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墓上的村莊

王若曦

驅車出平陽古城，沿著土門鎮方向，經鑼鼓大橋向市區西北行約15公里，再過九龍山莊，便到了臨汾市堯都區土門鎮的南龍山腳下。這里有一個奇特的小村子，村里的街道兩邊矗立著石人石馬，墓道是村落的一部分，村子的名稱更是讓人匪夷所思——墳上村。是什么樣的信念，讓這里的村民能在墓道和石人之間泰然自若地生活？

墳上村又名晉王墳村，位于山西省臨汾市，是一座明清以來逐漸形成的古村落。村落坐落在呂梁余脈的九峰山下，村莊依山而建，村落后面的大山里至今仍有大片原始森林，山清水秀，景致優美。

據史料記載，大明王朝立業之初，這里只是一片原始的黃土高坡。宣德十年（1435年），晉定王的陵冢選定在這片土地，修建了規模龐大的陵園建筑群，平陽王府、晉王府派駐了守陵的官員、軍士、雜役和朱氏家族守陵的人士，由此形成聚落。經過近200年的發展，到明代后期，這里才真正形成村落。

進村后，沿著整個村落的中軸線，在西面頂端的山腳下，可見一座高高隆起的封土丘，土丘前有一座古香古色、高大巍峨的獻殿。這里便是《平陽府志》和《臨汾縣志》中記載的“頭枕山，腳登川”的明代晉定王陵。

這個王陵封土堆高約15米，底周長約150米，雖然和帝王陵墓相差甚遠，但規模卻算不上小。在陵墓兩側還有兩個較小的封土堆，可能為殉葬的宮女墓或者地位較低的妃子墓。遺憾的是，王陵已經被盜多次，里面已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文物。然而，雖然王陵失去了往昔的金碧輝煌，但是原有的布局、神道仍在，可以一窺當年的恢弘。

晉王墳村就建在晉王墓的范圍內。村落的主干道就是過去通往晉王墓的神道，沿著神道進入村落，一下子便陷入了古老的蒼涼之中。主干道兩旁的石像生（帝王陵墓前安設的石人）還保留在原位，它們立于陵墓前，以彰顯墓主的身份地位。白云千載，昔日的富貴繁華已成過眼云煙，這些石像生如今只是村里的裝飾物。

再往里走，村中卵石鋪地，塊石壘墻，孩子們坐在石馬上嬉戲，老人們坐在石像生一旁打牌。遇到村里辦喜事，大家會在石像生上貼一小張紅紙。村中生活十分安逸，村民守著晉王墓生活，這些百年石像生也好似在守著村里人。

村外有牌樓，牌樓匾額上刻著“天朗氣清”幾個蒼勁古樸的大字。整個古村坐西朝東，面積有100余畝。最為神奇的地方，是現在的村民都是守陵人、護陵人的后代。

據村中歷代相傳和碑文記載，最初到達晉王墳村的有張、彭、洪、楊氏家族等七大姓氏。其中，張氏為明代晉王朱氏后裔。為什么他的后裔要隱姓埋名在此隱居？這就要從明末兵亂說起。

明朝末年，朱氏皇族搖搖欲墜，生活顛沛流離，更因為“皇姓”屢遭磨難。晉王后裔不得已更換姓氏，東躲西藏，張氏也因此從太原逃離到臨汾。直至清軍入關，滿清貴族建立了清王朝，并采取懷柔政策，對明宗室不作抵抗者給予優禮，才使得明宗室后裔結束逃亡生活。張氏這一脈在這里已大約繁衍到了20代，如今，每隔幾年，外地的張氏族親還會到晉王墳村舉辦正式的祭祖儀式。

如今的村落古寂清冷，陵墓的主人當年卻轟轟烈烈，深陷朝堂的波詭云譎。親弟覬覦世襲之位，皇帝叔叔順水推舟，肥馬輕裘的晉王世子一夕之間成為階下囚。晉王墳村下，沉睡的到底是明朝哪一位天潢貴胄？

據《臨汾縣志》記載，晉定王是明代晉王朱棡的兒子朱濟熺，也就是朱元璋的第二個孫子，是真正的皇室貴族。然而血統尊貴的嫡系子孫，卻沒有陪葬的王陵，淪落一隅，這在整個明朝是極為罕見的。

其實，小時候的朱濟熺在皇室中有著獨一無二的尊寵地位。因為山西地鄰邊境，年僅3歲的朱濟熺年幼喪母，于是朱元璋和馬皇后一合計，就將這個皇孫留在了南京皇宮內，與日后的建文帝朱允炆、秦隱王朱尚炳、明仁宗朱高熾一起在南京讀書，并由他們親自照顧。然而生在皇家，這份榮寵過早地將朱濟熺拉入皇權爭奪的泥潭之中。

朱棣上位之后，曾當著朱濟熺的面，用酸溜溜的口吻描述朱元璋夫婦對他的疼愛：“爾為皇考、妣長孫，鐘愛尤篤”。身為叔叔，嫉妒侄子受父母疼愛，明成祖的忌憚之心昭然若揭。這也是因為在明朝眾多的藩王中，燕王朱棣和晉王朱棡的封地戰略位置最為重要，加之他們好勇斗狠，擅帶兵打仗，深得朱元璋信任。所以在當時，朱棡一度是朱棣上位的最強競爭者，因此，即使后來朱棣登基，也一直對晉王一脈心存芥蒂。

