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博欣
為了響應國家文化“走出去”戰略,近年來學界越來越關注典籍作品的翻譯或重譯工作。典籍作品中蘊含著大量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詞匯,如何對其進行翻譯值得深思。《大學》作為《四書》之首,為儒學入門之典籍,千百年來對中國文化產生了深遠影響。林語堂編譯的《孔子的智慧》系統地向西方讀者介紹孔子及其思想,該書曾在國際社會產生過強烈反響。《大學》作為其中的一個篇章,闡發了君子修身以達到至善從而平復天下的哲學思想。語篇中出現了大量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詞匯,這些詞匯只有通過恰當的翻譯和闡釋才能向讀者傳遞其真正的文化內涵。本文通過對其譯本中社會文化負載詞進行分析,探求譯介文化負載詞的更好方法,助力中國文化“走出去”。
文化負載詞又稱為文化空缺詞、文化專有項,指各民族在發展過程中,因不同的地理位置、社會歷史環境、政治、經濟、宗教信仰等方面的差異,形成的獨具民族特色的詞匯。這些詞匯反映了特定民族在漫長歷史進程中逐漸積累的、有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的活動方式(廖七一,2000:232)。美國學者尤金·奈達把文化負載詞分成了五類,即生態文化負載詞、物質文化負載詞、社會文化負載詞、語言文化負載詞和宗教文化負載詞(Nida,1993:67)。其中社會文化負載詞指涉及一個民族的風土人情、社會關系、生活方式、政治制度、倫理道德等方面的詞匯。《大學》通過引用歷史人物名言或歷史事件論證修身之重要性,所以語篇中出現了很多帝王名、朝代名等專有名詞,如堯舜、文王、周、殷等;除此以外,還有大量反映儒學思想的詞匯,如仁、德、孝、敬、信、君子、至善等。這些詞匯都是在特定歷史時期形成的,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翻譯過程中需要妥善處理。
林語堂《大學》英譯本中對于社會文化負載詞的處理采用了多種翻譯方法,本文選取較為重要的音譯、直譯和意譯法進行分析,探究其得失。
“音譯”,指把一種語言的文字符號用另一種語言中與它發音相同或相近的文字符號表達出來的方法(熊兵,2014:85)。音譯常用來翻譯人名、地名、朝代名等專有名詞。古漢語中的專有名詞一般都負載了一定的文化內涵,直接對其進行音譯無法完整地傳遞詞匯的文化含義,需在音譯的基礎上添加解釋性詞匯,或結合直譯、意譯,或通過添加注釋等方式給讀者補充一定的文化信息。如“堯舜”譯為“the Emperors Yao and Shun”;“殷”譯為“the Shang Dynasty”,“周”譯為“the state of Chou”。通過添加 “emperors, dynasty, state”等解釋性詞匯,使讀者明白“堯舜”為帝王,“殷”“周”指朝代、國家。“文王”譯為“King Wen”,“師尹”譯為“Tutor Yin”,其中“王”和“師”分別直譯為“King”和“Tutor”,利于讀者理解。“舅犯”,字子犯,春秋時期晉文公重耳的舅公,曾跟隨重耳在外流浪。“舅犯”一詞譯為“Tsefan (maternal uncle to a prince of Chin in exile)”。“舅犯”音譯為“Tsefan”。注釋中“maternal”指“母系的;母親方面的”,“maternal uncle”用來指“舅公”;“a prince of Chin in exile”用來指流亡期間的晉國公子重耳。通過在音譯基礎上添加注釋使讀者明白“舅犯”與“亡人”(our exiled prince)重耳之間的關系,彌補一定的文化空缺。音譯法很好地保留了漢語的音韻美,不僅可以傳播中國文化,還可以滿足讀者獵奇異域文學的目的。
