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彥臣
江姐,本名江竹筠(1920 年8 月20 日—1949 年11月14 日),四川省自貢市大山鋪鎮江家灣人,江姐于1939 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0 年任中共重慶新市區委委員,1945 年與彭詠梧結婚,婚后負責中共重慶市委地下刊物《挺進報》的組織發行工作。1948 年,彭詠梧在中共川東臨時委員會委員兼下川東地委副書記任上戰死,江竹筠接任其工作。1948 年6 月14 日,江姐在萬縣被捕,被關押于重慶的國民政府軍統渣滓洞監獄,敵人妄圖從她身上打開破壞地下黨組織的缺口。狠毒的敵人用電刑、辣椒水、老虎凳等手段對她進行輪番刑訊,她在酷刑下昏過去好幾次,卻始終堅貞不屈,保守著黨的秘密。她說:“你們可以打斷我的手,殺我的頭,要組織是沒有的。”“毒刑拷打,那是太小的考驗,竹簽子是竹子做的,共產黨員的意志是鋼鐵!”1949 年11 月14 日,江姐壯烈犧牲于歌樂山電臺嵐埡刑場,犧牲時年僅29 歲。江姐是千千萬萬個革命先驅的代表之一,正是這些值得我們敬仰和紀念的革命前輩以鮮血和生命為代價,才換來了我們今天和平的美好生活。
音樂劇《江姐》正是對和江姐一樣為了中國的未來獻出生命的革命先驅的致敬,通過音樂劇這種特殊的藝術形式來弘揚和歌頌大無畏的革命精神以及革命者的偉大信念和崇高品格。紅色革命題材很容易走向“大”和“空”,然而音樂劇《江姐》的人物形象立體、飽滿,敘述結構簡明清晰,在情感上也很接地氣。江姐作為無畏犧牲的革命者有其堅強不屈的一面,同時也有作為一名妻子、一位母親溫情、柔軟的一面,還有作為一名生活在艱苦環境下的普通女性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渴望。這種豐滿的人物性格塑造使這部戲不是高高在上的說教,而是隨著時而苦楚、時而憤恨、時而溫情、時而壯烈、時而喜悅的音樂和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層層遞進、落地生根,直擊心靈。
有了對文本的研究、對人物的分析,從文本的精神層面深度挖掘,從江姐的歷史背景深度剖析,從而更好地呈現這部音樂劇的燈光質感。經過仔細推敲思考之后,決定用黃色和紅色作為燈光的主視覺形象、作為思考的原點來展開設計,同時考慮用沉穩內斂的藍色系在適當情形下以輔助襯托和點綴。點點溫暖的黃色可以讓人聯想到充滿希望和信念的燭光、生生不息的火種、燎原的星星之火。紅色形象鏈接的是堅定的意志、忠貞的信念、烈火與永生、熱血與生命、堅貞不屈的革命精神、白雪中傲然挺立的紅梅。魯道夫·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中也曾談到紅色和黃色“能喚起富有力量、精神飽滿、決心、歡樂、勝利等情緒”①[美]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騰守堯、朱疆源譯,四川人民出版社,1998。。歌德也提到過,當黃色得到紅色的加深時,就增加了活力,變得更有力和壯觀②[德]歌德: 《歌德談話錄》,朱光潛譯,譯林出版社,2020。。他認為這種紅黃色給眼睛帶來一種“溫暖和歡樂的感覺”。基于人類的這些共同感知反應和認知,可以很好地對接《江姐》的革命激情、悲壯、戰斗、力量、喜悅和希望,從而產生以此作為音樂劇《江姐》燈光主題色彩的構思方向。黃色和紅色也是中國國旗的顏色,是革命烈士用鮮血換來今天中國這片熱土的春暖花開,是閃亮的金色星星照耀和指引著中國的光明之路,非常契合音樂劇《江姐》所蘊含的精神內核以及所弘揚的革命精神。但是有了主題色的構思還遠遠不夠,音樂劇是現代感十足的藝術形式,如何在新的藝術形式上、在不失精神內核的前提下做到形式和內容的高度匹配,就需要結合景的結構、音樂的質感、表演的樣式、服裝的處理等,在燈光敘述方式、細節的視覺呈現等方面做出嘗試和思考,以達到“紅色”但不古舊、“現代”而不失革命氣質。
