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謝亞宏　馮璐

傅馬利2019年在陜西參加學術交流活動。（ 受訪者供圖）

在坐落于意大利米蘭市中心的昂布羅修圖書館，《環(huán)球人物》記者見到了該館原副館長、東方部原主任傅馬利。

灰白的頭發(fā)、爽朗和善的笑容……75歲的傅馬利是著名漢學家， 28年前首次訪華，近年來一直致力于促進意中文化交流。

他用流利的漢語介紹這座米蘭最古老的圖書館——從創(chuàng)立之初，它就與中國結下緣分，收藏著明清以來意大利人帶回的中國古籍，還專門成立了東方部。而傅馬利本人的中國故事，也要從這座圖書館講起。

“跨越400年的探索”

昂布羅修圖書館距著名的米蘭大教堂不遠，卻鬧中取靜。它始建于17世紀初，包括了學院、圖書館、美術館和博物館，與文藝復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它是世界上最早向公眾開放的圖書館，目前有超過百萬冊藏書和4萬多份手稿，許多都是孤品。圖書館還藏有達·芬奇真跡《音樂家肖像》和手稿《大西洋古抄本》、拉斐爾《雅典學院》素描草圖等藝術珍品，受到藝術愛好者的歡迎。“我們收藏了世界各地的古籍和文化藝術品，如古印度教的典籍、南美圖皮南巴人制作的羽毛斗篷、伊斯蘭教的《古蘭經》等。”談到藏品，傅馬利如數家珍。

《環(huán)球人物》記者還有幸看到了平時不對外展出的珍品，如相傳由馬可·波羅從中國帶回來的桌子，明末意大利人艾儒略在華繪制的中文世界地圖《萬國全圖》等。艾儒略追隨意大利人利瑪竇的足跡來到中國。利瑪竇曾在肇慶繪制出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圖《大瀛全圖》（已失傳），后來又在北京刊刻《坤輿萬國全圖》。艾儒略以之為榜樣，刊刻出版了更完整的世界地圖《萬國全圖》，先是收入其地理著作《職方外紀》，后來還單獨出版。《萬國全圖》體現了“自伽利略以來在天文學方面的所有重大發(fā)現，以及自達伽馬和麥哲倫以來在地理學方面的所有重大發(fā)現”。

昂布羅修圖書館向世界各地的學生、教授開放，可免費借閱古典和現代材料。在采訪過程中，記者見到不同族裔的學生學者在閱覽室里苦讀。傅馬利自豪地表示，圖書館已接待過很多中國學者，希望今后來的人越來越多。“昂布羅修圖書館向世界敞開大門，希望全世界人民加深相互理解，促進和平與發(fā)展。”

傅馬利作品《米蘭昂布羅修圖書館與中西文化交流》。

昂布羅修圖書館。

昂布羅修圖書館館藏的《萬國全圖》。

2019年，傅馬利（中）應邀來西北大學參加學術交流活動。

2008年，傅馬利到杭州和北京，邀請了多位知名學者和藝術家加入圖書館新成立的“中華文化研究所”。這是昂布羅修學院亞洲部遠東研究的三個組成部分之一。經過十幾年的發(fā)展，該研究所如今已經成為中意人文交流合作新橋梁。“我們每年都在‘昂布羅修亞洲年刊上介紹我們的合作。”那一年，他出版了《米蘭昂布羅修圖書館與中西文化交流》。傅馬利介紹：“目前我們的學院與世界各地500位教授、學者和藝術家建立了合作關系，其中包括中國多位知名的宗教和哲學學者等。2022年，我們邀請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的趙汀陽教授在米蘭介紹他的‘天下體系，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活動。”

