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市公司小股東如何斗贏大股東

盧慶華

A股上市公司ST曙光，其中小股東與大股東之間的戰斗，在歷時一年多后，終于迎來了法院的終審判決：

原董事會全部被“踢”，大股東換人，原實控人被捕。本文將通過曙光股份控制權爭奪一戰，看上市公司小股東如何斗贏大股東。

作為一家成立于1951年的老牌企業，曙光股份過去主要集中在客車、皮卡以及專用車領域的整車業務上。

曙光股份于2000年上市，2017年之前的第一大股東是遼寧曙光集團有限責任公司（簡稱“曙光集團”），持股超過21%。

2016年公司非公開增發新股，引入深圳市中能綠色啟航壹號投資企業（有限合伙）（簡稱“深圳中能”），成為持股7.2%的二股東。

2017-2018年間，原大股東曙光集團開始撤退，將19.77%的股份賣給了華泰汽車集團有限公司（簡稱“華泰汽車”），曙光集團自己保留了1.5%的股份，同時把投票委托給了新股東華泰汽車。

2018年，華泰汽車成為曙光股份新任大股東，持股19.77%，而張秀根（華泰汽車創始人兼董事長）和張宏亮父子二人也就成了上市公司曙光股份的實際控制人。

可是，才成為上市公司大股東不久，華泰汽車的持股就在2018年底全部被凍結了。而二股東深圳中能，全部持股也在2020年擬被強制拍賣、變賣。

前兩大股東的持股都面臨風險，高管也不淡定了。

在2019-2021年間，曙光股份換了4任董事長、4任總裁、3任財務總監等，盡管在2021年提高了高管的薪酬，但也擋不住2021年一年內就有4任董事會秘書先后辭職。

控股股東上位3年，高管便如走馬燈般地更換。

在此期間，上市公司的公章和財務章居然交由控股股東的人員保管。2020年底被責令整改，過了3個月后才取回公章。

上市公司與控股股東是獨立的兩家公司，控股股東只是持股19.77%，仍有其他股東持股超過80%，將上市公司的公章交由控股股東保管，真把上市公司當自己家了？

上市公司與控股股東的關聯交易

2021年9月24日，董事會表決通過《購買資產的關聯交易議案》，同意上市公司以1.323億元的價格向控股股東關聯方天津美亞收購資產。

因為交易金額低于公司最近一期凈資產的5%，按照規定不用經過股東大會表決。

董事會表決通過2天后就簽了協議，在簽協議第二天便支付了50%的預付款，即付了6 700萬元。交易速度可謂神速，而這筆交易也成為了引發戰斗的導火索。

中小股東認為，上市公司花1.323億元向大股東的關聯方購買的2款車型已屬于行業淘汰資產，停產時間較長，定價也完全不合理。

中小股東的抗爭

2021年11月5日，交易所下發監管工作函指出，關聯交易金額1.323億元，占最近一期凈資產的4.47%，已接近應提交股東大會的5%標準。為維護上市公司整體利益，保障中小股東利益，公司應當按照審慎性原則，論證研究將本次關聯交易提交股東大會審議的必要性。

2021年12月，中證中小投資者服務中心有限責任公司、二股東深圳中能、前任大股東曙光集團、于晶、姜鵬飛5名股東（共持股12.81%），建議董事會將本次關聯交易提交股東大會進行審議。

