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陽殷墟孝民屯商墓用席研究

王 丹

(中國社會科學院 考古研究所, 北京 100102)

孝民屯遺址位于河南省安陽市殷墟都邑遺址的西部,東北距殷墟王陵區約2公里,東距小屯宮殿區約2.5公里。2003至2004年,為配合河南安陽鋼鐵集團建設工程,由河南省文物局組織,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和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現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組成聯合考古工作隊,對該遺址進行了考古發掘工作。考古工作范圍約22萬多平方米,共計發掘面積約6萬平方米,是殷墟西區范圍內歷年來一次性發掘面積最大的一次田野工作。發現有自仰韶文化至明清等各階段的文化遺存,以晚商時期遺存最為豐富,發掘揭露了該時期的居址、墓葬、鑄銅作坊等各種遺跡現象,時代貫穿殷墟文化第一至四期始終。

其中共涉及殷墟時期墓葬645座,2018年《安陽孝民屯》田野考古發掘報告的墓葬卷出版,該報告對此次發掘的六百余座墓葬逐一進行了介紹,配合圖表對每一座墓從墓葬分期、墓葬類型、墓葬形制、葬具、墓主、隨葬動物、隨葬品等諸多方面進行了全面深入的報道,高度還原了孝民屯遺址墓葬發掘的詳細情況。本文即擬以該田野報告為藍本,使用統計學的方式對這645座墓葬中席子使用的情況進行系統梳理,試圖通過量化分析,得出對于商代晚期墓葬中席子使用情況的全面認識,并從一個側面對該時期的手工業發展水平、民眾生活居住形態、喪葬制度以及與鄰近眾文化的傳承與交流等諸多方面進行相應探討。

一、孝民屯遺址商代墓葬出土席子痕跡的分析與統計

統計是對數據進行歸納分析,從量化角度說明問題。本文以《安陽孝民屯(四)》考古報告公布的645座商代墓葬資料為基礎,無差別統計了席子在該遺址晚商墓葬中的使用情況,對包括墓葬分期、墓葬規模(墓口墓底尺寸)、葬具規格(棺槨情況)、葬具尺寸、墓主人年齡性別、隨葬品數量以及席子出土位置等各種信息進行了詳實的記錄,形成了表1。

表1 孝民屯遺址商代墓葬使用席子情況統計表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12SM859長168、寬44-50厘米長168、寬44-50厘米席不詳性別不詳,15-18歲無在極個別地方發現有席紋,墓主人為用葦席裹葬的13SM944長214、寬72～93厘米長 180、寬 44 厘米席不詳女性,35-40歲陶簋1件發現部分葦席痕跡覆蓋在骨架上14SM965長220、寬80厘米長220、寬95厘米一棺長約 196、寬 51 厘米男性,40歲左右隨葬品6件,陶器3、鉛器2、貝1棺上蓋有一層席子。棺上器物 放置在棺蓋和席子之間。

