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幾千年前,人類駕一葉扁舟,向磅礴的大海駛去。今天,勇敢的水手仍然選擇奔赴汪洋,甚至還在用最原始的導航方式,用生命搏擊風浪。他們之中,失去一條手臂的夢想號船長徐京坤顯得尤為醒目。從一個山里的少年,到中國雙體帆船環球第一人,再到備戰2024年“旺代單人不間斷環球帆船賽”——世界上最兇險的體育賽事之一(至今完成“旺代”賽程的船長數量比全世界進入太空的航天員數量還少),船長徐京坤說:“航海給了我最短暫又最精練的人生教育。”
Q:“船長”聽上去是一個很酷也很遙遠的職業,您是怎么成為一名船長的?
徐京坤:12歲時,我在一場爆炸中失去了左手。那時,在我家鄉的小山村里,我就像一列停在半路的綠皮火車,沒有未來,沒有方向,沒有人給我答案。從某些方面來講,我失去了很多,但生活是善待我的。14歲時,因為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入選了國家帆船隊。接觸了航海之后,我找到了生活的方向。我在北京殘奧會的賽場度過了18歲生日,那時對未來充滿希望。但命運總是喜歡和我開玩笑,在我期待下一屆奧運會的時候,隊伍解散了。我一直有種感悟,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并不是一個完整的我,我是被打碎的。我有善良的一面、沉淪的一面、不完美的一面,航海是我的修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賽場,想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美好,就要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我的解決方式就是去航海。
借著航海,我打開了自己的世界。有些人通過閱讀或者其他方式成長,但我沒有讀過什么書,唯一能夠學習的方法就是行萬里路。到現在,航海成了我的生活和事業,也成了我的理想和追求。
Q:在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您為何堅持航海?航海是為了什么?
徐京坤:我也反復問自己這個問題。最早,我是為了遠離大山,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長什么樣。一路走來,航海成了我的全部。一年365天,200多天我在海上。其實航海非常不容易,2015年橫跨大西洋時,我的船只有6.5米長,船上可用的空間大概只有2立方米,我要在里面待上31天,所以經常被卡在船里。漫長的航程,無論經過多少次訓練,我還是會失控、發狂。我就想一件事,關于“不可能”的問題。從小到大,生活沒有給我很多選擇。我想練體育,有人告訴我不可能;我想進國家隊,有人告訴我不可能;我想去遠航,有人告訴我不可能……我就是一路被否定過來的,我特別想告訴那些對我說“不可能”的人:“不,可能。”
航海是人類最原始的發現世界的手段之一。發現了世界以后,航海成了充滿野心的人征服世界的一種手段,也成了有智慧的人進行貿易的一種途徑。航海還是一種旅行手段。現在,我們有了更多的方式看世界,航海可能已經喪失了一些實用的功能。但航海為什么一直在延續?可能更多的是我們想延續一種精神,以及保持對世界的好奇心。通過航海,我們不斷地去修行,去學習,去尋找自己和世界的答案,甚至找到一種與現實世界和解的方式。
Q:在海上,怎么判斷方向?尤其像您在2015年參加MINI TRANSAT單人橫渡大西洋帆船賽時,全程無通信、無導航,要怎么定位呢?
徐京坤:單人橫渡大西洋帆船賽是世界上最艱難的比賽之一,不能使用現代化通信導航設備,也不能用手機。在海上,我只能通過傳統紙質海圖和六分儀進行天文定位。天文定位是一種古老的導航方式,白天我會測量太陽的角度,晚上我會利用北極星、月亮、金星等星體,根據航海天文歷的差值,計算船位(船在海洋上的位置,常用經緯度表示)。以前的航海家都靠這些最原始的導航手段。我環球航行的時候去過一個地方,叫波利尼西亞,那里很神奇,是3000年以前人們航海探索、移民運動所“產生”的一系列島嶼。3000年前,人們都是用獨木舟,也不知道前方有什么陸地。當時的航海家真的就是靠星空、靠摸水的溫度,進行那么遠的航行。
Q:您最想與古今中外的哪一位航海家進行對話?
徐京坤:我最想與法國航海家伯納德·摩特歇(Bernard Moitessier)對話。他是近代一位非常杰出的航海家,是航海家里最會寫作的,他的作品《漫漫航路》被奉為“離岸航海圣經”。1968年,他參加了“金球環航賽”(Golden Globe Race),作為世界上第一個單人環球水手,原本能拿冠軍的他,最后放棄沖線,繼續航行,連續不間斷環球一圈半。他是一個為海而生、真正能與孤獨共處的人,我特別想問問他對孤獨的看法。
Q:您最近和法國利樂科斯中學的孩子們見面并分享了航海精神,您心中的航海精神是怎樣的?
徐京坤:成為一名水手,需要經歷長期的“學徒期”。大海會懲罰一切虛假和懦弱的人,只有樂觀、縝密、勇敢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到達彼岸。希望這會對同學們有用,并可運用到生活的一切瑣碎中。
(整理:韓 政 補充采訪:許淑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