大股東會聽中小股東的意見嗎？

是否召開股東大會由董事會先進行表決，而由大股東控制的董事會，會反對大股東的意見嗎？

董事會表決的決定是，不同意將關聯交易提交股東大會審議。

交易所下發監管函、二股東、前任大股東、小股東等都沒能阻止上市公司花1.323億元向大股東的關聯方購買資產，并且已經支付了50%款項，這可怎么辦呢？

接下來，就要進入開戰前的預演了。

由于本屆董事任期屆滿，公司于2021年12月28日召開股東大會進行董事會換屆選舉，由現董事會擬定9位董事候選人名單。

深圳中能作為持股7.2%的二股東，提名6位董事候選人。于晶作為持股3.92%的三股東，提名9位董事候選人。

但是，當時在任的董事會成員全部反對將二股東和三股東提名的董事名單提交股東大會表決。

股東是公司的老板，而董事是老板請回來干活的人。老板想提名董事給股東大會進行投票表決，但是卻被董事會的人攔住了，這可怎么辦呢？

董事會換屆的股東大會如期進行，由上屆董事會推薦的人選獲得79.7%的票數通過。

雖然持股5%以下的小股東反對比例為82%，但并沒能阻止這一事件的發生。而此股東大會參會的持股比例為26.276%，同意票占到了79.7%×26.276%=20.94%。

也就是，同意票都是大股東華泰汽車投的？而二股東深圳中能并沒有參與投票，任由反對派的董事當選？這是還有什么后招嗎？

二股東沒有參與董事會換屆的股東大會投票，原來是在憋大招。自己推薦的董事候選人被擋在門外后，打算自己組織股東大會把董事會的人全踢了。

上市公司股東中，深圳中能持股7.2%，于晶持股3.92%，賈木云持股1.46%，姜鵬飛持股1.43%，李永岱持股0.16%，周菲持股0.09%，劉紅芳持股0.09%，以上7家股東共持股14.35%，他們決定再次召集股東大會表決：終止與大股東的關聯交易、換董事和監事等。

中小股東能斗得過大股東嗎？

召開股東會會議是掌握公司控制權的3種工具之一，通過公司章程等設計規則后，仍需要通過開會的形式將權力落實和變現。

而如何開會是有程序要求的，開會需要有召集人和主持人。股東大會的第一順序召集人和主持人是董事會和董事長，第二順序是監事會，第三順序才是股東。但當時，董事會仍由大股東控制。

第一步，提請董事會召集股東大會

7家股東召集人在2022年1月27日給董事會發函，提交包括終止購買關聯資產和換董事等的22項議案，提請董事會召集臨時股東大會，并抄送了證券會和交易所。

可是，上一輪提名董事的議案都被董事會攔住了，要求由股東大會表決與大股東的關聯交易的請求也被董事會否決了，這次董事會又將如何阻攔7位股東的開會請求呢？

董事會認為，股東提交的資料缺少原件等，要求補正資料。可當時正值疫情時期，活動艱難。

股東回復董事會，可根據股東名冊所載聯系方式與股東逐個核實，視頻通話驗證原件等。

董事會未作回應，但這樣能擋住股東想開會的請求嗎？其實董事會不同意開會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股東完成了提請董事會召集股東大會的程序。

既然董事會不同意開會或不反饋，就輪到第二順序的監事會了。這樣的事情，在寶能與前海人壽爭奪南玻A的控制權、寶能與國資爭奪中炬高新控制權時都發生過。

第二步，請求監事會召集股東大會

2022年2月9日，股東發函請求監事會召集和主持股東大會，可是監事會要求先走董事會的前置程序。

股東是公司的老板，董事和監事都是老板請回來干活的，現在董事會和監事會都設法阻止股東開會的請求，怎么辦呢？

其實董事會和監事會不同意開會并不重要，關鍵是股東完成了請求董事會和監事會組織開會的程序。

這時候，既然董事會和監事會不同意，就輪到股東自己出馬了。

第三步，股東自行召集股東大會

股東于2022年2月14日向董事會發通知，要求自行召集股東大會。

根據《上市公司股東大會規則》第十一條規定，對于監事會或股東自行召集的股東大會，董事會和董事會秘書應予配合。

可是這時董事會還是不同意配合開會，并請律師出意見認為，董事會無法配合開會是合法有效的。

上市公司召開股東大會需要通過指定的公開渠道發公告通知股東，而信息披露渠道由現董事會和董事會秘書掌管，他們阻攔開會，不同意披露怎么辦呢？

所幸，上海證券交易所有可披露的通道。

2022年3月29日和4月1日，股東再次通知董事會將會自行召開股東大會，開會時間為2022年5月5日。

同時，明確要求董事會和董事會秘書遵守《上市公司股東大會規則》第十一條和《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第4.2.2條的規定，履行配合及信息披露義務，在收到通知的兩個交易日內進行公告，并抄送證監會和交易所。