15NM137長 280、寬 125 厘米長 300、寬 150 厘米一槨一棺槨長約245、寬約96、高約100厘米;棺長約197、寬約78厘米不詳隨葬品共33件器物,種類有陶2、銅25、石4、玉1、骨1槨蓋板上蓋有一件葦席16SM667長 175、寬45 厘米長約175、南北寬55厘米席不詳男性,35-40歲無骨架周圍有草席痕跡。推測此墓僅以草席裹尸17SM952長197、寬86厘米長203、寬99-106厘米席不詳男性,35-40歲陶器1件未見棺木痕跡,僅有部分草席痕跡殷墟四期早段18SM92長233、寬 100厘米長260、寬100～102厘米一槨一棺槨長 209、寬 73-79 厘米;長195、寬62～63厘米女性,30-40歲被盜不詳在棺蓋部位有席紋,由于被擾動,席子是位于棺上或棺內不明。槨底也發現有人字形席紋,當是以席子鋪底19SM408長230、寬100厘米長268、寬 130厘米一棺棺長 178、寬67厘米不詳隨葬品7件,陶器3、貝4枚棺底鋪有席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20SM409長210、寬90-100 厘米長260、寬100厘米一棺長195、寬60厘米不詳隨葬品6件,陶器4、骨器1、貝1棺內有席鋪墊21SM712長237、寬88-93 厘米長 230、東西寬 84-89 厘米一棺棺長約209、東西寬49-65厘米女性,35-40歲被盜不詳棺上鋪有一層竹席22NM138長260、寬110厘米長250、寬115-123厘米一槨一棺槨內框長 210、寬 90、高50厘米;棺長約194、寬約78厘米不詳隨葬品3件,陶器2、貝1在槨蓋板上蓋有草席23SM589長140、寬40厘米長140、寬40厘米席不詳性別不明,10歲左右無在墓主人骨下有席紋,臨墓壁邊有較少席紋,可見人骨下鋪有席。殷墟四期晚段24SM205長214、寬74-80厘米長242、寬105-113厘米一棺棺長191、寬45-52厘米性別不明,40歲左右隨葬品4件,陶器2、綠松石2在棺底部,墓主骨架下發現有席紋,當是在墓主下葬以前,先鋪有一層席子。25SM354長230、寬92-95厘米長 243-248、北端寬 118、南端寬 107 厘米一棺不詳男性,成年隨葬品9件,陶器1、銅器5、玉器2、貝1棺內人骨織物下發現席子殘片,呈人字格,人骨下鋪有席子。26SM366長268、寬108厘米長303、寬138-140厘米一槨一棺被盜不詳不詳被盜不詳二層臺上出兩件漆器,漆器上蓋有一層席子27SM407長230、寬95-100厘米長265、寬120-124厘米一棺棺長220,寬63-75厘米不詳隨葬品8件,陶器2、鉛器6東二層臺有席紋28SM423長約 240、寬110厘米長270、寬 150 厘米一槨一棺槨長 210、寬 100、高 65 厘米;棺不詳男性,30歲左右被盜不詳南二層臺上有席紋痕跡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29SM596長270、寬約104-110厘米長270、寬約104-110厘米一棺棺長190、寬57-59厘米男性,35-40歲被盜不詳東北部發現有蓋在棺上的席紋30SM657長218、寬81厘米長216、寬78厘米一棺棺長198、寬58厘米女性,35-40歲被盜不詳墓底部發現有席紋31SM674長250、寬116厘米長265、寬110-120厘米一槨一棺槨長239、寬約80、高53厘米;棺長200、寬60厘米男性35-40歲隨葬品9件,骨器2、陶器1、石器1、銅器5棺蓋上布幔下鋪有葦席,“人”字形紋32SM762長226厘米、寬87-90厘米長220、寬81-85厘米一槨一棺槨長200、寬75厘米;棺長184、寬55-58厘米女性,45-50歲隨葬品23件,陶器2、鉛器1、獸骨1、貝19墓壙內發現有席痕33SM766長210厘米、寬56-65厘米長210、寬59-65厘米一棺棺長200、寬45厘米性別未知,12-16歲隨葬品7件,陶器2件、貝5棺蓋上發現有席紋,北二層臺上也發現有席紋,說明在棺上原來有席覆蓋。