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改變的回聲

項延皓

一

微風輕輕吹過窗欞，給焦躁不安的我帶來了一絲慰藉。

物理老師講解完試卷，在下課鈴響起時瀟灑離去，黑板上那些力線和公式卻還在我眼前不停地跳著華爾茲。那些力線如飛箭，將我的驕傲戳破；那些公式如繩索，將我的思維禁錮……為什么我要經歷這樣的痛苦呢？只為了爭取那中考的寶貴幾分罷了。我嘆了口氣，人類的悲歡或許真的不相通：課桌一邊是為沒考到滿分而后悔不已的她，另一邊是在平均線上下苦苦掙扎的我。

她與我是兩類不同的人，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她日常的狀態便是思考與求解。烏黑的長發在教室的燈光下，如在夜的湖面灑下了月光。那些力線和公式在她的草稿紙上交替出現，如海的潮汐有節律地涌起。符號隨著筆尖的軌跡刻下，方程隨著思維的跳動解開，答案隨著邏輯的軌道揭曉……那看似平凡的身體里面，隱藏著一個讓我感到自我渺小的智者靈魂。

“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盯著她的試卷看了好長時間，趕忙向她道歉。

“沒事的哦。被物理學的美麗給迷住了，這很正常?！?/p>

她的回答讓我感到慚愧。我沒敢把內心的真實活動說出來，只是訕訕地笑，夸她解題厲害。

“我做的沒什么了不起，無非就是前人通過實驗總結出了一些定律，而我把它們拿過來用而已。其實可以把找物理規律看作尋找自然的回聲。”

“自然的回聲？課本上倒是有，大概是波的反射之類的。物理規律也能這樣歸納嗎？”

“比如說，地球內部有哪幾部分？”她眨了眨眼。

“地殼、地幔和地核。”

“人類可沒有到過地球內部，這個分類是怎么來的呢？”她直勾勾地看著我，眼里現出了我和她的臉頰重疊的像。

地球內部……回聲……聲音倒是能在不同的介質里面傳播，要了解地球內部，就要去聽地球的回聲嗎？

我們無法親自抵達自然的每一個角落，但我們可以用力所能及的手段去發出自己的聲音，傾聽自然的回聲。

“地震波穿過不同的介質速度會發生變化，用這一點就可以探求地球的內部結構。這就是自然的回聲了，很有趣吧？”她笑吟吟地說，“如果到不了的話，就聽一聽它的回聲吧。電場是不是也是這樣？把一個試探電荷放進去，借助電荷的‘回聲’來研究電場的性質。”

物理的規律可以通過研究回聲的方法得到？這確實是一個有意思的想法，我怎么從沒有想到過。

“不過，即使沒有回聲，規律也是一直存在的吧？”我問她。

“從過去到未來，一直都在?！彼α耍坝龅讲粫念}目可以來問我，我們是同桌嘛！”

二

她并沒有和我客套。接下去的日子，她經常把我拉去圖書館，在靠窗的座位，帶我一起刷題。有時她做完了，見我只做了一半，就催我“速度要提上去，考試時間很緊的”；等我做完了題，她會幫我批改，用鉛筆把錯誤的地方圈出來。

她嘲笑我：“你錯了好多啊，是不是基因突變了，聰明細胞都沒了?！?/p>

“你才是基因突變……”我漸漸習慣了她的調侃，也敢反擊了。

玩笑歸玩笑，她會給我一一講解錯題。她的講解淺顯而生動，我覺得自己眼前的迷霧逐漸消散，仿佛置身于知識的森林里，每片葉子都清晰可見。

冷不丁地，我的腦袋被敲了一下：“想什么呢？又神游太空了？”

我摸摸自己的腦袋，猶豫良久，還是把心里的疑惑說出來了：“你知不知道大家在背后說我們什么？”

“嗯，聽過一點點?！?/p>

“那……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他們只是無聊而已。這個時候，好好學習才是最重要的?！?/p>

“哦?！蔽衣唤浶牡貞艘宦?，這個答案跟我想象中的差遠了。所謂的“分析”與“求解”，終究還是無法走進她的世界吧。

“一起回去吧?！蔽覀冏叩綀D書館門口，發現雨有些大，她撐起了傘。

藍綠色的傘遮蔽了風雨，仿若在頭頂撐開了一片晴空。

也許，兩個世界注定無法真正了解。即使她就在我的身邊，我們的想法大概也不會重合。但此時此刻，我們在同一片天空下，這就足夠了。

我們迎著風雨走去，肩并肩，穿過一片混沌。

三

物理試卷發了下來，她的成績不出所料的高。我這次進步很大，2道多選題保守了一點，但總分比平均分高了6分。

還可以了，至少證明自己并沒有“基因突變”。

這也是一種回聲吧，回聲既可以認識外界，也可以認識自己。

“能看一下你的答卷嗎？”

她爽快地把答卷給了我。我看了她大題的解答步驟，列出了基本公式，過程比我的簡潔許多。相反，我把數字計算的過程寫了長長一串，最后發現公式用錯了，導致本可得到的過程分也少了很多。

公式、過程的分數比最后答案的分數要多得多，這是物理考試的規則。

“這樣可不行……沒有公式，別人就不能知道你每一步的依據。物理量之間的運算不能這樣隨意，必須能讓自己和別人都理解?！辈恢螘r，我的答卷到了她的手里。

“可是，出卷人不就是希望得到最終答案嗎？”

“他希望得到你的回應，向他證明你能夠用恰當的規律去解釋問題。他當然知道最后的答案，他是希望你能夠展現自己的價值?！?/p>

想要獲得外界的認同，首先要表明自己的價值。調整，鞏固，充實，提高，這些大致就是考試的意義所在。

折磨人的不是考試，而是自己。所謂考試的成績，無非是長期的訓練給自己的回聲。

是這樣嗎？

四

萬里無云的夜空下，惠風和暢。我們在初夏的空氣中保持緘默。

存在就是被感知，貝克萊如是說。嘗試探明世界的我們，是否能夠通過感知來表明自己的存在呢？

我率先打破了這片緘默。

“有一些話，如果現在不說，就晚了?！?/p>

“你想說……什么……”她的臉頰突然變得通紅。

“你認可我的……價值了嗎？”我有些支吾。

“原來是這樣一回事！”她笑了，“我認可你了。那么，你呢？”

“我……我也是！”

“牛郎星和織女星，從天文學的角度來說，是不可能相會的吧？”

“確實。我們看星星，給它們編故事，是不是也將我們的內心化為了星空的回聲呢？”

天上的星星，幾乎每一顆都有故事。

我們自己的故事又是如何書寫的呢？是發出的每一種聲音，由來自各處的回聲交織起的詩篇。

每一分的付出，都是為了一分的回響。自怨自艾并不能改變這些，我們只有表明自己的價值，才能領會這世界的價值，聽到世界的回聲。

在升入高中前的最后一個學期，我們做了大量準備，只為在新的起點上更好地迎接未來的挑戰。

五

“現在是原點，未來是沉淀。一個人只有具備把握現在的能力，才能擁有享受未來的欣喜……”高中開學典禮上，校長的致辭讓我想起了往日的那些時光。

沒有她的敦促，我也要踏上新的旅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