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與情感（組詩）

王瀝川

青 鳥

海族館里電話亭，恭候翻蓋手機

響鈴。誰的萬頃波濤是秘密的吻

燃燒真誠關懷的風，環抱琵琶亭

心有靈犀地殘喘，演奏我的大雨

五月城堡飄雪，泉眼無聲流穿洞穴

土地測量員誤闖招待所，接受管轄

屋檐的唇畔長出苔蘚。船尾森林

囁嚅芬芳的潮水，融化我的婚紗

站在清新而赤裸的星空下頒布時令

神圣的花蕾用柔韌的觸角互相尋覓

揮舞著影子為月亮鍍金。雷霆溫柔

寄情鏤空的瓷枕，愛惜我永生的頭飾

和數字在一起，永遠不會做膽小的夢

唯有無理數溺斃，沉淀脂粉香遠益清

在玫瑰色的生長周期中漂流，冷香

如我梅雨連綿，偷渡金色的樹林

彼岸之苦海撥云見霧，孤獨的光

散射滅絕的青鳥。濯洗青絲暗流涌動

月下放飛溫暖的花蕊，乞巧著滑翔

織女日漸輕盈，追逐我的蹤影

理智與情感

貓頭鷹停在原地，只依靠轉動

自己的頭部，就會形成全景視野

夜里它既能看破過去也能看穿未來

唯獨看不透它自己舞蹈縱酒的儀式

我的左腦控制語言、邏輯和右手

我的右腦控制音樂、想象和左手

但當我張開雙手擁抱你的時候

只有愛戰勝了理性分工的責任

語言一旦被使用，筆畫就難逃

被語言遺忘的宿命：眼盲耳聾

才會創造出不朽的詩歌和音樂

正如你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圓心

我圍繞你的動點，像一匹旋轉木馬

以無足輕重的軌跡，一遍遍地加深

無數圓弧的烙痕，并返回引力自身

空間里每一處質點，都是怦然心動的

白色起跑線，橫亙草坪之上的銀河

哦，巴黎的云

哦，巴黎，一位來自中國的少女

對我說出你的名字，多么陌生啊

此刻的我，與你相隔七個小時的時差

渴求溫暖的雨，模糊了嘩啦啦的黃昏

苦海暖流，流向你昏昏欲睡的夜

而我側耳諦聽，雨珠的每一場夢

在雨中隔空擁抱，追溯原生家庭

救贖愛情的原罪，渾然不覺歸來黎明

哦，巴黎的云，你說已有三年

沒有回到祖國，廉價的公寓是你

在異國他鄉唯一的家。你的室友

是位熱情好客的老人，擔心你的健康

親自下廚，燉牛肉湯，炸薯塊，炸蝦

和一張烤熟的面餅，與你共進晚餐

多么溫馨啊！哦，巴黎，巴黎的云

所有悲傷的記憶，來自靈魂星球

你每次慵懶的回答，是我祝福的源泉

從天而降，化為雨雪風霜的美景

哦，巴黎的云，不必執念于逝去

再悲傷的邂逅，也有行云流水的意義

給流逝的心唱首歌吧，說愛過夢過

就不會為虛度青春，而感到羞愧

你不要擔心，我會和你一起歌唱

在母語的港灣里，流傳電波永不消逝

哦，巴黎，巴黎的云

未完成的詩

一只絳紅色的陶碗，靜坐于

灶臺的一塊白色方形瓷磚上

如雨雪風霜濡濕一片干燥的黃土地

被陽光和雪花棉被，輕輕托起

它的圓臺形光滑身軀里有一條細微的

裂縫，卻沒有破碎坍塌。它威武不屈

里面盛滿糧食和泥土，漢語和工具

這是一只還沒有被遺棄的農民的碗

這是每個中國人尚未完成的詩

在陽光下，曝曬深藍悠遠的辭海

取出我們在小丑鄙夷冷漠的目光下

痛苦、幸福的淚水，結出星星般的

晶體，以及九州四海的榮光和復興

讓我們在浪潮沖刷的這只陶碗里

