個朋友

結果已死去多年

垮蹋的老屋成了他的遺言

下山的路上我走累了

在斜坡上坐著望天

星星落了一顆又一顆

每一顆都無力把夜空劃破

左手群峰涌向天邊

右手群峰在往上撤退

我嘴里？著一棵

牛羊都？過的青草

望著下面燈火通明的平原

忽然感到

從未有過的陌生

在曾家山 李家山 張家山

房前屋后 都會有一棵大樹

有的三代以上

夏天在樹下乘涼

星光從樹葉縫隙漏下來

地上就鋪了一張花豹皮

冬天樹頂著一頭白雪站著

頂不住的雪

落在你頭上

你知道自己老了

樹比你早活幾代

如果是一棵杉樹或者柏樹

也許孝子賢孫有一天會砍了

給你做一口棺材

如果是一棵核桃樹

雖然全身都是刀傷

只要它不死

就會一直活看

一直掛果

陪著你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