最近，傅馬利的新書《美學、科學與信仰：昂布羅修圖書館跨越400年的探索》由浙江大學出版社出版，書中第三章專門介紹了昂布羅修圖書館在加強中西文化交流方面所做的歷史工作。如今，在加強中意兩國民間交流方面，該館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如2015年8月，浙江大學教育學院就與該館等機構合作舉辦了歐洲創(chuàng)業(yè)夏令營。2017年4月，傅馬利應邀在清華大學發(fā)表了題為“利瑪竇與跨文化對話”的演講。他對記者說：“近些年，我們與相關機構合作，在中國舉辦過達·芬奇作品展，未來在米蘭也將舉辦中國當代畫家的展覽。”他希望意中友誼隨著各領域的交流而加深，“昂布羅修圖書館也將繼續(xù)投入其中”。

“中國變化大得很”

上世紀70年代，傅馬利在米蘭上大學時就想學習中文，但當時的機會并不像現在這么多。“記得當時，以色列政府為我提供了獎學金，我就先去耶路撒冷學習希伯來語和阿拉伯語。一年后我回到米蘭，在天主教圣心大學學習東方語言及印度古代語言，畢業(yè)后又在昂布羅修圖書館攻讀博士學位。當時的館長十分希望我從事漢學研究，不僅向我介紹圖書館館藏的中國古籍，還將他的一本有著上百年歷史的中國詞典贈送給我。”在米蘭意中協會幫助下，1994年，傅馬利真正開始學習漢語。

傅馬利對阿拉伯語等東方語言多有涉獵。他覺得，學中文入門其實并不太難，但要真正學好則需要付出很大努力。“每種語言都有自己的難點，如中文的字和發(fā)音比較難，所以要多寫多說，但語法較容易。其他東方語言多用字母拼寫，寫起來容易，但語法比較難。” ?他引用孔子的名言“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來表達自己對漢學的熱愛和專注。他說，對歐洲國家的漢學家來說，除了學中文，還應該了解中國的歷史、藝術、科技、文化、經濟、政治等各領域的內容，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圍棋和書法也可以學習。當然，也要了解中國少數民族地區(qū)和中國周邊國家的文化。

和很多老一輩的意大利漢學家一樣，傅馬利也有來華留學的經歷。1995年，他首次到中國，在西安的西北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國際教育學院前身）學習中文。從那時起，傅馬利幾乎每年都會來中國，前后來了30多次。中國很多大學都曾留下過他講學的身影。他也經常邀請中國學者或藝術家去意大利演講，還多次參與促成昂布羅修圖書館的珍貴藏品在中國高校或博物館展出。

傅馬利至今對第一次來中國的情景記憶猶新。“當時，我坐飛機從米蘭飛到北京，再轉往西安。飛機是嶄新的，艙內乘客不多，空姐對我非常友善。抵達西安后，西北大學用專車接我到校園。老師和同學都非常客氣，學習氛圍輕松愉快，我也結交了很多朋友。那次留學經歷為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我和許多老師和同學至今仍有聯系。我每次來西安都會去拜訪他們的家。每次中國朋友來意大利，我也會邀請他們來家里做客。”

“中國變化大得很！1995年我第一次來到中國時，西安馬路上有很多自行車，陜西的農村還用牛犁地。當時會說外語的人也不多。我去朋友家拜訪，他們4口人住的房子是60平方米，現在是160平方米！”傅馬利回憶說。

傅馬利的家人都很喜歡中國文化，對傅馬利的中國朋友們很熱情。如今，他的外孫也在中國學習。在中國的親身經歷，使得傅馬利對中國夢有自己的體會。在他看來，中國夢是全體中國人民特別是年輕一代的共同夢想，中國將致力于以和平途徑實現更全面的發(fā)展。

“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

早在兩千多年前，古絲綢之路便將中國和意大利緊密相聯，暢通了雙方貿易和人文交往渠道。中國和意大利是古絲綢之路的起點和終點。作為東西方文明的杰出代表，兩國都從古絲綢之路中汲取了智慧和力量。

傅馬利曾在演講中表示：“古絲綢之路正煥發(fā)出新的生命活力，一個政治互信、經濟融合、文化包容的命運共同體正在形成。各國豐富的文化遺產，為文化交融與互信奠定了堅實的基礎。通過對各國文化遺產的保護，傳承古絲綢之路互利共贏之精神，堅持‘一帶一路共建共享原則，是各國共同的責任和義務。”

