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 劉潔
“生疏的語言、陌生的國度、文化的沖擊、思鄉的情節等,讓我覺得自己和當地的一切格格不入。”回憶17 歲那年一個人漂洋過海去美國讀書的情形,溫雅形容自己“就像蒲公英一樣”,隨風飄零。對于人際關系的擔心、對于學業的焦慮,時時縈繞在心頭。
孤獨、不安、無助、焦慮、失落、抑郁……類似的心理狀態在留學生群體中廣泛存在。有的學生從落地異國的那一刻起,內心就充滿恐慌,害怕被人欺負、嘲笑,害怕學習跟不上,害怕無法融入當地生活,嚴重者,甚至在居住的公寓中都不敢打開行李箱,隨時準備“逃跑”回國;有的學生出現臆想癥,認為有人一直在窗外偷窺其生活,甚至跟蹤尾隨,最終,在長期的心理壓力下出現皮膚疾病、口腔潰瘍、失眠耳鳴等病癥;還有的學生在孤獨寂寞的重壓下,變得憂郁、自閉,只能休學回家……
在背井離鄉的生活中,這些留學生究竟在遭遇什么?壓垮駱駝的,到底是哪一根稻草?
離家萬里,孤身在外,留學生活會面臨各種各樣的問題。而語言障礙,是留學生需要邁過的第一關。雖然留學之前,每個學生都要經歷托福、雅思等語言考試,原則上生活、學習等應該不成問題,但實際情況卻并非如此。
在英國攻讀博士學位的李冉對此有著深刻體會。“對我來說,雅思考試的意義,僅限于我能活著走出希思羅機場。到了學校后,我發現一切都需要重新開始。”李冉學的是藝術專業,入校后她才發現,國內和國外所教的內容完全不同。“最初上課時,老師們提及的許多單詞我都聽不懂,特別是那種又長、又難的單詞。尤其是最開始的那一個月,我感覺非常累,要比別人多付出很多時間才能學會。”
這一問題同樣困擾著溫雅。她在高一下學期臨時轉去美國讀高中,原想著自己英語不錯,學習、交流都不成問題。卻沒想到,在美國上高中,還需要選修一門外語——西班牙語或者法語,而且,這門課的成績會計入畢業成績。“我當時選修的是法語課程,因為零基礎,我在課上幾乎什么都聽不懂。當時,我心態很不好,特別焦慮,甚至失眠,每天患得患失,害怕畢不了業。”溫雅回憶,那段時間,她幾乎沒參加過社交活動,整天窩在房間里“啃”書,不停地練習發音。
學習之外,語言的障礙還深刻影響著留學生的生活。在英國15 年,李冉記不清曾陪多少中國留學生去過銀行。有的人是去開學生賬戶,有的人則是家里給匯錢的過程中出了問題。“去銀行之前,這些留學生都會在家里把自己想要解決的問題寫成文字,然后拿著到銀行去讀,跟新聞發言人似的。”李冉說,“只要銀行的工作人員多問一句,他們就聽不懂了。”
而即便是英語本身非常流利的人,在國外也難免會遭遇困境。在去牛津大學讀書之前,從小學習標準英音、美音的李林蔚,沒想過自己會在語言上遇到難題——那兒的人竟然也有自己的“方言”。“在倫敦希思羅機場下飛機后,我需要坐大巴去牛津郡。因為是第一次去英國,我找了一個當地人問路。就在那一刻,我被對方濃重的、聽不出是哪里的口音難住了。磕磕巴巴的對話,讓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要知道,英語一直是我的強項,從小我就是英語課代表,本科時雅思裸考能考到8 分。”那一刻,李林蔚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留學生活要從跨越語言的鴻溝開始。
因語言而產生的窘迫時時存在,以至于很多留學生因為擔心被別人嘲笑而不敢參與課上的互動、不敢與其他人交流,總是戴著耳機、刷著手機,以一副“忙碌”的樣子去掩飾自己的挫敗與無助。而這樣的行為,也讓他們的留學生活變得格外孤獨。
“(早上)九點上課,(下午)四點下課,(中間)只休息不到1 小時。一周一個pre(課上展示)加3 到4 次group work(小組作業),為了不餓死,每天七點起床準備早餐。起猛了,來這兒上大一了……”在瑞典卡羅琳斯卡醫學院讀研二的嘉言,看到研一新同學發的朋友圈,不由生出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最忙的那段時間,她一邊做各種小組作業、準備課程考試,一邊在實驗室里實習,還要抽時間做飯、找房子,感覺焦頭爛額。“在瑞典,考試如果不過,需要補考或重修課程。而如果需要重修,很可能要等到第二年的這個時候,學業進度就會受影響。”為了按時畢業,嘉言只能頂著沉重的課業壓力前進,“那些成績優秀的同學,對自己要求更高”。在那段焦慮的時期,嘉言總是一邊學習一邊偷偷地哭,硬著頭皮把事情做完后就睡大覺。
在很多人的觀念中,去國外留學似乎是一件很輕松的事。李冉前幾天去辦簽證的時候,就聽到旁邊幾個準備出國留學的學生在討論:“那邊一個星期才上三天課,那我去還有什么意義?”“聽說早上上課還要簽到,那怎么行?我還得睡覺呢!”李冉不由感嘆他們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國外大學雖然每周的上課時間不長,但剩下的時間并不是給學生玩樂的,而是讓學生自主去學習。我們需要根據自己所選擇的課題,去圖書館查閱資料,做社會調查,或者參與社會實踐。”因為教學模式的不同和文化的差異,有時候,即便留學生拼盡全力,都不見得能取得理想的成績。“我有一個同專業的同學,在開學的第一個月,因為跟不上課堂進度,天天坐在樓道里拿頭撞墻,哭著說‘學不下去’,嚷嚷著要退學。”李冉對此很是感慨。在這種情形下,面對國外大學“寬進嚴出”的模式,如果留學生一味沉迷于吃喝玩樂,最后很容易因學業進行不下去而心理崩潰。