直譯一般以源語文本為導向,在處理詞匯意義及修辭時盡量與源語文本保持一致。直譯可以很好地保留源語的文化要素和民族特征(卜玉坤,2009:87)。《大學》中很多儒家思想詞匯都采用直譯法。如“仁”譯為“benevolence”。“仁”字的概念可以說是儒家思想的核心,是倫理道德的基本依據。《大學》中提到的“仁”與《論語》中的“仁”為同一概念。劉白玉等對楊伯峻先生《論語譯注》中關于“仁”字的含義進行匯總,共計得出六個主要涵義。其中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克己復禮(抑制自己,使言語行動都合乎禮)、愛人(愛他人)、具備恭、寬、信、敏、惠等品質(2011:97)。“仁”字涵蓋了各種美德。譯文中“benevolence” 指“the quality of being kind, charitable, and showing goodwill towards others.It involves selflessness, empathy, and a genuine concern for the welfare of others.” 從慈愛、與人為善等角度考慮,“仁”與“benevolence”相對應,但“仁”包含了更廣的含義。“孝”在中國文化中是一種非常重要的價值觀和道德準則。孝敬父母是中國傳統文化的基石之一,被視為子女的首要責任和義務。祖先也同樣是非常重要的存在,通過表達孝心和尊敬祖先,子孫后代維系著家族傳承和家族的連續性。所以“孝”字在中國文化中不僅是指子女對父母的尊敬、照顧和關愛,還包括對其他長輩還有祖先的尊敬。譯文中“filial”指子女(對父母)的,“piety” 指虔誠,“filial piety” 表示子女對父母的虔誠。從對父母的孝敬這方面來講,兩個詞是對應的,但 “孝”包含了更豐富的文化內涵。“德”在漢語文化中有多種含義,做名詞使用時,可以表示人的外在行為和客觀規律,還可指道德、節操、恩惠、恩德,及事物具有的某種出眾的性質和屬性(汪鳳炎,2006:11-20)。王國軒在《大學·中庸》中多次將“德”譯為品德(2016),其直譯為“character”。譯文中“character”在英文中也對應了多個含義,與“德”最接近的解釋為 “the combination of qualities, traits, and behaviors that make up an individual’s distinctive nature or personality.It involves the moral, emotional,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that define who a person is.”,可將其回譯為“由一系列特質、品質和行為組合而成的個體獨特的本質或個性。它涉及道德、情感和心理特征,這些特征決定了一個人是誰”。通過對比可以看到在指道德的特性時,兩個詞存在對應關系,但“德”包含更廣的含義。通過直接借用目的語中相近或對應詞匯的直譯法有易于讀者理解,但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文化缺失或讀者對源語文化的誤解。
當目的語文化中無法找到對應詞匯或無法直譯時,可采用意譯。意譯的主要特點是在詞匯意義及修辭(如比喻)的處理上,采用轉義的手法,以便較為流暢、地道地再現原文的意義(熊兵,2014:85)。如“大學”譯為“the higher education”,回譯為高等教育。“大學”與“小學”相對,從八歲開始,無論是王公還是庶人子弟都需入小學,學習基本禮儀和文化知識;待十五歲時天子及王公貴族之子、民間秀才開始進入大學,學習修身治國的學問。從這個層面上看,“大學”較“小學”相比確實包含了高一層次的教育。但“大學”所講內容為君子修身及治理國家的哲學思想,與西方高等教育所講授的自然科學、社會科學、工程技術等專業知識并不一致,容易讓讀者產生誤解。對于“親民”中“親”字,朱熹引程子之言,認為“親”應作“新”字來解(朱熹,2011:4),指革其舊的意思。林語堂按照此解將“親民”譯為“giving new life to the people”,回譯為“給予人們新生命”,譯文沒有更多注釋,容易讓讀者對“new life”的所指產生費解。社會文化負載詞所蘊含的文化內涵極其豐富,如果只通過簡單的意譯,沒有進一步闡釋或注釋,容易造成讀者的理解偏差。只有通過恰當闡釋,才能更準確地意譯文化負載詞。