從昂布羅修圖書館館藏的《萬國全圖》，傅馬利聯想到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中國提出和推動共建“一帶一路”倡議10年以來，帶動了與相關國家和地區(qū)在文化領域和民間領域的交流。“‘一帶一路涉及眾多國家和各個方面：文化、經貿、基礎設施建設、藝術、科技以及政治等。”傅馬利告訴記者，中國提出的“一帶一路”倡議的內容非常豐富，“除了貿易的‘一帶一路、建設高鐵的‘一帶一路，還有教育的‘一帶一路、文化的‘一帶一路、科技的‘一帶一路、藝術的‘一帶一路等等。”

這些年，傅馬利一直在研究“一帶一路”文化遺產合作交流。他表示，中歐都有豐富久遠的文化和歷史，中國有56個民族，歐洲有近50個國家，雙方都有豐富多元的文化。“就歐中雙方‘一帶一路合作的前景來說，我覺得我們一起合作的意義非常大。”

在傅馬利看來，歷史上東西方之間的相遇不僅是可能的，而且可以在不同的知識領域達到相當繁榮的高度，“這一點完全適用于今天的國際關系領域”。值得一提的是，傅馬利對古代西亞兩河流域文化、希伯來文化和古埃及文化等的研究均有豐富成果。“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曾說：‘學問雖遠在中國，亦當求之。在中東地區(qū)，中國文化發(fā)揮著多方面的作用，如建設和諧社會、推動友好合作、促進研究交流等等。”傅馬利表示，猶太民族與阿拉伯民族其實有很多共同點。“中國、阿拉伯國家、以色列可以一起學習、研究、合作，走和平發(fā)展的大道，共同維護世界和平，消除恐怖主義。”

在受訪中，傅馬利還特別提到中國領導人提出的全球文明倡議，“這是一項重要的倡議，對構建新的全球文明來說具有遠見卓識。該倡議將幫助實現中國夢，也將促進世界和平與人類發(fā)展，帶動全世界新文藝復興”。

希望意中民間交流更加多元

近年來，中意兩國在各個領域的合作都取得了顯著的成果。在許多重大國際問題上，兩國也有著密切合作。無論是在聯合國、二十國集團還是其他國際組織中，雙方都展現出高度合作精神。這種合作關系，不僅僅是基于經濟利益，更是基于兩國人民之間的深厚友情。

傅馬利希望意中民間的交流更加多元化，比如通過新聞媒體、體育運動、音樂藝術加強民間的交流。他還建議在意大利成立傳播圍棋、太極拳等中國傳統文化的俱樂部。

對意大利乃至歐洲新一代漢學家，以及對中國文化特別感興趣的青年人，傅馬利希望他們能多和年輕的亞洲漢學家、中國的年輕學者合作，通過高等學校、科技和醫(yī)療等各類機構，共同促進世界各地的漢學研究。“這些合作將與‘一帶一路相輔相成。”

他還有一個心愿，希望意中專家合作，翻譯出版昂布羅修圖書館館藏的達·芬奇《大西洋古抄本》。該手稿共有12卷，1119頁，“是一個可以持續(xù)多年的合作”。

在采訪最后，傅馬利引用毛澤東《卜算子·詠梅》中的“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來表達自己對意中關系發(fā)展、尤其是意中文化交流前景的樂觀心態(tài)。

記者還注意到，在昂布羅修圖書館的官網首頁上，意大利著名文學家曼佐尼的一句話赫然可見。“Lintento continuo nella ricerca e nellesercizio del meglio”。如果用中國的一句古話來翻譯，那便是“止于至善”——在文明的深處，有些內核是超越文化表象而共通的。

傅馬利

1948年生，意大利米蘭昂布羅修圖書館原副館長、東方部原主任，曾擔任中國多所高校的學術顧問，著有《意大利與中國在元代（1271—1368）的相遇》等書，長期致力于意中文化交流與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