但是，兩個交易日的時間到了，董事會并沒有就召開股東大會的事宜進行披露公告。

2022年4月9日，股東作為會議召集人通過交易所網站發布了《臨時股東大會的通知》：將于2022年5月5日召開股東大會。

另一邊，上市公司在2022年4月11日發布《股東自行召集臨時股東大會的通知違規無效的公告》，并請律師出具法律意見。

上市公司蓋個章或律師出意見，就能宣布股東召集會議無效嗎？

2022年4月30日，賈木云向全體股東征集投票權，并表明自己對股東大會的22項議案都投同意票。

由大股東控制的董事會，想盡辦法阻止其他股東召集股東大會，這次的會議還能正常召開嗎？

2022年1月，對關聯交易提供評估報告的3家評估機構中，已經有一家要求解除合同并撤回評估報告。

而上市公司需要每年4月底前披露上一年的年報，也就是說2021年的年報需要在2022年4月30日前披露，披露時間在股東大會之前。

曙光股份于2022年4月30日披露了會計師對公司財務報告出具保留意見的審計報告，以及否定意見的內部控制審計報告，主要涉及與大股東關聯公司的資產收購。

隨后，上市公司股票交易被實施其他風險警示。從2022年5月6日起，公司股票簡稱由“曙光股份”變更為“ST曙光”。

而當時的董事會和管理層表示，對內控被出具否定意見不認可，不執行相關要求。董事會不僅設法阻攔其他股東召集會議，還不認可會計師出具的審計報告，甚至之前還把公章給大股東的人保管。

董事會和董秘違反規定，不配合其他股東召集會議披露信息的要求，是不是應該有處罰規定？

突破重重阻礙后，股東大會終于按時在2022年5月5日召開，有1 351名股東參加投票，是上次股東大會參與人數的24倍之多。

終止購買關聯資產、罷免全部董事、選出9名新董事和監事等22項議案均獲得超過96%的票數通過。

大股東沒有參加投票嗎？

這次參加會議的股東持股占比34%，而大股東持股19.77%，如果大股東投反對票，將不可能獲得高達96%的票數通過。

如果大股東參加并投反對票，則參加投票的總持股比例為34%+19.77%=53.77%，同意票為34%×96%/53.77%=60.7%，議案還是會獲得通過。

2022年5月10日，召集人公告了股東大會決議的結果。

可上市公司又發布公告稱，上市公司及相關股東對股東大會的召集人資格、召集程序、現場會議召開情況等均不認可，不會執行股東決議的內容，已經提起訴訟，還向法院申請禁止實施股東決議和辦理工商登記。

在打官司期間，又有2家評估機構要求撤回關聯交易的評估報告。而上市公司委托律所出具《法律意見書》、出具《律師函》，表明不同意撤回評估報告。

雖然中小股東通過召集會議取得了階段性勝利，把董事會的人全踢了，但后者不承認，也不交接，就得打官司了。

兩邊分別起訴4起官司，包括兩家起訴要求撤銷股東決議，一起起訴股東決議無效，以及深圳中能等起訴要求確認股東決議有效。

最快的一起官司在2023年4月17日作出終審判決。

1. 關于股東大會的召集人

《公司法》第一百零一條規定，連續九十日以上單獨或者合計持有公司百分之十以上股份的股東可以自行召集和主持股東大會。

公司章程對股東召集和主持股東大會的資格也無其他特殊限制。7家股東的持股已經超過了10%，符合股東大會召集人的法定條件。

2. 開會的前置程序問題

《公司法》第一百零一條規定，董事會不能履行或不履行召集股東大會會議職責的，監事會應當及時召集和主持；監事會不召集和主持的，連續九十日以上單獨或合計持有公司百分之十以上股份的股東可以自行召集和主持。