34SM800長232、寬90-100厘米長232、寬102-104厘米一棺棺長198、寬50-54厘米不詳隨葬品5件,陶器3,玉器2棺外東側發現有席紋35NM140長205、寬70厘米長205、寬70厘米席不詳疑似女性,中年隨葬品6件,陶器1、貝5人骨架上個別地方有葦席朽痕36NM154長290、寬150厘米長290、寬150-155厘米一槨一棺槨長250、寬108厘米,高70厘米;棺南北長210、寬68厘米性別不詳,40歲左右隨葬品15件,銅器8、陶器2、鉛器1、石器2、玉器1、貝1槨下棺上鋪有人字紋葦席。在北側席上放置器物37NM157長250、寬100-105厘米長250、寬110厘米左右一棺棺長200、寬64厘米性別不詳,35歲左右隨葬品3件,陶器1、貝2在棺底鋪有席子,云格紋編織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38NM177長240、寬97-110厘米長250、寬100—114厘米一槨一棺槨殘長212、寬85 厘米;棺殘長184、寬67厘米男性,中年隨葬品26件,陶器3、石器1、骨器7、漆器1、蚌器2、貝12棺蓋板的北端殘留有草席痕,證明棺上蓋有草席39NM159長233、寬105厘米長233、寬105厘米一棺棺長200、寬63性別不詳年齡25-30歲貝2墓底鋪有席子殷墟四期40SM557長175、寬38-45厘米長175、寬38-45厘米席不詳男性,40-45歲無在墓主人骨下有席紋,鄰墓西壁邊有席紋,可見人骨下鋪有席。41SM22長305、寬199厘米長334、寬225-232厘米被盜不詳,推測應有棺槨不詳墓主不詳殉人性別不詳,30-35歲被盜不詳有殉人,殉人用席子裹起來置于一漆棺中42SM42長288、寬110-120厘米長300、寬144-169厘米一槨一棺槨長240、寬 90、高48厘米;棺長205、寬63-73厘米不詳被盜不詳槨上覆蓋有布幔,布幔上鋪有席43SM105長222、寬95厘米長250、寬115厘米一棺棺長205、寬80厘米不詳被盜不詳南二層臺及東二層臺南部有清晰的席紋痕跡44SM356長250、寬107-109厘米不詳一棺棺長240、寬95厘米不詳被盜不詳棺兩壁上見有些許席紋痕跡45SM580長200、寬50厘米長200、寬50厘米席不詳女性,25-35歲貝1在墓主人骨附近和人骨下有席紋,墓壁上有席紋,可見人骨下鋪有席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46SM645長160、寬67厘米長160、寬67厘米一棺棺長160、寬43厘米性別不詳未成年人無棺底有席紋痕跡47SM668長243、寬92-100厘米長243、寬92-100厘米一棺棺長70、寬62厘米不詳貝2南、東二層臺上有席紋痕跡48SM708長180、寬40厘米長180、寬40厘米席不詳不詳無墓底鋪墊葦席(黑白席紋)49SM732長250、寬115厘米長280、寬140一槨一棺槨蓋長近 245、寬90厘米左右;棺長228、寬80厘米男性,35歲以上被盜不詳槨底板上鋪粉紅色彩繪織物,再上鋪葦席50SM773被盜擾不詳被盜擾不詳席不詳不詳被盜不詳葬具為葦席,墓底西側一小塊較明顯,其他區域僅存有痕跡。51SM838長215、寬53-57厘米長215、寬53-57厘米席不詳不詳貝2墓底僅發現席紋痕52SM845長137、寬39-42厘米長137、寬39-42厘米席不詳不詳隨葬品2,陶器1、貝1墓底僅發現席紋痕53SM906長220、寬70厘米長220、寬70厘米席不詳不詳無墓底有鋪草的痕跡,極個別地方發現有席紋,殘痕不清晰—墓主為用葦席裹葬的54SM978長205、寬52厘米長205、寬67-72厘米席不詳男性,30-35歲無未見葬具痕跡,僅有草席鋪墊痕跡55SM979長195、寬44-52厘米長175、寬44-52厘米席不詳男性,成年個體無未見葬具痕跡,僅有部分草席痕跡56NM163長200、寬55厘米長200、寬55-60厘米席不詳男性,25-35歲無墓底以葦席鋪底。葦席為人字紋