撒下食鹽腌制咸菜，播種古老的語言

讓我們在同一片陽光下

與歷史的天空，握手言歡

在煥然一新的大海邊，憶苦思甜

我是農民的兒子

我是農民的兒子

想要的生活其實很簡單

我讀過浩如煙海的書籍

最愛的不過是一本新華字典

我見過那么多人，只有農民

是我最親近的漢語

我走過那么多旅途的終點

只有大自然無私無欲

我走進那么多陌生人離開過的家鄉

走過那么多歧路，只有我的故鄉

為我保留兩畝土地

讓我虛心學習如何規劃二十四節氣

一畝用來種菜，另一畝用來種糧

我建過也住過那么多的房子

卻比不上外公外婆用茅草、籬笆

和塵土在圩埂搭建的一所陋室

我看見大地乘風而行，離我如此遙遠

讓我用童年換取她一輩子的含辛茹苦

我從廂房穿過廳堂，逍遙于庭院

最后才走進只屬于她的廚房

窩棚里一群雞鴨撲騰著翅膀

穿過土坡上的桃樹林

來池塘邊喝水，陪我釣魚

它們從天空散落的羽毛

乘坐我的倒影，把一對對眸子

清洗得比綠水還要純凈

如果你來看我，請帶上一株野草

和一捧泥土，我將要在一塊

沒有開墾過的荒野和濕地

種滿無關風月的綿綿情意

我會變成一只笨拙的水熊蟲

在高山深海之間匍匐緩行

我看見你，你看不清它細微的蹤跡

我會告訴你，生命是多么的頑強

而我們毫無愧疚地走在大地上

一起度過的時間又是多么漫長

靜女其姝

暴風雨來臨之前，她向蜻蜓作揖行禮

從絕情谷底經年累月盤旋，振翅驚雷

她飛過重檐廡殿，翠竹深處的骨笛

木石前盟壓彎拱橋，雪后聲聲迷蒙

她曾去過沙洲采摘白蘩，敬授民時

愛上田間地頭的采詩官，流放白帆

如今她推敲千里鵝毛，而后登高望遠

不知水泥地的烙痕，是梅爪還是苦寒

曾經陌生的城墻、禪椅和廂房的燭光

舊帕皇皇者華，為我舀起治水的日出

她似涇渭分明，造化的第一推動者

心外無物輕拭，紗窗上兩面新的淚痣

我多想回顧永恒的一生，每天匯聚于

天壇的視野，懸置穿堂的牌匾過夜

她細膩銀亮的頭發，在白雪中紛飛

化為火焰的余燼，漫長地駛離背影

出租盒與火柴房

很多年前，火柴盒窮得病入膏肓

被一條省道穿插過的田園趕出故鄉

我輾轉于夢中去省會的鬧市區上任

住在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出租房

那里沒有窗戶，沒有家具

只有一扇門和一張中間

斷了一根床板的單人床

我經常累得躺倒在那張床上

頭和腳剛好被一個盒子牢牢框住

充當那一根斷了聯系的床板

像火柴盒里只剩下一根火柴棒

那年有一根火柴來到我的城市

和我肩并肩地睡在火柴盒里

那一根斷了聯系的木板

也無法將我們清貧的生活拆散

后來那根火柴變得潮濕

我也整日變得萎靡不振

她身患癌癥，坐在輪椅上

讓我陪她去天臺曬曬太陽

大霧曬干了火柴，讓我下樓采購

木柴和食材。她把自己當作火柴

擦出一道火苗，眺望遠野對我說：

“吃飯吧，這里就是我們的陽臺?！?/p>

看吶，這些林立的高樓如群峰競秀

秋日云海與炊煙，相約榮辱沉浮

如果來世我們還會相聚深山老林

那么，那根火柴便是出租房心里

唯一一根長眠不醒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