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春天的故鄉存進身體（組詩）

浙江/龔 艷

把春天的故鄉存進身體

透明的玻璃杯中

新茶的葉片，綢緞般緩緩舒展

仿佛看見舞動水袖的青衣

身段柔軟

馨香滿溢，像突然走到了

開滿櫻花、桃花的煙雨湖畔

陽光午后

青藏高原的雪線如刀鋒

在高遠的天際分割著季節

冷靜且分明

遠道而來的斑頭雁

成群掠過河面

是漂泊的游子啊

在找尋落腳的屋檐

手中的這杯龍井茶，好似操著

熟悉的方言

和我聊著家常和鄉情

嘴唇貼合溫暖的杯口

如歇息在碼頭的片刻篤定

一顆懸在高原褶皺的心

漸漸展平

原來，高原雪山與西湖之間

僅一杯龍井茶的距離

每呷一口，都在把春天的故鄉

一點點存放進身體

良渚行

身披春風，疾行在良渚大地

猶如插上良渚王的冠羽

快速瀏覽五千年前散落的史書

河流縱橫

被日光打磨出玉琮之光

茵茵綠草，貼服泥土，每一根

都鎖著古良渚的秘密

聽草屋里

是否還有隱約叮當的琢玉聲

土坡上墓穴裸露著

暴露了久遠的時空

這里曾上演

多少生老病死、生命輪回

動用所有想象的神經

去構建一個家園

時空虛無，在天空凝成無數問號

追本溯源是無法改變的天性

再遠古，再陌生

也不妨礙親近

每一粒沙土、每一棵草木

祭臺只剩下空蕩寂寞，像孤島

年輕人歡快地奔跑嬉戲

猶如自由飛翔的玉鳥

先人也許早已在此

預設了輪回和希冀

農歷八月十六觀潮

水鄉輕柔，如一片飄蕩的白云

丘陵小巧，精致如一頂禮帽

習慣走在江南精微的日常

仰止雪山，幻想自己如小船

漂浮大海——

徒生對宏大的希冀

錢江潮，江南本土少有的巨人

它的出場讓傲嬌的錢塘江

甘愿鋪就一個舞臺

天空謙遜，讓出一條大道

它把自己抖成一條巨龍

以翻江倒海的姿勢狂奔而來

久候的眼神與巨人交會那一刻

燃燒的目光比潮水更高漲

似乎聽到克制的吶喊：

猛烈些，再猛烈些

需要一個浪頭覆蓋習慣

用一場高潮征服自己

茶香，沒過花的氣息

山塢的晨靄還來不及散去

炒茶聲“沙沙”，蓋過落下的鳥鳴

底部，溫度在升高

按壓。抖散

略帶粗糙泛紅的雙手

有時像碾石般堅硬

有時很柔，如母親的安撫

習慣與火的較量，不急不緩

控制火候

就像精細揣摩自己的命運

葉片練習著分離

擠出無關的水分

像一首流暢的詩，每一瓣

都是被雕琢過的詞語

輕薄的小身材，封印春天的資本

像一叢叢小火苗

等待膨脹的時間

釋放靈魂

花開的季節，帶翅膀的

龍井茶香，沒過了一切花的氣息

捕風者

沒有阻擋，草原上的風我行我素

直到捕風者的矗立

伸張手臂攪動風云

打破原有秩序

沉穩而篤定，看似勻速的節拍

生發簡靜的力量

風在接受割裂，張狂被收納

這一群捕風者，破解風的密碼

把荒野多余的風

譯成光電稀缺的語言

一種無形轉換另一種無形

三片葉翼無休無止轉動

當大雁經過它頭頂時

它更像一位彎弓射雕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