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的烙印

格根塔娜（蒙古族）著 小彥（蒙古族）譯

風是哀傷的，輕柔的吹拂著草木和田野，似乎是在思念著誰。

秋天悄然地來到了蘇亥圖村。

在胡思樂賽罕的腦海中，多年前的往事，如同被這秋風蕩起的水波般一幕幕涌現。胡思樂賽罕是三十歲剛出頭的年輕人。他長相英俊，為人謙卑睿達。即便身為蘇亥圖村的書記，他也不會多講工作之外的話。

“兒子，三十多歲了還不結婚，你在想什么呀？”父母憂慮。

“咱們書記連女朋友都不談，不會有什么毛病吧？”鄰里詫異。

“這小子，上輩子也許是個和尚，命該如此吧。”親朋揣度……

這種聲音幾乎每天都在胡思樂賽罕的耳邊回繞。更別提他年滿三十歲的那年，從大年初一開始，媽媽就把這些話像鈴鐺一樣掛在他的耳邊。不管身邊的人多么著急，怎么張羅，他總是從容處之，好像跟他沒有關系似的。要是有誰忍不住問了，他就笑而不語，讓那些想給他辦“大事”的人們，急得只能搓搓手。

九年前，也是這樣一個悲涼的秋天，兩個年輕人在命運的安排下相遇相識。那是胡思樂賽罕上大學的第二年。當時的胡思樂賽罕經常跟一些社會上的不良青年混在一起，說什么哪天當上“老大”就能成為真正的男子漢之類的胡話。一天，兩幫年輕人發生沖突。胡思樂賽罕的頭部受了傷，血流不止。他就逃進了路邊的茶館，見到踉踉蹌蹌進來的“血人”，茶館老板娘哈斯朱拉姑娘被嚇得不知所措，半天沒緩過神兒來。進來后胡思樂賽罕一直觀察著外面斗毆的狀況，察看有沒有追過來的人。恍然間他發現哈斯朱拉姑娘的臉色煞白，便趕忙道歉，并有點羞愧地說到：“太不好意思了，嚇到你了……”隨后準備離去時，從后面傳來柔和清亮的聲音：“請等一下，小弟弟。”

這種悅耳的聲音，呼思樂賽罕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候聽到過。他暫時忘卻了自己的傷痛，呆呆地愣在那里。這時哈斯朱拉早已提著急救藥箱過來幫他處理傷口，涂抹消炎藥了。

“小弟弟，家是哪兒的呀？”

“小弟弟，咋被打成這樣？”

“小弟弟看著年紀不大，不上學嗎？”

哈斯朱拉是個健談的姑娘，在處理傷口的時候就問出這么多的問題。搞得胡思樂賽罕都來不及一一作答。

從那天回到寢室，哈斯朱拉柔和悅耳的聲音就一直縈繞在他的耳邊。度過了漫長的療養和等待，胡思樂賽罕的頭傷基本愈合了。他迫不及待地跑去茶館，希望能再次碰見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哈斯朱拉姑娘。

“哎，小弟弟來了，來杯茶？”

哈斯朱拉滿面笑容，雖然表現得非常熱情，但顯然是沒有認出胡思樂賽罕。

“姐啊，我是專程過來感謝您的。”

哈斯朱拉遲疑地望著他思忖片刻：“哦，原來是你呀，你的傷已經痊愈了吧？”

雖然哈斯朱拉的每句話里幾乎都叫著“小弟弟”，但倆人看著年紀差不多。在她嬰兒般細膩嬌嫩的白皙臉龐上泛起微紅的光暈，湖水般晶瑩的眼睛仿佛永遠都在笑，充滿朝氣。自從知道了哈斯朱拉的名字后，他就一直直呼其名，除了第一次的那聲“姐”。

胡思樂賽罕在閑暇之余，就時不時地往茶館跑，有時一個人，有時和三兩個朋友一起。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胡思樂賽罕的心中萌生了某種珍貴的美好。哈斯朱拉端莊的氣質，永遠笑瞇瞇的明眸，使他心中滋生了一種無法形容的渴望，想要每時每刻都陪伴在她的身邊，這讓他備受煎熬。哈斯朱拉卻像初見時那樣，依舊熱情好客，也常常“小弟弟”地叫著，叫得胡思樂賽罕不敢表露內心的愛意。

他們的友誼就這樣持續了兩年，終于到了胡思樂賽罕大學畢業之際。自從遇到哈斯朱拉的那一天起，他就斷了跟“黑幫”兄弟們的聯系，開始勤奮苦學，最后以優異的成績為自己的大學生活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哈斯朱拉，畢業后我要回家鄉去。父母上了年紀，我也想為家鄉做點什么……”

“祝賀你，祝我弟弟前程似錦。”

“哈斯朱拉，跟我一起回去不？”

無意間，他問了句唐突的話。哈斯朱拉馬上明白了他的心意，低聲地笑著說：“小弟弟，人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尋找幸福，所以要對生活抱有希望，要努力奮斗。記著去找一個年齡相仿的女朋友。”

“我心里除了你誰都裝不下。”