編號墓葬編號墓口尺寸墓底尺寸葬具規格葬具尺寸墓主人性別年齡隨葬品數量出土席子位置描述57NM173長175、寬65厘米長165、寬80-85厘米一棺棺長160、寬50-63厘米性別不詳,8-10歲無在棺上和二層臺上蓋有人字紋席子

通過統計我們得知,在孝民屯遺址發掘的殷墟時期墓葬中,出土有席子痕跡的墓葬共計57座。當然,這一定絕不是原有的全部數量。由于席子多為以草本植物的表皮纖維編織而成的薄層編織物,材質本體在長期埋藏中極易降解,且表面多無礦物顏料涂繪,所以相較于棺槨等木質葬具或附著有礦物顏料顆粒的彩繪布幔而言,席子這類遺跡往往是更難以留存的。田野考古所發現者一般僅為席子在相鄰墓土上留下的些許壓印痕,清理時稍不注意,即有可能錯失。加之孝民屯遺址這批墓葬被盜現象嚴重,據該報告統計,其中一棺墓被盜率為38.1%,一棺一槨墓被盜率高達64.9%(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952頁。。墓葬既經過盜擾,席子留下的痕跡能夠保留并被識別的概率自然更低。那么在這種種不利條件下,孝民屯遺址商代墓葬中使用席子的現象,能夠被記錄下來的比例仍可高達近十分之一,這從某種程度暗示了,殷墟時期墓葬中席子的原有數量可能遠比我們想象的更為豐富。

通過對不同時期墓葬使用席子情況的統計(表2)可見,孝民屯遺址除了時代為殷墟一期的4座墓葬和殷墟二期的7座墓葬中未見有席子使用痕跡外,其余各時期均有較高的使用比例,其中以殷墟二期晚段及殷墟三期使用比例較高。

表2 孝民屯遺址商墓各時期墓葬用席數量及占比統計表

而通過對相關墓主人性別與年齡的統計(表3),我們可知在孝民屯遺址商代晚期墓葬中使用席子的情況,并不受墓主人性別與年齡的影響,任何性別與年齡群體均有使用席子的現象發生。相對而言,墓主人確定為男性的有16例、女性為9例,男性比例略高于女性;而通觀整個孝民屯墓地可識別性別人骨的情況,男性為113例、女性為98例,二者是基本持平的;說明用席現象在性別上可能確實存在著些許的傾向性。而在這16例墓主人為男性的用席墓葬中,葬具為一棺一槨的5例、一棺的5例、葬具僅為席的6例;9例墓主人為女性的墓中,葬具為一棺一槨的3例、一棺的2例、席的4例;并未發現墓葬級別上有明顯的性別差異。排除這些原因后,如非偶然因素,用席現象在性別上的傾向原因尚不明。

表3 孝民屯遺址商墓用席墓葬墓主人性別年齡統計表

關于墓葬的等級,報告編寫者主要是依據葬具形制、墓室面積、隨葬品數量來判斷墓葬之間的等級差異,據編寫者統計推斷出:“葬具、墓室面積、隨葬品件數三者是按相同規律變化的。”(2)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1093頁。。據此我們僅以葬具加以分級統計(形成表4),從表4可以看到,殷墟不同時期不同等級的墓葬都涉及席子的使用,其中葬具為一棺一槨的墓葬使用席子的比例最高。

表4 孝民屯遺址商墓不同等級用席統計表

二、孝民屯遺址商代墓葬用席位置分類

在孝民屯遺址晚商墓葬中,根據席子痕跡出土位置不同可以大概分為5種情況:作為獨立葬具使用;一棺墓或一棺一槨墓出現在木棺內人骨底部;一棺墓出現在棺底板下的墓底部或一棺一槨墓出現在槨底板下的墓底部;一棺墓或一棺一槨墓出現在棺蓋板上;一棺一槨墓出現在槨蓋板上。現將逐一分別討論。

1.以席子作為獨立斂具使用

在孝民屯遺址墓葬中,只發現席子痕跡,即是以席子作為獨立斂具使用的有16例,墓葬中未發現木質葬具,只有席子痕跡,且痕跡被發現于墓主人身下的墓底、墓側壁上及墓主人人骨之上。如SM836,葬具僅為方格紋葦席,痕跡被發現為“緊裹尸骨”(圖1)。再如SM580,在墓主人骨附近和人骨下均有席紋,墓壁上也有席紋(3)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180、821頁。。