通過對林語堂英譯《大學》中社會文化負載詞的分析可以看到,通過音譯人名、朝代名等專有名詞詞匯,很好地保留了漢語的聲韻特點,有利于中華文化的傳承和發揚。通過直接借用目的語中相近或相對應詞匯的直譯法和簡單意譯法,一定程度上造成了讀者對社會文化負載詞的誤讀。這些文化負載詞往往受到社會歷史環境的影響,特定時期的社會、政治、經濟、文化以及相關歷史事件會塑造和影響社會中的價值觀、信仰體系、意識形態和文化特征。所以不同國家、不同文化中雖有相近或相對應的詞匯,但其文化含義或指稱意義確有差別。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林語堂在異國他鄉進行文學翻譯和創作,勢必要順應美國主流意識文化形態,盡可能使所翻譯的作品易于被英語讀者所接受(王少娣,2012:119)。通過直接借用目的語語言,使讀者產生閱讀的親切感,有效地達到翻譯目的。但從新的時代背景去審視譯本,會發現這樣的譯法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源語文化元素的丟失和讀者的理解偏差,也不利于中國文化走出去。對于如何譯介文化負載詞,還需結合實踐經驗不斷進行探索。
新的歷史環境下,譯者在翻譯文化負載詞時應該盡量保留原作的文化元素和特色,以傳承和展示中國的文化遺產。包惠南等(2004:10-17)提到,對于不同文化中的空缺詞匯可以使用音譯法或釋義法;對同一景象、事物等產生不同語義聯想時,可采用意譯法或直譯加注法。對于文化內涵豐富的詞匯,需在音譯法的基礎上添加釋義或注釋,以便于讀者了解源語獨特文化現象。王銀泉(2006:75)在論及文化詞“福娃”翻譯時提到,對于漢語文化負載詞可采用音譯加解釋性翻譯的方法。解釋性翻譯是翻譯文化負載詞一貫采用的翻譯策略,是移植文化的必要手段。翻譯過程中如果只注意了中英文文字本身的對應,容易導致“形神分離”。為避免譯文含義模糊,需進行解釋性翻譯。卜玉坤等(2009:87-89)在談及文化專有項的英譯策略時提到音譯、直譯、調整和意譯。音譯法不會破壞詞匯所隱含的文化精髓,越來越多的外國人可以通過音譯名來理解文化詞匯的含義。不同學者對文化負載詞的翻譯方法有不同見解,但無疑都提到了音譯法。《大學》中很多文化負載詞,如“天”“德”“仁”“孝”等也可采用音譯法,在音譯的基礎上通過添加解釋性詞匯使讀者對詞匯的文化含義理解更深刻。
但音譯法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對于語言類文化負載詞來說,漢語中除四字成語外還有很多習語、諺語。有的句子較長,直接進行音譯可能會給讀者造成一定的閱讀障礙,這種情況下不妨采用直譯法。大多數習語、諺語通過字面意義的直譯就可以很好地傳達其隱含的意義,如“心寬體胖”譯為“A person with a large heart tends to grow plump”,“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譯為“The only way to catch tiger cubs is to go into tiger’s den”。對于通過直譯不能很好傳達語言深層含義的,可通過直譯加注或意譯法進行補充。音譯法和直譯法有利于保留中國文化元素,便于中國文化的傳承和傳播,同時還可以滿足讀者的閱讀期待并豐富目的語語義。 所以在譯介文化負載詞的過程中可優先選用音譯法和直譯法。
通過對《大學》中社會文化負載詞翻譯方法的探究,可以看到林語堂多采用音譯法和直譯法,輔以意譯法進行補充。音譯法很好地保留了中國語言的音韻美,直譯法則通過直接借用目的語中相近或對應詞匯方便讀者理解。但因文化負載詞受社會歷史環境影響,直接借用目的語語言勢必會造成一定的文化丟失。在音譯的基礎上,通過添加解釋性語句或釋義,可以更準確地表達原文詞匯內涵。除此之外,還可以采取多元化翻譯策略,如直譯、意譯、文化適應和創造性翻譯等。根據具體情況選擇不同方法,以保留原作的文化內涵并盡可能準確地傳達給目的語讀者。譯者還應不斷提升自己的文化素養,包括對中國歷史、哲學、文化傳統等的深入了解。這樣能更好地理解原作的文化背景,避免過度依賴英語詞匯替代,從而減少文化的丟失。新時代下,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提升,中國文化應以更自信的姿態融入世界多元文化,《大學》等文化典籍也可通過重譯來更好地詮釋中國文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