音樂劇從序開始,大幕拉開,隨著一聲聲的鐵鏈聲,深受迫害的江姐坐在刑椅上隨牢籠緩緩升起,這一情景是如此沉重而壯烈。紅色且翻滾的燈光在牢籠的底部穿射出來,穿越彌漫的濃煙,翻滾著、涌動著,似涌動的火山巖漿,火焰炙烤的是堅強意志和信念。正如葉挺的《囚歌》所言:“我希望有一天,地下的烈火,將我連這活棺材一齊燒掉,我應該在烈火與熱血中得到永生!”這發自內心的振聾發聵的吶喊,也成為這場戲燈光設計的靈感來源。忠誠的共產主義戰士在生與死的考驗面前是如此無畏與堅強。伴隨著滾滾濃煙和翻滾的紅色,似煉獄,似熔爐,是痛苦,是熱血,是仇恨,是堅定的共產主義信念,是對黨對人民無限忠誠的政治品格,是百折不撓、鍥而不舍、堅貞不屈的革命意志,是大義凜然的崇高風范,是不怕犧牲、視死如歸的革命精神。燈光對此時升降的囚籠進行了局部空間的刻畫,具備張力和殘酷美感的同時也賦予了其傳遞文本背后精神內涵的功能。燈光在這段序的處理上,從這個思考方向出發,不僅對局部物理空間做了處理,同時對情緒氛圍、情感空間進行了深入的挖掘和刻畫,正上方一束筆直堅毅的造型光,像江姐無畏犧牲、寧折不彎的精神一樣堅挺。地面不停滾動的紅色是革命者的熱血在涌動,蓄積能量伺機爆發。燈光通過對景的結構的塑造、人物心理和精神的詮釋,提煉出其中的精神內核。江姐經受著熱血和生命的考驗,視死如歸,革命精神不可磨滅。
燈光對景、物、人等有選擇地進行強調和刻畫,改變了視覺構成和基調,形成了對舞臺空間的解構和重建。《江姐》幾近半閉合狀態的舞臺結構,限制了很多燈位的處理。從常規思路出發,如通常的流動燈燈位、牢籠上面的側光燈位、高側燈位等都不能很好地施展和運用。通過對文本的解讀和提煉以及對舞臺結構的進一步分析、揣摩,化被動為主動,借助景的局部結構空間,打碎重建,重新構成燈光所需要的語匯。音樂劇《江姐》的舞臺結構很巧妙也很復雜,由半閉合舞臺結構和舞臺地面中區15 只可升降的牢籠、2 個懸空的左右橫貫全景并且可以前后移動的車臺組成。車臺移動軌道的位置、牢籠升起前的鐵網結構和空間、牢籠升起后的骨架結構和空間、車臺移動前和移動后所停留的不同位置等,都成為燈光可以創作和組織語匯的空間,通過解構和重建,建構符合劇作氣質的燈光特有的語言,使重構的燈光語匯成為恰如其分的輔助敘述文本和表達情緒情感的載體。牢籠上下移動,跟隨音樂層層遞進的節奏,燈光從景的外部透過景的結構縫隙斜進來,穿透景框,光線通過景的隔斷被切割,同時輔助以其他燈位的虛位和透視技巧,進而構建出強有力的、傾斜的、不穩定的、具有張力的視覺形態,以此來表達來自底層反抗壓迫的吶喊和動蕩不安的局勢,傾斜的、不穩定的畫面質感也傳遞出敵人殘酷和扭曲的病態情緒。
序的結尾,隨著江姐高亢的穿透云霄的“唯有信念,高不可攀”,充滿希望和力量的金色光芒透過牢籠結構,形成放射狀光芒,穿越云霄噴薄而出,而后瞬間收掉。燈光制造出推至至高點后戛然而止的效果。黑暗中余音繞梁,回味縈繞于空中和腦際,留白給觀眾。更強有力的力量感和不可動搖的信念感,在燈光特定語匯的烘托下,留給觀眾的感受更加深刻而凝重,從而達到“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審美境界。
曲二《突破口》——國民黨特務徐之行辦公室。燈光同樣運用解構重建的方式,開場徐之行背對觀眾而坐,通過燈光對景的再次分割,打造清冷幽藍的逆光造型,借用景的結構格擋,光線傾瀉而下,陰森感和神秘感油然而生。燈光通過對演區的局部刻畫和對空間解構的再塑造,以點帶面,形成徐之行辦公室的特定場景空間,也映射出狡詐多謀的人物心理空間。燈光通過對景的局部打破和重建,傳遞出文本所需要的情緒氛圍以及電影質感般的視覺張力。
“光是音樂的視覺等價物,只有音樂和光才可以表現所有表象的內在本質。”使音樂及其傳遞的情感可視化,這是燈光在音樂劇中不可或缺的表達方式之一。
曲十六《吶喊》中,林月英在嚴刑拷打下交代了江姐孩子的去向,但又受到良心的譴責和隱隱留存的責任感的鞭笞,心中充滿矛盾、痛苦和掙扎。
……心里的痛在煎熬中升溫
樹影搖曳
仿佛在嘲笑我的愚蠢……
隨著牢籠升起,地面扭曲轉動的光斑是林月英復雜的內心,是自我的譴責和掙扎。搖曳飄動的光斑形態隨著音樂層層疊疊緩慢移動,搖曳、移動、重疊、分離……
呼喊!