學業的壓力在博士生身上表現得尤為明顯。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讀傳媒專業的博士生夢夢,日常有很多書和文獻要讀,“可能一周就要讀好幾百頁”。除此之外,她還要教課、準備考教師資格證、寫論文、做研究……對于她的壓力,在英國攻讀生物學博士的宋楠感同身受。“學業帶給我們的,通常是一種慢性的壓力。比如做實驗,我們要探索一個沒有人去探索過的東西,這個過程中會遇到很多問題,這些都需要自己一點點去摸索如何解決。我要不斷地想辦法,去找各種人溝通,看看他們有沒有遇到過類似的問題,或者了解他們的想法等。而且,雖然我們在不斷地做實驗,但經常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覺得特別沒有成就感。同時,在英國留學,每年都要交一個考核報告,他們會審核你的研究情況。如果實驗沒有好的結果,自己也會沒有底氣和信心。明明以前成績很好、很優秀啊,怎么讀了博反而一事無成了呢?”宋楠的內心時不時會閃過這種迷茫,她只能安慰自己,“或許,每個讀博的人都不輕松吧。”

“在國內生活期間,父母和身邊的人給了我們太多庇佑,實際上我們是非常不獨立的,解決問題的能力不足。當我們到了一個完全陌生且文化差異很大的環境中時,我們只能靠自己,這時候如果我們不能勇敢面對、自我成長,就會陷入焦慮。”美國南加州大學畢業生胡嫣然認為,“缺乏獨立性”是很多留學生心理問題產生的根源。
不同于國內學生,有家人、學校照顧,住宿、用餐等都不需要自己考慮,留學生涯中,有很多問題需要學生自己想辦法去解決。
宋楠的留學挑戰,從找房子開始。“英國的學生公寓特別貴,每月大概需要800 英鎊。我雖然拿到了國家留學基金管理委員會的資助,但每月生活費只有1200 英鎊。如果租房花費太多,其他生活費就不夠了。為了省點錢,只能自己在外面找房子。”回憶那段時間,宋楠感覺“壓力山大”。“國際生在英國找房子很不方便。一方面,你的房子必須臨近學校,因為英國的公共交通不像我們國內那么便利,而且價格高昂,坐一趟公交就得差不多兩英鎊。另一方面,如果你找中介租房子,是需要有擔保人的,而且擔保人必須在英國。像我們這種沒有擔保人的,就不能像本地人一樣按月付錢,而是要一次性付完6 個月的房租,經濟壓力很大,我攢了很久才攢夠。”房租之外,還要承擔昂貴的水電及暖氣費用,宋楠每個月的生活都捉襟見肘。而這一切,她只能獨自承受。
嘉言也面臨同樣的問題。“我們這是一個兩年制的項目,但學校的宿舍只允許我們住一年,所以我們只能自己找房子住。斯德哥爾摩的租房資源挺緊張的,要租到便宜的房子,就要在學生公寓系統上排很久的隊——排隊一天積一分,誰的分高誰就獲得房子。”有段時間,嘉言每天都在公寓系統上刷網頁,看是否有人比自己分高,“如果沒租到,我就只能露宿街頭了”。
生活之外,精神上的孤獨更讓人難以忍受。“那時候,我在緬因州班戈小鎮讀書,說得好聽點是遠離塵囂,說得實在點是在美國偏遠的鄉村。幾個室友擁居一室,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同住一棟房,共享一個電視,有禮節地排隊上洗手間,洗完澡仔細清理水槽里的頭發絲……小鎮的冬天大雪紛飛,學校停課也不能去市中心,只能捧著爆米花上網刷美劇。”溫雅坦率地說,留學生活遠沒有看上去那么光鮮。“大家總是習慣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于是照片要用PS 軟件,自拍可以美圖秀秀,旅行、大餐都要拍攝下來,展示到朋友圈里。這并不全是我們的虛榮心爆棚,而是想竭力去證明自己過得很光鮮,以此來彌補內心的缺失。”
宋楠也時常能感受到這種孤單。“英國人的文化跟我們不一樣,在與周圍人交流時,很多時候,我是理解不了他們的‘點’的,比如他們常聊的英國足球,我就不太了解。一對一聊天時,遇到不懂的我還可以問;而如果是一群人一起聊天,我即便聽不懂,也不能一直打斷別人,不然這天兒就沒法聊了。”這種無法融入當地群體生活的感覺時時困擾著宋楠,以及其他的留學生們。
留學是一趟充滿未知與挑戰的旅程。我們永遠不會知道,前方會有什么困難在等待著我們,也難以預測哪一個瞬間會擊潰我們的內心。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關要渡,而我們能做的,只有不斷錘煉自己,變得堅忍、變得強大,以冷靜的姿態,去應對一個又一個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