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我過河

芮能敏 亓琛 訾宇

我的老家在安徽省來安縣的一個小村子里。

1991年夏天，大雨來了，河水漲了。很快，解放軍也來了，他們當中的一些人在我家里住下了。我記得，他們穿著迷彩服，用干稻草鋪滿堂屋，晚上就在地上睡。

每天，他們都去河邊扛沙袋、打樁、筑壩、挖溝、排水，全村人也都放下手頭的事，忙著編竹筐、扎沙袋、運木樁……

那時我還小，穿著姐姐的舊衣服，解放軍叔叔每天把我扛在肩上、蹚過村口的河，讓我坐在壩上給當他們“監工”，還說“誰也別偷懶，小丫頭看著呢”。

其實，我并不喜歡當“監工”，但喜歡被扛在肩上蹚過河，等著開飯的號聲，和叔叔們一起吃炊事班做的飯。

每天跟著解放軍叔叔跑，家里卻出奇地放心，我清楚地記得母親對父親說：“解放軍都不放心，還能放心哪個？”

2003年6月，母親因病去世，父親一夜白了頭。我不再上學，父親托人在江蘇南京的一所大學給我謀了一份工作，每天給學生打飯，每個月工資350元。

雖然工資低，但想著“好好工作就可以減輕父親的負擔”，我每天都有使不完的勁，給學生打飯時都樂樂呵呵的。

工作幾個月之后，我發現，一個背著足球網兜的瘦小伙總是坐在離我打飯窗口最近的餐桌，一邊吃飯一邊盯著我看。

起初，我沒太在意。時間長了，就有些疑惑。一天，我鼓足勇氣，走過去問他：“為什么總往我這邊看？”

他說：“像你這么愛笑的女生，少見。”

往后的3個月，他每天三頓飯，頓頓準時、頓頓同地，依舊邊吃飯邊盯著我看，我也從最初的局促不安變得有些習慣了。

2004年元旦，我收到了他的禮物：一只用貝殼做的兔子。那天，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沒想到，4月的一天，一向守時的他竟然沒有出現在食堂。

第二天一早，他突然背著雙肩包沖進食堂，把一張疊成小方塊的信紙塞進我手中就又匆匆離開。忙完工作后，我快速跑到庫房，拿出那張紙條：“昨天我已到車站準備回家參加哥哥的婚禮，但想起沒能跟你告別，就改簽車票到今天。下午一點半，你到校門口等我，有話想跟你說！”

那天，我倆準時在校門口相見。從校門口走到公交車站，平常10分鐘的路，我們竟然走了1個小時，卻誰也沒說一句話。

在公交車站，公交車一輛一輛地過，他一輛一輛地錯過，眼看時間來不及了，他才突然抱了我一下，然后匆匆跳上車遠去。

我愣在原地，看著那輛公交車越走越遠……我心里很平靜，不羞也不惱，仿佛一切就應該這樣。

2021年4月，芮能敏一家。

那年“五一”，我們在那個叫“丁解”的公交站牌下再次相見。去往夫子廟的公交車上，我才知道他是一名國防生，將來要成為解放軍。

和他十指相扣時，我想起母親當年的那句話：“解放軍都不放心，還能放心哪個？”我覺得和他更親近了。

他家境也不太好，從那時起，我每個月從工資里拿出200元，幫他還助學貸款。

為了能幫他，我換了工作，進入一家服裝廠做工。我們每周都約在“丁解”站牌下見面。那時的日子過得很苦，即使嘴饞的時候，5毛錢一串的麻辣燙，我也堅持只吃3元錢的；而他，也把每天的10元餐費，減了又減。

大學畢業前，他考上了碩士研究生，我們之間的學歷差距更增大了。那時我就想，即使他最后舍了我，能和他相處這么長時間，也是欣慰的！

那年夏天，他陪我回老家，過村口那條河時，怕我腳沾水著涼，他毫不猶豫背起了我……伏在他并不寬厚的背上，我的想法變了——“只要他愿意，這輩子跟定他了！”

2011年6月，我們領證結婚了：沒有彩禮、沒有婚宴、沒有“三金”、沒有房子……那時，他已經碩士研究生畢業，在部隊工作了。婚后沒幾天，他就被召回部隊執行任務去了。

半年后的一天晚上，我下班后回家，將要路過“丁解”站時，遠遠地，竟然看到站牌下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在等我！我強壓著緊張、激動和欣喜，轉身狂奔回店里（那時，我在服裝店做銷售），洗臉、梳頭、整理著裝……我要把最美的一面，呈現給心愛的人。

那天，我安靜地挽著他的胳膊，朝著家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結婚2年后，我隨軍了，兩個孩子也相繼出生，我們的日子過得平淡又幸福。

如今，兒子上了初中，女兒也到了我當年被解放軍叔叔扛在肩上蹚水過河的年紀。

做飯的時候，我就讓女兒自己在院子里玩。于是，經常就有年輕戰士扛著女兒來敲門：“嫂子，你就放心孩子在院子里玩？”

每每這時，我都會回答：“解放軍都不放心，還能放心哪個？”

前幾天，我打電話回老家，得知家鄉實行新村改造，以后再也不必蹚水過河了。

高興之余，我竟然有些懷念。我想，家鄉的那條河，不需要人背著我過了；但生活這條河，我愛的人還是會和我一起過的。

（整理者單位：94221部隊）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