圖1 SM836使用席子痕跡

這種現象一般發現于墓主人級別比較低的小墓。發掘者認為這些使用簡易葬具墓葬的墓主人可能處于社會的最底層(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1094頁。。在多地早期遺址中均有席子作為葬具的墓葬出現,一般以小墓為主,如襄汾陶寺(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省臨汾市文物局:《襄汾陶寺——1978-1985年考古發掘報告·第二冊》,文物出版社,2015年。、偃師二里頭(6)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偃師二里頭——1959-1978年考古發掘報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第240-243頁。等遺址的小型墓中都出現了大量以席子作為葬具的情況。再如商代武安趙窯遺址發掘的三座墓“M16、M17、M20在人骨上下均發現有覆蓋或鋪墊植物的痕跡,形同現在的葦簾,但較粗疏。M16的植物痕,在人骨上作橫向排列,人骨下作縱向排列。”(7)河北省文物研究所、河北文化學院:《武安趙窯遺址發掘報告》,《考古學報》1992年第3期。

2.席子在木棺內襯墊或包裹墓主人使用

孝民屯墓地這種情況也有多例,如SM43、SM409、SM354等都明確記載在棺內人骨下棺底板上鋪有席子;SM356記錄在棺兩壁上見有席紋;而SM22大墓中的殉人,也是“用席子裹起來置于一漆棺中”(8)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48、316、455、788、722頁。的。

在棺內使用席子襯墊或包裹墓主人這類現象也不是自孝民屯遺址才開始使用,在各地的很多遺址中也都可見有類似現象的發生。早在寶雞北首嶺仰韶時代早期墓葬中,即有2座墓葬,墓壙上發現有板灰、同時墓主人身上發現有席痕。其中77M17就曾明確記載“墓壙西壁上有一條長0.7、寬0.12米的板灰痕跡”,同時“骨架身上有明顯的席子覆蓋痕跡”(9)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寶雞北首嶺》,文物出版社,1983年,第84頁。。

3.席子痕跡出現在墓底

這種情況席紋會出現在一棺墓的棺底板下或一棺一槨墓的槨底板下,即墓葬的最下層位置。有一些墓葬明確記錄了席紋出現在二層臺夯土之下,這就說明了墓葬在建造時,是先鋪席而后再放棺槨和夯筑熟土二層臺的。如SM205“在棺底部,墓主骨架下發現有席紋,當是在墓主下葬以前,先鋪有一層席子”;SM778“在棺的北二層臺夯土中有葦席痕跡”;SM92是在“槨底發現有人字形席紋,當是以席子鋪底”;而一棺一槨墓SM762是在“墓壙內發現有席痕”(10)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436、157、281、585頁。等等。

我國早期各地墓葬中與之類似的在棺槨下鋪席的情況也有很多,如時代定在陶寺文化中晚期的ⅡM22是由一根整木挖鑿出來的船形棺,“棺底下是一層厚1毫米的絮狀朽灰,平面略大于棺底,疑為草墊”(11)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隊、山西省考古研究所、臨汾市文物局:《陶寺城址發現陶寺文化中期墓葬》,《考古》2003年第9期。。又如二里頭ⅥKM3的墓底“三面筑有二層臺……底部印有席紋,上部有木棺和朱漆的痕跡”(12)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偃師二里頭——1959-1978年考古發掘報告》,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9年,第243頁。。而安陽榕樹灣M1商墓也明確記載清理時發現“在二層臺下0.4米處發現一片東西長1.53米、南北寬0.18米的席子殘痕”(13)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安陽市榕樹灣一號商墓》,《考古》2009年第5期。。

4.席紋出現在棺蓋板上

這種類型又可細分為兩種情況,一為葬具為木棺,在棺蓋上鋪席,往往表現為席子的痕跡會印在棺二層臺上表面,這類跡象相對較容易辨認。如SM407、SM105、NM173,都是發現了在二層臺上遺有席紋。還有一些則是根據棺室位置的蓋板上出現席紋,或者棺蓋板上所放置的器物之下粘附的席子痕跡來判斷的。如SM965“棺上蓋有一層席子,棺上器物放置在棺蓋和席子之間”(14)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478、764、935、218頁。。

另一種情況是一棺一槨墓,席子印記出現在槨蓋板以下棺蓋板以上。如SM92記錄中描述“槨下鋪有席子”;一棺一槨墓SM674和NM177都明確記載了棺蓋上殘留有席子痕跡;而NM154則描述為“槨下棺上鋪有人字紋葦席”并在北側席子上還放置有器物(15)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281、546、673、656頁。。