順著哈斯朱拉的話，胡思樂賽罕終于鼓足勇氣吐露了埋藏多年的心聲。

“我年齡比你大很多，又結婚了……小弟弟，不要為不可能的事情勞心費神。”

哈斯朱拉的答案既明確又果斷。

一句“結婚了”給了胡思樂賽罕沉重的打擊，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愛情是神圣而又崇高的，所以大家都希望對方能夠過得幸福，而不是把喜歡的一切都據為己有。更何況他也清楚的知道，破壞他人婚姻是種罪過。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夢里重復的故事

你是我耳邊輾轉的叮嚀……

就在那一瞬間，收音機里響起的《你是我心底的烙印》唱出了胡思樂賽罕從未說出口的心聲。哈斯朱拉溫和的性格、樂善的品德、積極的人生態度都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上。除了哈斯朱拉，他不可能再愛上別人了。可他也沒有繼續說什么，自己心愛的女人已經找到了人生的另一半，他只能拼命地抑制那份滾燙的情感。不久，他便畢業回鄉，漸漸地倆人沒了聯系。

放不下沒有結果的愛情，心里又裝不了別人，時間就這樣過去了九年。

前段時間，發小烏查日樂圖給他介紹了一個女孩。烏查日樂圖是那些真心為胡思樂賽罕著想的人之一。倆人從小學到高中都是同學，高中畢業后胡思樂賽罕去上大學，烏查日樂圖留在了蘇亥圖村。現在烏查日樂圖的兩個孩子都已經十多歲了，關心朋友的“大事”也在情理之中。通常給胡思樂賽罕介紹女朋友的時候，他要么一笑而過，要么就搖搖頭作罷。但這次他決定去見人一面，原因竟是不想否了摯友的好意，也想讓父母寬心。他試著停止沒有希望的等待，就像哈斯朱拉所說的那樣。

“人家姑娘無論是身材長相，還是事業，哪一點比不上你？”

胡思樂賽罕相親回來之后，烏查日樂圖生氣地說著。

更是在胡思樂賽罕從牙縫中擠出“沒相中……”的一瞬間，烏查日樂圖就臉紅筋漲。

“沒相中？那你是想娶皇帝的公主嗎？”

“不，我不是嫌棄人家姑娘……因為我心里一直住著一個人……”看到朋友著急上火的樣子，胡思樂賽罕就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和盤托出了。看到平時寡言少語的朋友突然敞開心扉，烏查日樂圖也就消氣了，靜靜地傾聽著。當聽到讓胡思樂賽罕魂牽夢縈的姑娘叫“哈斯朱拉”的時候，他趕忙打斷：“等等，是叫哈斯朱拉？”

“是的，怎么啦？”

“我岳丈村里有個叫哈斯朱拉的婦女，應該不會這么巧吧？”

胡思樂賽罕的心跳加快，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關于哈斯朱拉的一切消息。

“聽說她是個苦命的人，學過醫……畢業后和一個做生意的人交往過，與其說交往，上當受騙才更準確。那個人原先就有老婆，在哈斯朱拉面前故意隱瞞已婚的事實，玩弄人家的感情。后來她在呼和浩特開過茶館，如今在家鄉放牧……每次有人想給她介紹男朋友時，她都果斷拒絕。總說，沒打聽到大學生小弟弟的消息之前是不會結婚的。原來那個‘大學生小弟弟竟是你呀？”說完烏查日樂圖就用眼睛笑著，輕輕地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胡思樂賽罕的心好像在劇烈地疼痛，又好像瞬間得到了釋放。

我心愛的哈斯朱拉，你受苦啦。我們相遇時你還單身，為何……你可真傻。當時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比我年長，覺得我太幼稚，不可靠？還是因為苦痛的經歷使你的內心有了陰影，產生抵觸逃避的心理，從而對感情生活失去了信心？

哈斯朱拉呀，我一生的摯愛，人來到這世上就是為了尋找幸福，這難道不是你親口跟我說過的話嗎？人生在世總會遇到挫折，也會犯錯，可也不能因為一次的不幸遭遇就不敢再去敲響幸福的大門吧！當我們有勇氣去擁抱幸福的時候，才有可能被幸福擁抱。不要畏懼，忘掉過去。哈斯朱拉……

胡思樂賽罕決定把心里話全都說給哈斯朱拉聽，他要牽著心愛姑娘的手一起追求幸福，奔赴光明的未來。

你是我心底深刻的烙印

你是我眼中唯一的身影

你是我夢里重復的故事

你是我耳邊輾轉的叮嚀

你是我夢魂深處

永遠不停不停的思念

啊，你是我今生今世

永遠不悔不悔的癡情……

多少年不曾唱過的《你是我心底的烙印》在心中再次回蕩，胡思樂賽罕不由自主地哼起。汽車在疾馳，道旁的一棵棵樹木倒退著，在秋陽的照耀下，連同草場都泛起微黃的光暈。透過車窗吹進來的陣陣微風中不僅有秋草的清香，同時還有幸福的味道。胡思樂賽罕的心是激動的、興奮的、焦急的……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內心深處埋藏多年的愛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燒。

責任編輯?烏尼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