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創作形式語言研究
——以Maison Margiela 反時尚之路為例

羅燕 李正/蘇州大學藝術學院

1 藝術創作形式語言概念分析

1.1 藝術創作形式語言概念分析

在人類文明誕生之際，人類創造了與社會生活相適應的藝術形式。從遠古時期人類對自然的精神崇拜，并將其具象化，以音樂、舞蹈、戲劇、繪畫、書法等藝術形式轉化，達成與神靈溝通的愿望以及記錄文明的興衰史。豐富多樣的藝術表現形式在積淀深厚的歷史中孕育、生根、延續，從而成為人類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外化表現形式。人類的欲求、思維、情感、想象和其他藝術活動與藝術起源共同成長。正如原始人在制造工具的過程中，逐漸認識了形式，體會到了形式的力量，從而產生了愉悅感[1]。現在的孩童可將手中的泥巴捏成一個有頭手腳的泥塊，當覺得不像時又會再加兩顆豆大的眼珠，一步一步完善泥人的直觀印象，便會在模仿創造中找到一般規律，獲得形式創作的愉悅感。

藝術的形式語言在創造性的藝術活動中具象化，它的基礎是高度提煉的形象要素，是展現個體情感的表達方式，它將自然形象進行概括提煉，將個體情感高度抽象并總結，使其上升為理性高度，并以邏輯秩序的編織和體驗表達個體情感，從而進行精神上的交流。

1.2 服裝中的形式語言概念分析

形式語言是一些架構和規則，而服裝的形式語言設計尋求人體、功能與美的和諧架構，追求理想化的平衡。當前我們面對國外許多優秀的服裝設計案例的研究，已經從簡單的視覺判斷及模仿，逐漸發展到探究隱藏在其服裝形式表象下的促成其形成的重要因素，這說明我們對服裝藝術創作的理解已經從一個感性的認識慢慢發展到理性的認識。服裝造型并不單由設計者來決定，而是多種因素的綜合結果。對于服裝形式語言的邏輯思考體現出服裝藝術的重要性與價值。無論以何種形式呈現服裝的造型，服裝創作大量集中在對形式美的把握之中，它是服裝對人體體型詮釋審美的決定要素。服裝形式語言的產生依托外化的物質表現形式帶給人感性印象，它基于視覺的直觀存在來感知，如色彩、廓形、線條、款式、質地、空間、面積等構成因素。服裝的美不僅在于身體，更在于置身獨特環境中人體與服裝關系的協調。例如：在20 世紀末，社會經濟和技術迅速變化的不穩定背景下，時尚的意象大都彌漫著死亡、疾病和衰落的氣息，以痛苦的身體隱喻著創傷的癥狀，時裝秀變成了奇觀表演；概念化的新型時裝設計師誕生了，傳遞著當代身份認同的焦慮以及對異化和喪失的快感，90 年代是個自我認知不穩定又迅速變化的時期。

2 Maison Margiela 作品中服裝的形式語言

2.1 服裝中解構款式的運用與分析

解構最早出現于哲學范疇，進而延伸到了美學及設計領域。“解”“構”二字單從字面意思上來理解，為“先解開之后再進行構成”。解構主義作為一種設計風格的探索,是繼后現代主義之后，衍生出來的一種新風格主義。一直以來Martin Margiela 被奉為解構主義大師級別的設計師。Maison Margiela 的解構時裝是將二手服裝的結構進行拆解，以新的結構形式呈現，他的設計直擊時尚的本質和人性的交匯碰撞，引發深層的思考。Margiela 收集的材料舊手套、舊鞋面、舊紙牌、丟棄的瓶蓋等等被時代淘汰的廢墟“垃圾”，被重新縫制后的破布就像拾荒者收集廢品回收再利用一樣，它們被賦予了獨特的高級時裝的地位（圖1）。Margiela故意殘缺、破損、毛邊、縫份、線跡破舊、回收舊衣、重新接縫和使用老式面料，這些設計處理使時裝看起來是自由的，但也被評價為粗糙和“難看”的，一反時尚精致、奢華的表象。1997 年，Maison Margiela 的發霉舊衣系列服裝在一所藝術博物館舉辦展覽，他讓霉菌和細菌在衣服上“生長”[2]。霉菌的紋理和腐朽的痕跡看上去毀掉衣服原本的樣貌，卻又同時重新創造了這件衣服本身。“它”與時尚是背道而馳的。衣服本身成為霉菌和細菌的生長媒介，成為可以繁殖的詭異存在。誰才是活著的主體？生命從無機體的假人模型身體上生長，當人體消亡，而衣服也被拋棄，資本主義消費吞噬了生命，活下來的是什么？本雅明將時尚描述為一種擊敗和超越死亡的嘗試，它使沒有生命的商品成為人類的欲望客體[3]。