相應的在其他的商墓中出現過類似記載,如安陽郭家莊村北86AQM6為一棺一槨墓,報告中記載“根據棺蓋上放置的青銅觶下面留有竹席痕跡的情況,說明當初棺上覆蓋有竹席”(16)安陽市文物工作隊:《河南安陽郭莊村北發現一座殷墓》,《考古》1991年第10期。。同是一棺一槨墓的安陽榕樹灣M1(17)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安陽市榕樹灣一號商墓》,《考古》2009年第5期。及戚家莊東M269(18)安陽市文物工作隊:《殷墟戚家莊東269號墓》,《考古學報》1991年第3期。等,也都明確記載了席子痕跡發現于棺蓋之上。

5.席子出現在槨蓋板上

最后一種情況,是席子痕跡出現在一棺一槨墓的槨蓋板上,與之相對應,痕跡會被發現于槨二層臺上表面(圖2),如NM166、NM137、NM138等;也有一些同時發現了席子與隨葬器物的關系,如SM366記載二層臺上出土有兩件漆器,在“漆器上蓋有一層席子”;SM42則詳細記錄了槨蓋板上同時鋪設的席與布幔的關系為“槨上覆蓋有布幔,布幔上鋪有席”(19)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安陽孝民屯(四)》,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19、221、394、459、740頁。。

圖2 SM810二層臺席子與布幔痕跡

商代其他帶有槨的墓葬中這類跡象被發現的也較多,如河南羅山蟒張M1槨蓋板上存有葦席痕跡,“葦席中間為經緯方格紋,邊上飾重三角紋(20)信陽地區文管會、羅山縣文化館:《河南羅山縣蟒張商代墓地第一次發掘簡報》,《考古》1981年第2期。;山東靈石荊芥M1亦發現有席子覆蓋在槨蓋板上放置的器物之上(21)山東省考古研究所:《靈石荊芥商墓》,科學出版社,2006年,第13頁。。殷墟腹地的大司空村M303(22)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殷墟大司空M303發掘報告》,《考古學報》2008年第3 期 。,劉家莊M1046(23)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隊:《殷墟劉家莊北1046號墓》,《考古學集刊》,文物出版社,2004年。,郭家莊東南2006WYLDM5(24)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河南安陽市殷墟郭家莊東南五號商代墓葬》,《考古》2008年第8期。等,亦都根據槨二層臺上或二層臺上器物上粘附的席子痕跡,推斷曾有席子放置在槨蓋板上。

三、孝民屯遺址商墓中用席現象研究

綜觀孝民屯遺址商墓中使用席子的現象,根據其出現的不同位置,相應的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種情況。首先是以席子作為獨立葬具使用的,這種現象應源于最樸素的原始觀念,《周易·系辭》中說:“古之葬者,厚衣之以薪,葬之中野。”顏師古曾對其注曰“厚衣之以薪,言積薪以覆之也”(25)(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宋超等標點:《漢書·楚元王傳》,吉林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385頁。。其主要功能為“掩尸”,即所謂“僻螻蟻蛇蟲也”(26)(秦)呂不韋撰;(漢)高誘注:《呂氏春秋·孟冬紀》,四部叢刊景明刊本。。

考古發現在我國各地不同文化屬性的早期墓葬中,均出現了這種簡易葬具,葬具所用材料應來自于當地易得的植物。比如小河沿文化石棚山墓地在“多數墓底發現有樺樹皮,有的尸骨上發現有樹枝,說明在埋葬風俗上,習慣用樺樹皮做葬具,埋前用樹枝和樹皮將尸體遮蓋好,然后填土。”(27)李恭篤:《昭烏達盟石棚山考古新發現》,《文物》1982年第3期。襄汾陶寺遺址發現的一些小型墓葬種,如M1680也僅以植物莖桿編成的簾箔卷尸。(28)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工作隊、臨汾地區文化局:《1978—1980年山西襄汾陶寺墓地發掘簡報》,《考古》1983年第1期。屬于沙井文化的甘肅蛤蟆墩墓地亦多見“人骨下先鋪白灰,其上再鋪芨芨草,身上蓋芨芨草席或蘆葦席,有的甚至連頭、足都包裹住。”(29)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永昌三角城與蛤蟆墩沙井文化遺存》,《考古學報》1990年第2期。等等。這種簡單原始的葬具一定是比木質葬具更早產生,使用之物往往可能就是墓主人生前所用的臥具一類。本質上看還是來自事死如事生的樸素理念。作為最廉價易得的斂具之一,及至后代,席子仍然作為斂具始終被使用,《南史·顧憲之傳》記載“先是,郡境連歲疾疫,死者太半,棺槨尤貴,悉裹以葦席,棄之路傍。”(30)(唐)李延壽撰:《南史·顧憲之傳》,清乾隆武英殿刻本。