如果說只是單純的嫉妒與忌憚，朱濟熺或許只會遭受冷落，可是接連發生的兩件事，讓朱濟熺的命運無可避免地滑向深淵。

一是朱元璋的臨終安排。朱元璋臨終前做了周密布置，包括晉王朱濟熺也收到了一道密旨，內容僅是一個“晉王李克用之子殺叔叔 ”的故事：李克用在唐朝因功加封為晉王，弟弟李克寧在他死后試圖奪位，兒子李存勖則在嗣封晉王后設計將叔父李克寧誅殺。

恰巧朱濟熺嗣封晉王，朱棣也是他的叔父。這道密旨的用意耐人尋味，它令燕王朱棣不寒而栗，這也成了一道朱濟熺日后的催命符。

二是朱濟熺的弟弟朱濟熿的惡意構陷。為了奪取爵位，平陽王朱濟熿多次通過成明祖之子朱高煦，在皇帝面前造謠、詆毀朱濟熺，同時拉攏引誘王府中官吏隨從一再誣陷，屢進讒言，這讓本就對朱濟熺忌憚不已的朱棣加速了對晉王一脈的打壓。

永樂十二年（1415年），成祖下詔免去朱濟熺爵位，將他廢為庶人，并命他去守其父的陵園，改立朱濟熿為晉王。朱濟熿得逞后，毒死嫡母，逼奸父親的侍女，幽禁兄長朱濟熺，“蔬食不日給”。一日之間，往日輕裘肥馬的朱濟熺成了三餐不濟的階下囚，每天僅有粗惡的飯食充饑。

直到十年之后，一個服侍過第一代晉王朱棡的老太太替朱濟熺平反，朱濟熺父子才得以從太原解脫。隨后，朱濟熺回到平陽府，一住十多年，宣德十年（1435年），朱濟熺因病去世，地方官員將逝世消息呈報給皇帝，皇帝下詔恢復朱濟熺晉王爵號，賜謚號“定”，并按皇室禮儀舉行葬禮，將墳塋選在了臨汾西北九峰山之原，即今天的墳上村址，而朱濟熺也成了明朝歷史上唯一一位沒有埋在太原的晉王。

而后，晉王后裔世代守護陵園，地方縣衙負責保護和祭祀。幾百年繁衍發展，遂成村落，晉王墳便是這座村落的名字，俗稱墳上村，也是這位身世坎坷的晉王最終的埋骨之所。

晉王墳村的布局有著自身的特點與規律，體現出一種“師法自然，擇勢而居”的原則。

整個村落是以王陵的神道為中心軸線，左右對稱，因地制宜，根據自然環境展開布局與建筑。以中國北方黃土高原明清民居為特色的院落、房屋與村中的寺廟、戲臺等公用建筑，完全融入陵園之中，渾然一體，自然和諧。

晉王陵坐落在晉王墳村中央，在村落中軸線的頂端聳立著一座蔚為壯觀的陵墓。中軸線往東下行，依次布滿了眾多宏偉的建筑，可分為祭祀建筑和陵區建筑。祭祀區內有獻殿、廟院、居室等仿宮殿式建筑，陵園區內有神道、大門樓、牌坊。最為氣派的要數采用城郭建筑方法修建的寨墻，高約3米的墻體全部用青石壘成，非常堅實，彰顯帝王之家喜好大興土木和無與倫比的尊貴身份。

村外雖阡陌交通，但進出村莊須經唯一的通道——樓洞。顧名思義，這是村莊大門樓底下的洞子，村民美名曰“樓洞子”。穿過樓洞子，一條筆直的寬闊甬道直通王陵前的祭殿。甬道兩邊象征晉王身份地位的石像生——石雕的文臣武將，笏在手，劍在腰，肅立兩旁；石獅、石羊、石馬、石柱，成雙成對。古代帝王講究“事死者，如事生”，這些石像生都是墓主人的儀仗隊，放眼望去，一派皇家榮耀，晉王之風山高水長。

晉王陵前，甬道石像生的后邊，是村民聚族而居的兩條胡同，南邊的名為南苑，北邊名為北苑。站在陵墓的最高處，可俯瞰村莊全景：南苑北苑分列兩邊，平坦甬道在中間，大門二門格外莊嚴，四周高墻將整個墓地與外隔絕。在甬道兩邊各建有一個泊池，既方便守陵人納涼、搗衣、飲六畜，又能在火災發生時就近取水滅火。

村外的東南角，矗立著一座飛檐華麗，金碧輝煌的魁星樓。魁星樓高達20米以上，為三層閣樓，里面塑有魁星彩繪神像。魁星如同古代戲臺上的將軍，黑紅臉龐，一手執筆，一手持墨斗，勇猛威武，又似鐘馗再現。站在樓上向東眺望，藍天白云，山村水郭，汾河似一條玉帶，銀光閃閃，平陽古城的亭臺樓閣盡收眼底。向西攬望，呂梁山脈一片蔥綠，遠山近樹，峰巒疊翠、景色幽美。

穿越魁星樓向北行走，有一座建筑風格別致的佛教殿堂——菩薩樓。據說，當時晉王朱濟熺遭關押在太原陽曲10年，空房鄙陋，缺衣少食，受盡各種折磨，卻最終平反昭雪，恢復封號。他認為冥冥之中，一切都是因為觀音菩薩的庇佑，他才能渡過劫難。因而，這里又專門建了一座菩薩樓，以感恩神靈、求得福佑。

（編輯 胡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