圖1 Maison Martin Margiela 2002，1989年 陶瓷材質

Margiela 的作品中充斥跳躍、斷裂、分割、組合以及拼貼造成的非服裝結構上的矛盾和沖突，現代派的荒誕與意象，后現代的松散與怪誕，加強了服裝語言的多層面與多角度顯現。Margiela 運用了先鋒派的藝術手法，闡明了過去和現在構成自由市場時尚經濟的平行空間：精英時尚和拾荒者之間，奢華與貧窮之間，過剩與匱乏之間。時尚與破舊被同時封鎖在辯證時尚體系之中，時尚也清晰體現了資本主義消費的矛盾性。在不穩定的世紀末背景下，時尚將屬于“昨天”的一切都扔到廢物堆里，文化在新奇和腐朽之間震蕩，時尚成為表達文化創傷的癥候。對比同時期John Galliano19 世紀奢華浪漫的歷史復現，Margiela 作品中憂郁失意的形象是資本主義生產過剩的陰暗面[4]。

2.2 服裝中解構色彩質地的運用與分析

Martin Margiela 的“破爛”美學在于它是“時尚”的高級時裝。Margiela 重新思考了服裝本身的形式邏輯，對服裝色彩和質地的理解運用，解構重塑是服裝形式與內容統一的重要因素。Margiela 非常看重他手邊的材料，可以做出有趣的新時裝。Margiela 早期最有趣的設計是把工作室收集的所有物件都漆上白漆或者蓋上白色棉布，墻、電話、電視、桌子、二手家具、舊木門、金屬門栓都披上極簡的白色，營造了不一樣的空間環境，與當時主流喜愛的灰色混凝土風格的商店和黑色的設計家具色彩風格逆道而行，包括員工在白色的工作室、商店也都穿上類似醫生的白大褂。Margiela 人為地去掉環境空間中物品的原有色系、色調、明度、純度、面積、形狀等，重新組合和分配，只以白色敷上，所以，白色不僅使空間中所有的物體聯系在一起，只有形狀、輪廓、體積，而且在視覺上，白色使空間延展，讓人不斷產生聯想，白色的對比和調節也使空間中所有物體的質感肌理紛紛顯露，一切物體都在一個統一、整合的色彩中出現新的視覺刺激，這就是Margiela 想要的效果。干凈的白色無疑與Margiela的初衷不謀而合，保留事物的本質特征，再重新創造一切事物的價值，這是Margiela 獨樹一幟的風格之一。當然還有Margiela 的服裝品牌創立早期去掉了識別設計師的標簽，僅有一個簡潔的空白布條，角上訂四根白色針腳，就是Margiela 服裝被識別的風格標簽。那個時期只有買過他的服裝的人才能識別，反而促成了他與眾不同且現代的風格標識，只有懂的人才懂的獨有的品牌文化。

Margiela 改變了時尚觀察服裝材料的角度，引發人們深度思考。Margiela 高級定制時裝用的材料沒有奢華的痕跡，憑著材料本身的色彩和質感研究進行創作。人們被破舊、銹跡斑斑、晦暗的服裝顏色所震撼，這些舊物有污漬、顏色暗淡發黃、破舊、有濃重的過去的痕跡。（圖2）廢舊物料隨著時間氧化，與人的身體密切聯系，留下了時間痕跡和回憶。Margiela 用這樣的方式重塑了時裝的故事，他用反叛、先鋒的時裝風格諷刺著時尚行業的浪費，反而吸引了一大批顧客，所以不得不反思在商品拜物教中人們膜拜的是創意還是飄忽的時尚表象。Margiela 在服裝創作中真正通過解構服裝款式、色彩、面料質地三要素形式去表達設計師本人的思想內容，從內容貫穿到形式表達的一針一線。