其次,在木棺內所使用的席子的作用應與第一類情況相似,很可能是墓主人生前實際使用鋪墊、坐臥材料。在有棺槨的情況下,這類席子的作用更類似于后世的“斂衾”。《禮記·喪大記》:“遷尸于牀,幠用斂衾。” 孔穎達疏:“斂衾者,將擬大斂之時衾被也。既遷尸在牀,而用斂衾覆之也。”(31)(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疏:《禮記疏》63卷,清嘉慶二十年南昌府學重刊宋本十三經注疏本。

而后面三種出現在棺槨室的底部、棺蓋板上或槨蓋板上使用席子的現象,筆者認為可歸為同一類,即應與墓主人生前所生活的房舍或宮室設施有關。如有學者針對大汶口文化墓葬中出現了二層臺的現象指出“二層臺的出現意味著人們已經有了‘室’的概念。二層臺將墓葬空間劃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是二層臺內,主要放置死者,象征著墓主人的寢室;二層臺以外是另一重空間,隨葬品主要放置在二層臺上,這些隨葬品包括了日常生活中的主要生活用具,是人們在另一個世界生活的象征,因此二層臺外的空間是對生者主要活動空間的模仿。”(32)劉允東:《海岱地區史前墓葬空間演變探析》,《中原文物》2015年第2期。。其實不僅僅二層臺,如果說棺內代表著墓主人休息的場所,那么棺以外的墓底、棺蓋上、二層臺、槨室內外以及壁龕等等,這一系列墓室內棺室外放置隨葬品的第二層空間,應都可以理解為墓主人起居生活場所的體現。

在墓室中構建如生前居住建筑的遺跡現象,在很多不同地區古代文化墓葬中均有出現,如屬于四壩文化的酒泉干骨崖M92“在墓主身上用圓木搭一個框架。這種簡易的木結構框架可將墓主尸體罩住,再在上面鋪設草席或樹枝條、茅草一類的有機物”(圖3)(3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編著:《酒泉干骨崖》,文物出版社,2016年,第38頁。。無獨有偶,甘肅沙井文化的蛤蟆墩墓地的偏室墓,“先挖一個南北向的長方形豎穴,然后向西壁掏偏洞,作為墓室……偏洞口多用木椽豎立封堵,為使偏洞口的豎立木椽牢固不倒,在每根豎立木椽上又斜頂一根木椽,斜頂木椽的下端蹬在二層臺下……又在豎立和斜頂木椽上蓋芨芨草或芨芨草席,然后再填土。”(34)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永昌三角城與蛤蟆墩沙井文化遺存》,《考古學報》1990年第2期。,以上兩種在墓內或墓口鋪設木椽其上蓋草或席的做法是否可以理解為對墓主人生前所居住木屋的一種模擬。同樣的,在我國東南地區一度流行的“人”字頂木葬具及墓葬內部鋪設斜坡道路的現象,已被考古證實與同時期東南地區類似的人字頂房屋建筑遺跡相一致。(35)付琳:《東南地區“人”字頂木構葬具芻論》,《東南文化》2017年第3期。我們似乎可以推測,這種將生前居住址模擬放入墓葬的做法,很大可能是階級分化后,擁有了財富與地位的社群中的精英階層“事死如事生”的喪葬觀念的體現。

