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誠協議”

楊波

5年前，王麗霞和趙剛結婚了。兩人既是老鄉，又是大學同班同學。一畢業，兩人就結婚，開始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生活。

沒想到，一場大學同學聚會，瞬間打破了平靜。

當天，王麗霞因為要照看還在上幼兒園的孩子，沒辦法參加同學聚會。趙剛覺得夫妻倆起碼得去一個，不然不合適，于是獨自赴約。原本王麗霞并沒把這事放心上，但之后的事讓她感覺不妙。

她先是發現，原本不常玩手機的趙剛，開始手機一刻不離手了。更明顯的變化是，他以前一回家就給她講工作中的各種趣事或八卦，現在寧愿心不在焉地看電視，也不和她聊天了。

變化就是從同學聚會后開始的。那天發生了什么？

王麗霞試圖從當時發到同學群的照片和視頻里找些蛛絲馬跡。果然，她看到了一個不想看到的人——趙剛的初戀女友李虹。

想到這段時間趙剛的表現，王麗霞很難不懷疑他和李虹已經舊情復燃，當即決定晚上要和趙剛好好談談。

“老公，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將孩子哄睡后，王麗霞開始旁敲側擊。趙剛立馬否認，反問：“我能有什么事情瞞你啊？”

王麗霞說女人的直覺很準，趙剛就說她敏感過頭。王麗霞提到李虹，趙剛說兩人只是同學。王麗霞找出同學聚會的照片，指出他和李虹狀態過于親密；趙剛尷尬片刻，又辯稱自己當時沒注意，“大家都是同學，拍照的時候沒那么多講究”。

眼看趙剛就是死不承認，王麗霞干脆坦白了：自從同學聚會后，她已經觀察到了他的種種異常表現。趙剛信誓旦旦，保證自己沒出軌，一切都是王麗霞想多了。

為了打消王麗霞的疑慮，趙剛起身找出紙筆，當場給王麗霞寫了一份保證書：“本人如果出軌造成婚姻破裂，心甘情愿自動凈身出戶，并補償王麗霞100萬元整。”寫完，他鄭重地簽上名，然后笑著交給王麗霞。

接過保證書，王麗霞知道再死磕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畢竟自己沒有趙剛出軌的“實錘”。于是，她最后敲打了趙剛一句：“我可以相信你的解釋，你也不要忘了李虹當初是怎么對你的。”

這話一下“扎”到了趙剛的心。

當年，趙剛和李虹談戀愛，是門不當戶不對。趙剛來自農村，靠寒窗苦讀才考進大學，沒錢、沒背景。李虹則是城里姑娘，精致又時髦。

趙剛迷上了李虹，百般獻殷勤。即便李虹對他若即若離，甚至把他當跟班使喚，他也樂在其中。兩人就這樣處了3年。正當趙剛以為“真愛無敵”，并幻想兩人可以結婚時，李虹突然提出了分手。

“咱倆以后不要再聯系了。”李虹冷漠地說，父母已經給她找到更適合結婚的對象，“人家家庭條件好，以后還能給我安排個好工作，咱倆互刪聯系方式吧。”說完，她便不顧趙剛的挽留，徑直離去。

3年的感情竟如此狼狽收場，趙剛實在無法接受。他怨恨李虹的勢利，也氣自己放不下她。精神痛苦不堪，體重急劇下降，趙剛的狀態令人擔憂。

王麗霞和趙剛是同學，還有一層老鄉關系。為了幫趙剛盡快擺脫失戀的痛苦，她經常陪在他身邊安慰他、鼓勵他。

漸漸地，趙剛走了出來，和王麗霞順理成章走到了一起。婚后，王麗霞在家相夫教子，趙剛則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事業上。等到這次同學聚會，趙剛已經成為同學中事業最成功的人，沒有之一。

看到春風得意的趙剛，李虹后悔了。

她主動找他聊天，說起自己這幾年的不容易——父母給她介紹的那個對象，家里出變故了，婚沒結成。和對方分手后，她一直單身，心里想著的人還是趙剛。

看著依舊楚楚動人的李虹，趙剛沒能守住底線。

兩人舊情復燃后，打得火熱。李虹動不動就給趙剛發微信，訴說對他的思念。趙剛恨不得秒回，所以總把手機抓在手里。他自以為做得隱蔽，但沒想到一切早被妻子看在眼里。

深夜談話結束后的第二天，趙剛到辦公室后連忙給李虹打電話，說王麗霞已經懷疑他倆的關系了。李虹不以為意，勸趙剛不如趁這個機會離婚。

趙剛本能拒絕，表示他和王麗霞還有孩子，婚不能隨便離。李虹振振有詞：“我也可以給你生孩子啊，你總不能因為孩子影響自己一生的幸福吧！”

這話并沒有打動趙剛。他心里并不想離婚，卻沒想到李虹和他結束通話后，竟主動聯系了王麗霞。

李虹大言不慚，稱自己和趙剛大學時有良好的感情基礎，王麗霞只是趁他倆分手乘虛而入。現在她重新和趙剛好了，與其三個人長期痛苦糾纏，王麗霞不如趕緊痛快離婚。

第三者找上門來叫囂，王麗霞怒不可遏，很快又傷心欲絕。仔細考慮了半天，她下定決心和趙剛離婚。趙剛得知情況后，對王麗霞深感抱歉，自覺沒有資格和王麗霞談任何條件，于是按照王麗霞的要求簽訂了離婚協議。