圖2 Maison Margiela女裝（圖片來源網絡）

2.3 Maison Margiela 服裝中形式語言所體現的內在精神價值分析

Margiela 的服裝是非常規的服裝造型，解構、破壞和摧毀設計并不是意味著隨心所欲，服裝借鑒了垃圾、碎屑、殘余物等元素，這些元素失去了本來面貌，產生褪色、空氣氧化發黃、污漬、被丟棄、被泥水浸泡、出現在城市邊緣與拾荒者身上，而Margiela 在混亂而邊緣化的拾荒環境、廢棄空間中解構重組它們，盡管服裝外邊看似零亂復雜，但都考慮到服裝結構和服裝內外空間的關系，喚醒人與服裝共存的時空記憶。（圖3）

圖3 Maison Margiela女裝（圖片來源網絡）

Margiela 賦予織物褪色、老化的銹跡等多種技法讓衣服變得更加破舊，順應自然變化的痕跡，這些未經修飾的自然色彩，充滿了多種不確定性：樹皮的灰褐色、鐵銹的紅褐色，色彩憂郁，不宣揚絢麗和張揚，呈現了服裝在自然中過渡變化出最真實的顏色。Margiela 的服裝色彩直接表達反常規、反傳統、反固定的服裝效果，帶給了觀眾一種非常強的不穩定的心理暗示，所以觀看Margiela 在廢棄通道舉行的服裝表演，啟用路人素人模特表演，邀請廢棄場地附近居民觀看時裝秀表演一系列行為，這都是時尚圈的第一次，所有人都充滿了震撼，人們懷疑、不解，最后都心悅誠服。因為人們在Margiela 的反時尚行為中獲得啟發和對社會的思考。解構Margiela 這一反時尚的標志——舊衣再造，讓時尚行業有了更多思考服裝與人的身體的關系的空間，發現隱含的被忽視的事實，褪去繁華、剝離表象，使人們流露對事物本質的欣賞。

Margiela 的設計實驗也反思了當下的消費主義，讓人反思當下時尚消費為人自身帶來了什么？一些前衛時尚的出現、景觀化的時裝秀表演關鍵并不在于可以批量生產，而是宣揚設計師的個性，招攬更多志同道合者。19 世紀拾荒者撿拾布料回收利用，以復原資本主義丟棄的文化碎片在20 世紀復現，其本質上沒有脫離資本主義消費對時尚的消耗。解構服裝的流行，服裝解構主義帶來不完美的完美，多變復雜的解構處理與設計視角使服裝顯得越發沉厚、隱秘，使服裝充滿張力，表現出深度的內省和人文主義的理念[5]。

3 總結與啟示

時尚每一季新的創作都會揭露各種事物的秘密，任何懂得解讀這些信號的人，都會事先知道藝術的潮流，也能預測到新的美學規律，時尚抗爭和革命。高級時裝試圖通過昂貴的手工藝技術區別于大生產和消費，從而被推到消費的頂端，代表獨特的文化資本和象征性的藝術消費。表面上的解構是一種新的探究形式，而解構服裝不僅是一種新的服裝形式語言，也是對服裝時尚行業的思考，通過整個生產過程為服裝賦予了它本身的歷史意義和生命。設計師的手法是夸大其表象形式，充滿了對人和自然的歷史空間思考，內里同樣是在這些遺棄的歷史舊衣、破布意象中，把敘事與歷史觀念融入解構設計中，解構的服裝也獲得再生，嘲諷浪費，讓人們重新思考消費主義帶來的消耗。詩人艾利略曾說：“一個造出新節奏的人，就是拓展了我們的感情并使它更為高明的人。”人從客觀事物本身具有的客觀規律中，發現美的尺度，“再生產”利于個人利于社會目的的產物，達到規律和目的的統一，顯示出人類自由創造的能力，因而具有一定的審美價值[6]。

設計師對于所處社會背景的現下觀察和思考經總結提煉后，它的藝術形象和意義更為豐富和飽滿。藝術作品表達出美，其外化的形式使人們找到共鳴，依附物質載體的精神文化創造行為，也是藝術家個人感情的外化和物態化。藝術所體現的內在重要性不言而喻，對社會現實的理解是藝術家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精煉的形式語言不再孤立于內容之外，作品從頭到尾滲透延伸出其內在精神的存在，但要表現其外在形式語言卻一直是所有藝術家、設計者苦苦追尋的重要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