圖3 酒泉干骨崖M92平剖面圖

正是基于這種思想,墓主人把生前享用過的貴重器物乃至殉人隨同下葬,而后發展成具有多室的大型木槨,更進一步就發展到漢代的多室墓這樣具有模仿宅院、宮室,乃至于具有模擬宇宙四方概念的大型墓葬建筑了。(圖4)(36)趙超:《“一牀錦被遮蓋”與中國古代“裸葬”習俗》,《大眾考古》2015年第12期。

圖4 大同北魏宋紹祖墓出土石槨

如果棺外空間即是墓主人生前居室的設想成立,回看孝民屯商墓中棺蓋板上或槨蓋板上蓋在器物之上的席子,推測極有可能與商代居住環境中類似于天花板的幕頂有關。在早期尚無墻壁的大型室內空間中,應是用以織物為材料的帷障來達到分割空間的目的的,而在孝民屯墓葬中見到的多例席子與布幔上下疊壓配合使用的跡象,或可指向在商代大型建筑中,席子曾與織物共同起著重要的空間分割作用。

同樣的,用在棺槨以下墓室最底部的席子痕跡,或隨葬器物底部鋪設的席子,是否可以理解為代表著商代居室中地面的鋪設之物。無論是多例考古發現的商代跪坐玉人、甲骨文中眾多的跪坐形象,還是商代墓葬人骨上普遍可見的跪踞面現象,均早已證實了商代人以跪坐為主的生活方式,而孝民屯墓葬中大量此類席子痕跡的出現,或可為這類研究提供又一重要旁證。

四、結語

本文通過對殷墟孝民屯遺址645座商代墓葬中使用席子現象進行梳理統計,以量化的形式證明了席子在晚商墓葬中或作為獨立葬具或與木質葬具復合使用的現象,其所占比例是非常可觀的。一系列表格的統計結果證明了孝民屯墓葬中席子的使用是一種普遍現象,并不受墓主人性別與年齡的影響,在各級墓葬中均有出現,且時代貫穿殷墟一至四期之始終。

繼而,本文對孝民屯遺址商墓中出現在不同位置的席子痕跡展開了分類討論,結合各地相關考古發現,說明了我國早期墓葬中席子的出現與使用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寶雞北首嶺墓葬中大量席子的使用,證明了席子這類遺存至遲在仰韶時代早期,已被作為獨立葬具使用。而開口在北首嶺遺址中層,年代約距今6120±140——6790±145年的77M17中,墓主人骨架上既有明顯的席子覆蓋痕跡,同時墓壙西壁上又有板灰痕跡出現(37)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寶雞北首嶺》,文物出版社,1983年,第84頁。。如果該板灰痕跡可被證明為木質葬具,那么或可說明木葬具一經出現便是與席子共同使用的,再次確認了席子這一類遺存,在作為獨立葬具或復合葬具時,在我國葬具發展史中起到的重要作用。同時文章還對商代晚期殷人的居住生活狀態進行了一定程度上的還原與推測。

再者,在孝民屯遺址墓葬中席子痕跡的各種使用形態,均可在襄汾陶寺遺址、偃師二里頭遺址中找到同例,從某種意義上印證了鄭若葵先生推斷的“二里頭中、大型長方豎穴墓,在形制特點和隨葬特色上,與山西襄汾陶寺龍山文化大、中型墓亦頗為接近。兩者恐怕是存在較直接或間接的淵源關系的,并對二里崗期同型墓發生承前啟后的重要影響。”(38)鄭若葵:《論二里頭文化類型墓葬》,《華夏考古》1994年第4期 。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隨著幾千年的瘞埋,作為有機質的席子以及棺槨等木質葬具,其本體均早已降解,所余者僅為些許痕跡;在田野艱苦的條件下要對這些痕跡的疊壓關系作出準確判斷難度是非常大的,有遺漏或錯誤實屬難免。在此我們僅針對已發表報告中的表述加以分析,對學界尚未引起重視的墓葬中用席這一問題做一引玉之磚。相信日后,隨著考古精細化及實驗室考古的發展,更多的材料被發現與揭露,此問題定會得到更為深入的探討。

致謝:本文在寫作過程中,得到了何毓靈先生、朱延平先生給與的學術幫助,在此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