離婚協議約定，房屋歸女方所有，孩子由女方撫養，男方支付撫養費，雙方沒有其他債權債務。然后，他們辦理了離婚登記手續，趙剛“凈身出戶”。

王麗霞越是表現得淡然大氣，趙剛心里越覺得對不起她。為了表達歉意，趙剛瞞著李虹又向王麗霞出具一張欠條，上面寫明：

“本人婚內出軌，導致婚姻破裂，為此欠前妻王麗霞100萬元整，承諾2021年底前還清，如到期未能還清，王麗霞為實現債權發生的費用均由本人承擔。”

趙剛以為，和李虹再續前緣后，自己將過上年輕時夢想中的生活。結果沒想到，兩人之間很快產生了矛盾，而且越來越多。

此時的趙剛，不再是毛頭小伙子，而是企業高管，沒時間像過去那樣天天圍著李虹轉，更沒耐心對李虹言聽計從。李虹覺得趙剛不像原來那樣紳士，懷疑他不夠愛她。

兩人動不動就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發生爭吵。時間久了，趙剛感覺和李虹在一起很累，有些后悔和溫柔的王麗霞離婚。

屋漏偏逢連夜雨。受新冠疫情影響，趙剛所在公司的經營狀況不太好，他的收入也大幅下降，沒能按照當初的承諾給王麗霞100萬元。

王麗霞多次索要無果，之后就將趙剛告上法庭。趙剛為擺脫債務負擔，答辯稱他寫的保證書和欠條不是真實意思表述，根據婚姻自由的原則，他寫的保證書和欠條應當無效。

那么，本案的法律焦點就是：夫妻間的“忠誠協議”是否有效？

夫妻“忠誠協議”，是已婚公民對自己性自由進行自愿限制和約束的承諾，是夫妻雙方合意的結果，不違反法律及公序良俗。

我國民法典第一千零四十三條規定：“家庭應當樹立優良家風，弘揚家庭美德，重視家庭文明建設。夫妻應當互相忠實，互相尊重，互相關愛；家庭成員應當敬老愛幼，互相幫助，維護平等、和睦、文明的婚姻家庭關系。” 由此可見，互相忠實是夫妻之間的法定義務。

夫妻之間訂立的“忠誠協議”，應由當事人本著誠信原則自覺履行，法律并不禁止夫妻之間簽訂此類協議，但也不賦予此類協議的強制執行力，不能以“忠誠協議”作為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或確定子女撫養權歸屬的依據。

當事人在離婚分割夫妻共同財產時，應綜合考慮婚姻關系中各自的付出、貢獻大小、過錯方的過錯程度和對婚姻破裂的消極影響，對無過錯方酌情予以照顧，以平衡雙方利益。

總而言之，不是所有夫妻間的“忠誠協議”都有法律效力，需要考慮多種因素。夫妻雙方在簽訂“忠誠協議”時，兩人應當是沒有異議的，且是在非脅迫、欺詐的情況下簽訂。協議內容應當遵守公序良俗，具體明確，且具有可行性和執行性。

比如，在“忠誠協議”中將喪失對未成年子女的撫養權作為違背忠實義務的法律后果，這種設定不具有法律效力。再比如，“忠誠協議”中如果出現“下跪道歉”等嚴重侵犯人格尊嚴的字眼，也很容易因違背公序良俗而被認定為無效。

不過，不論“忠誠協議”是否有效，夫妻雙方都有互相忠實的法定義務。也就是說，夫妻任何一方一旦違反這項義務，產生的后果就可能體現在夫妻離婚時的財產關系上。

回到本案，法院經過審理后認為，根據保證書、欠條、離婚證、離婚協議及原、被告的當庭陳述，趙剛的保證書和欠條均屬于夫妻“忠誠協議”的范疇，系雙方當事人對忠實義務的量化，沒有違反法律的禁止性規定，法院予以認可。

趙剛辯稱出具的保證書及欠條不是其真實意思表述，但沒有提供任何依據予以證實，該辯護意見法院不予支持。

同時，夫妻之間的忠誠義務，是一種道德層面的義務，夫妻一方以道德義務作為對價與另一方進行交換而訂立的協議，不能理解為確定具體民事權利義務的協議。

根據本案雙方離婚時將僅有的一套住房全部給予原告，被告基本屬于凈身出戶，且目前收入不穩定的情形，結合雙方當事人約定及當地的社會經濟水平、被告的承受能力等，酌情確定精神損害賠償的數額為20萬元，法院判令被告趙剛在本判決生效后15日內支付給原告王麗霞，并承擔本案的訴訟費。

法院的判決做出后，趙剛和王麗霞都沒有上訴。

這讓李虹十分不爽。趙剛的事業遇挫，收入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升到之前的水平，如今又背上了20萬元的債務，簡直是一地雞毛，自己還要嫁給他嗎？一琢磨，李虹果斷再次甩了趙剛。

趙剛沒能抵住初戀的誘惑，最終落得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然而，天下沒有后悔藥，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只能在悔恨中吞下自己種的苦果。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