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快車道

維西

查中考成績那天，分數映在屏幕上，也映入了我拼盡全力睜大的雙眼。擔心用眼過度產生謬誤，我把分數來回掃視了好幾遍，才關閉了網頁。

是的，我考砸了。分數慘不忍睹，低得超過了我做過的最壞的打算。這可不是什么普通的測驗，這是中考！

我甚至沒法去上一所像樣的高中。

這一認知讓我幾乎徹夜難眠，家長老師從小灌輸的所謂“正常人生”的概念，是令我輾轉反側的罪魁禍首。

人生應當像一列平穩行進的火車，從容不迫地跨過中考、高考，在大學里度過充實的美好時光，畢業后成為一名光榮的勞動者。而我，直接翻倒在了名為“中考”的人生小坎上，這份強烈的羞恥感與悔恨感，比我胳膊上留下的傷痕更讓我煎熬和痛苦。

我度過了記事以來第一個無眠之夜，對未來的擔憂鋪天蓋地向我襲來，雖然是夏天，我卻感到陰冷刺骨。

第二天，餐桌上只有沉默的咀嚼，父母的緘默比他們的怒吼更加讓我難以忍受。沉默背后的含義，往往是無話可說的既成事實，而怒吼至少意味著期望難以得到滿足，較之前者仍舊存在些許盼望。

其實從小到大，父母并未對我提過嚴苛的要求，比起必須爭得前三名的同桌，我哪怕跌出前十名也能得到父母的寬容。而我竟搞砸了如此重要的考試，父母這份平日的寬容，反而讓我產生了更強的負罪感。

這頓飯我難以下咽，想必父母亦是如此。我知道他們的心里已然一片死寂，而我心中正持續澆著無法停下的暴雨，由內而外地淋濕了我的身心。

即使如此，人生也不會因為一次失敗而停止前進。我的列車脫了軌，開始朝著從未想過的方向疾馳。

學校很貼心地按分數將考生分成了兩撥。我坐在教室里，盯著天花板，毫無懸念地憑借自己的分數進入了3+2專升本模式。

明明夏天還沒結束，我卻覺得這列脫軌的火車正朝著茫茫雪境開去，在無人的地方噴出煙霧，陷入泥濘不堪的困境。寒氣凍住了我的手腳，也凍住了我對未來的期望。

也許正因為失望透頂，所以在發現任何未曾料到的新事物時，我都會格外驚喜；也許正因為走在完全陌生的道路上，所以我邁出每一步都竭盡全力。

學校里沒有出現我想象中性格頑劣的同學，宿舍中大家相處也一派祥和。比起學業十分緊張的高中環境，這里的氛圍要輕松許多，課程難度適中，讓我追趕起來并不吃力。由于無須高考而放緩了學習節奏，我的課余時間比初中更多——這就意味著，我有更多自由時間來發展興趣，鉆研任何想要鉆研的東西。

為了填補這份空白，為了避免胡思亂想，我投入了大量精力進行各式各樣的嘗試。雖然沒能創作出悅耳的樂曲，也未能剪輯出精彩的視頻，更沒能寫出曠世奇作，但每次新的嘗試，對我而言都是一次小小的突破，極大限度地豐富了我的精神世界，也讓我結識了好多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感覺自己像是復活了。

一同復活的，還有一顆想要重回正軌的心。

那年6月，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都是與我同年齡的考生正在參加高考的消息，我的心緊緊揪起，就像沒有鋪平的床單褶皺。其實我仍舊沒有完全跨過那個坎兒，我仍舊渴望自己也能坐在高考的考場里，奮筆疾書，為進入理想的大學拼搏。

這份渴望，在不久后的專轉本備考中發揮出了它的力量。

我在進行實習工作的同時，拼了命地讀書刷題，試圖通過加倍的努力把偏離的軌道扳回。試卷堆了一疊又一疊，書本啃了一冊又一冊，密密麻麻的筆記寫完一本又一本……就這樣，終于迎來了開考的日子。

生活并不總是付出努力就能有收獲，我最終沒能拿到那份始終期盼的錄取通知書。書本和試卷沒能鋪就通往大學的路，但搭起了走出人生低谷的橋。

我的人生火車仍舊沒有回到最初設想的軌道上。可是隨著車輪滾滾，我驚喜地發現，我居然開辟出了屬于自己的軌道。我把頭探出去，看見了更多的列車行駛在形形色色的軌道上。

并不是所有人的人生都在平穩的軌道上前行。只要列車開動起來，不管多么艱辛，我都能夠用力地壓出獨屬于自己的道。只是安全便捷的快車道人們津津樂道，偏僻的小徑卻少有人問津。久而久之，有些人的眼里就只能看見車水馬龍的快車道，容不下其他了。

生命并沒有規劃好道路，人生的道路只會越走越寬，從來都不是千軍萬馬只為過一座獨木橋。世界無比開闊，我們選擇任何一條道路，都能拓寬人生的可能性，增加世界的豐富性。

失敗并不可恥，跌倒也不丟人，沒有人可以次次精準判斷出列車的停靠地，也沒人會知道下一段旅程將去往何方。即使掉了隊，即使偏離路線，只要你的列車依舊朝前行駛，就不必擔心錯過屬于自己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