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振亞
結婚選擇在報紙這一公共媒介廣而告之,在一百年前是一種時髦,一百年后,還是一種時髦。
最近一段時間,在新媒體時代近乎“失語”的傳統媒體——報紙,借由“結婚啟事”這一特殊內容載體,重新回到公眾視野,成為熱議話題。
“敬告親友,亦作留念”。在眼下一批00后的結婚方式中,公開在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成為一種新的時尚。報紙竟然還有這樣的功能!新奇之外,人們顯然也對報紙這一公共媒介,有了新的認識和感受。
看慣了早先報紙上的各類遺失啟事和任前公示,以及花樣百出的各類廣告,結婚啟事不經意間闖入,與其說是一種新時尚,倒不如說是某種傳統的回歸。
2022年春季,出于一項研究的需要,我翻閱了柳亞子先生創辦于1923年的報紙《新黎里》。《新黎里》報半月出版一期,歷時約三年,在傳播新文化、振興地方、改良社會等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眾所周知,新文化運動的影響主要發生在大城市,其精神滲透到市鎮和鄉村,主要媒介之一就是報紙。
在20世紀20年代,婚戀問題屬于社會上的時髦話題,也是新舊思想、觀念交鋒的主要社會場域之一。《新黎里》報在1923年的5月16日和8月1日,推出了兩期“婚姻問題特刊”,探討何為健康文明的婚戀觀,倡導青年男女自立自強自尊自愛的婚戀方式。其中,5月16日出版的《新黎里·婚姻問題特刊》尤為引起我的注意,原因除了那些至今看來依然很好的文筆、很先鋒的觀念,還有一則十分彈眼落睛的“啟事”。在當期報紙的一版和四版中縫,刊發了毛嘯岑與沈華昪訂婚的啟事:我們倆覺得性情思想體格學力相等,由邱糾生、洪雄聲兩先生介紹,得雙方家長底同意,已于四月三十日正式訂婚,繁文縟節概行革除。
啟事用大號字體刊出,非常醒目,甚至搶了當期報紙其他文章的風頭。細讀啟事,短短幾十字,其內容也相當精彩,寓意深刻。首先,兩人的結合,是出于“性情思想體格學力相等”,是新派的作風;其次,結合又是經人介紹、雙方家長同意,體現出新派作風并非離經叛道;最后,又回轉到經過新文化運動洗禮的一代,在訂婚一事上“繁文縟節概行革除”的領風氣之先。
一百年前的這份訂婚啟事,與如今的結婚啟事,除了語言習慣上不一樣,其目的、意義和價值也不盡相同。一百年前,對于接受了新思想、新價值、新觀念的青年男女而言,像戀愛、訂婚、結婚這些日常事務的具體方式,正因為與每個人有關,因此有著社會革新的取向和價值。
而現在,人們更多的是想凝固生命中具有決定意義的瞬間,傳遞一種純屬個人的喜悅。結婚選擇在報紙這一公共媒介廣而告之,在一百年前是一種時髦,一百年后,還是一種時髦。如今人們的選擇更多了,但“白紙黑字”依然有一種“立此為據”不容更改的魅力,報紙上的結婚啟事更像是一段歷史的見證和記錄,親切而不失莊重。
就此而言,作為一種“復古的時尚”,如今在報紙上刊登結婚啟事,不妨將之視為人們重拾對報紙的溫情與敬意之舉。我們需要這樣的溫情與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