我的良知在不斷地呼喊!……
呼喊!
我的信仰在拼命地呼喊!……
隨著一聲聲來自靈魂的拷問,隨著音樂的層層遞進,燈光透過景的空隙和結構,巧妙地利用了鋪設在移動平臺上透明地膠的折射效果,制造出不同粗細、不同重量感、不同角度,上下開合折疊、立體多維形狀的光線形態。燈光有如音樂一般,由不同音色和音高的單音按音程關系組合而成的和弦,由不一致和不統一達成和諧的秩序感,創造出動態且隱喻內涵的視覺形態,進而形成與音樂旋律以及人物情感高度同步的視覺節奏感。在這里,燈光的創作動機不僅僅停留在表現漂亮的光線形態本身,而是通過光以一種主觀的獨特的表現形式,再現和外化了林月英內心復雜而矛盾的痛苦和掙扎,以及期望和不同心理狀態的觀眾形成意志同構,從而使觀眾內心產生系列聯想和延伸。傾斜而跳動的光線穿透罅隙放射而出,是音樂情緒的延伸,是來自林月英心靈的呼喚,是遠方親人的目光,也是刺透林月英內心的利刃……

音樂劇《江姐》劇照
燈光的效果千變萬化,意向表達是很符合中國思維模式的含蓄且獨特而又充滿力量的表達方式。
當江姐決心赴死,一步一步走上刑場,隨著江姐低聲的吟唱和一步步緩緩走上之字形曲折的路,燈光沿著這條路逐次層層展開,江姐走到路的哪個位置,光路隨著江姐展開到哪里,燈光此時的語匯試圖詮釋革命者用自己的生命照亮了這條光明而曲折的革命之路。隨著一步步前行,江姐唱道:“頭可斷,血可流,永遠不退后……”江姐前進的路上,代表光明的白光依次繼續向前沿著道路推進展開著,與此同時江姐身后的路面白光依次消減,替代的是鮮血般的紅色層層浸染上來,次第跟隨。這條曲折的革命道路是像江姐一樣的無數革命先驅、仁人志士用生命和鮮血鋪就的,是生命之路,是無數像江姐一樣拋頭顱灑熱血的中國革命先驅者的戰斗之路、拼搏之路。隨著層層浸染,這條路變成了血色之路,是中國走向光明的紅色之路,是不屈不撓的革命之路,是用鮮血鑄就的生命之路,曲折艱難而充滿希望。江姐和著凄美的音樂緩緩地,艱難地,來到平臺上,隨著江姐及其他革命者腳下的平臺緩緩升起至半空中,象征熱血、革命的紅色和充滿希望的金色之光把群像刻畫得高大而悲壯。隨著“大屠殺”畫外音的出現,伴隨著敘述者的講述,革命者頭上象征生命的紅色造型光,依次地、逐一地緩緩熄滅,一個個革命者淹沒在黑暗中,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在革命中消失、消失、消失……最后只剩下江姐一個人站在舞臺中央最高處,江姐堅定而決然地唱著:“紅巖上——紅——梅——開——”江姐的定點造型由紅色隨音樂越來越亮、越來越白,直至白得耀眼,身著紅裝的江姐此時像極了雪中傲然挺立的不畏嚴寒的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