《上市公司股東大會規則》第九條和《公司章程》規定，董事會不同意召開臨時股東大會，或者在收到請求后10日內未作出反饋的，股東應當以書面形式向監事會提出請求。

現在股東已履行前置程序要求，董事會、監事會均不召集和主持股東大會，股東有權自行召集和主持股東大會。

3. 程序瑕疵問題

由于當時疫情嚴重，原定三樓會議室不能使用，臨時改到其他樓層，未提前2日公告且未設置引導標識及無監事代表計票、監票，違反《上海證券交易所股票上市規則》第4.2.4條和《公司章程》的相關規定，確有瑕疵。

但股東大會采取現場投票與網絡投票相結合的方式，未能現場參會的股東可以通過網絡投票，上述瑕疵并未剝奪未能現場參會股東表達其真實意愿的權利。

并且從投票情況看，即使根據前董事會提供的打算現場參會的股東名單，把這些名單全部計入反對票，表決事項仍能以96%以上的同意票獲得通過。

所以，上述程序瑕疵不足以對決議的形成產生實質性影響。

法院在2023年4月17日作出終審判決，駁回要求撤銷股東決議的起訴。而另一起官司已經判決股東大會決議有效。

多家中小股東與大股東的控制權爭奪戰，在歷時一年后終于塵埃落定了，但還有續集。

中小股東們能獲得階段性勝利，有兩大影響因素。

1. 專業的操作

當時疫情嚴重，而董事會和董事會秘書掌管信息披露渠道，不予配合。如果沒有專業的操作，這次股東大會未必能成功召開，更不要說通過決議了。

所以，知道與做到之間，仍相隔十萬八千里。比如把股東大會時間安排在披露年報之后，是不是也有特殊的考量？

2. 人心所向

這次股東大會，參加投票的股東數量高達1 351名，而前一次董事會換屆選舉的股東大會參加投票的股東數量只有57人，完全不是一個數量級。

除了召集會議的7家股東投同意票以外，還有持股接近20%的小股東也投了同意票。

如果不是事情鬧這么大，會有這么多小股東參加投票嗎？股東決議也未必能獲得通過，因為大股東的持股是19.77%，而召集會議的7家股東共持股僅14.35%。

所以，這次中小股東獲得的階段性勝利，有專業操作使然，也有運氣成分。

ST曙光的前實際控制人、華泰汽車創始人兼董事長張秀根，因涉嫌“非法轉讓、倒賣土地使用權罪”，2022年7月被公安局采取拘留的強制措施，并于2022年8月轉為批捕。

而華泰汽車的持股也被拍賣。

作為股東大會召集人之一的賈木云，與其他人在2023年6月成立了北京維梓西咨詢管理中心（有限合伙）（簡稱“北京維梓西”），在一個星期后參與司法拍賣，買下了華泰汽車14.49%的股份；另有一位個人股東買下了1.48%的股份。

到2023年7月，華泰汽車的持股已減少至3.8%，不再是公司的控股股東。

上市公司的第一大股東已經變更為北京維梓西，持股14.49%。大股東推薦新一屆董事會成員，并在2023年8月29日召開股東大會進行表決，獲得股東大會投票通過。

所以，北京維梓西成為了新的控股股東，梁梓、權維夫妻二人成為公司實際控制人。而召集上次股東大會的賈木云成為新一屆董事長。

由于上市公司的持股分散，且按照參加會議的股東計算票數，持股不到15%的股東就有機會成為控股股東了。

（本文來源于公眾號股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