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鳳羽,李 潔
(1.天津商業大學 經濟學院,天津 300134; 2.天津財經大學 財稅與公共管理學院,天津 300221;3.安徽財經大學 財政與公共管理學院,安徽 蚌埠 233030)
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向高質量發展、以數字經濟為代表的經濟發展方式轉變,推動了經濟結構的升級和調整,也使得政府通過稅收政策引導經濟、通過稅收手段籌集收入的能力面臨許多新的考驗。本文試圖通過對當今世界稅制結構演變規律的考察,立足中國現實國情,探討中國稅制結構的優化方向。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科學的財稅體制是優化資源配置、維護市場統一、促進社會公平、實現國家長治久安的制度保障”。在國際經濟體系重構的進程中,各國的稅制結構轉型不再局限于經濟增長最大化訴求,通過優化稅制結構提升公共政策水平,成為各國稅收制度改革的重要考量。對各國稅制結構變遷規律的考察發現:一方面,稅制結構的演進在各國間普遍具有比較明顯的規律性特征;另一方面,其也會受到內外部環境的影響與多種現實的約束,體現出差異化特點。
對稅制結構的基礎性研究主要體現在直接稅與間接稅結構的演進路徑以及經濟效應方面。
直接稅、間接稅的選擇可以說是“最古老的稅收政策問題” 之一[1]。20世紀80年代后半期之后,直接稅與間接稅的關系成為最優稅制理論研究的重要內容。在稅制結構演進方面,學界普遍認可的觀點是,從歷史性的角度考察,直接稅(包括傳統與現代直接稅)相對地位的演變軌跡呈“U”形,間接稅則呈對稱的倒“U”形[2]。也有學者認為,對稅制結構演變規律的這種概括不夠全面,未考慮傳統與現代直接稅的非同質性,以及稅種組合方式之變化[3]。
國內外學者普遍認可稅制結構關系會影響經濟增長。許多研究者采用時間序列、DEA模型等方法,證明提高直接稅比重對經濟增長具有正效應[4]。通過分析我國1998—2016年的省級面板數據發現,所得稅類占稅收總收入比重和財產稅類占稅收總收入比重每提高1%,人均GDP分別提高0.4275%和0.1889%[5]。提高直接稅還有利于促進區域經濟加速收斂,使區域經濟更快達到穩態[6]。高質量發展視域下,完善直接稅體系有助于政府實施更精準的宏觀調控,引導供給質量和結構的長期優化[7]。而稅收越接近國民收入循環的下游環節,經濟效率越是遞增[8]。
也有研究認為,提高直接稅比重與經濟增長無關或負相關。2003—2017年,越南的間接稅顯著促進了經濟增長,而直接稅對經濟增長的影響不顯著[9]。1992—2016年,51個國家(地區)的間接稅對經濟增長有正向影響但不顯著,而直接稅與經濟增長顯著負相關[10]。原因在于,間接稅對勞動力供給的有害影響小于勞動所得稅,對資本供給的有害影響小于資本所得稅[11]。1980—2016年,印度14個邦的直接稅對經濟增長具有扭曲效應,間接稅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12]。
稅制結構的經濟效應在實證方面存在爭議,現有文獻尚未給出爭議的具體原因。地區間的差異可能是重要因素,包括經濟、政治、歷史傳統等方面的差異。基本理論分析難以適用于所有地區,導致了稅制結構經濟效應的實證結果不同。
許多學者研究了稅制結構的影響因素,以及實踐中可能面臨的現實約束。
首先,稅制結構受經濟發展水平、經濟結構、城市化水平、數字經濟發展、國際稅收競爭等經濟因素的影響。經濟發展水平與稅制結構的變遷密切相關[13]。人均GDP從1萬美元進入3萬美元發展階段時,直接稅比重普遍超過30%,且保持基本穩定或小幅波動下降態勢[14]。經濟結構決定稅源結構,從而決定稅制結構,經濟的商品化拓展了稅基和課征環節,經濟效率則決定了企業和個人的負稅能力[15]。發展中經濟體直接稅收入占稅收總收入的比重會隨城市化水平的提高而上升[16]。數字經濟轉型將重構稅制結構:一方面,數據流轉課稅可能成為潛在的稅收收入源泉;另一方面,勞動要素在生產中的地位變得更加重要,勞動收入份額的上升,會帶動個人所得稅收入的增長[17]。信息通信技術使稅源由資本轉向了勞動[18]。同時,跨境經濟活動成本降低,給國際稅收競爭與協調帶來新的挑戰,要注重在新變化中維護本國的稅收利益[19]。
其次,稅制結構選擇也受到財政收入籌集、實現政治穩定、推動產業發展、區域協調發展等政府政策目標的影響。在新冠肺炎疫情等因素的沖擊下,特定公共支出顯著增加,在當前的財政政策中,財政收入目標應優先于稅收公平,而間接稅比直接稅更有助于實現這些目標[20]。相對于間接稅,更高的直接稅會在納稅人中產生更大的損失感,會導致更大的政治不穩定性[21]。為加快發展現代產業體系,要將簡并增值稅稅率、即征即退政策等改革紅利優先讓渡給先進制造業、科學研究和技術服務業等現代服務業[22]。在生產地課稅原則下,我國增值稅由消費地的消費主體負擔,卻由生產地取得稅收收入,地區間資源配置會產生一定的扭曲,也不利于區域協調發展[23]。由于稅收顯著性不同,機會主義政客會戰略性地使用直接稅和間接稅,提高減稅的可見度、降低增稅的可見度;在繁榮時期使用高顯著性的直接稅來減稅,在衰退時期使用具有相對低顯著性的間接稅來增加稅收[24]。
最后,國家與社會的關系也會使稅制結構面臨現實約束,如分配制度改革、產權制度安排、公共支出結構等。經濟增長與收入差距之間的取舍和權衡會影響最優稅制結構選擇[25, 26]。財產稅比重不宜過高,否則會面臨公平和效率的尖銳選擇[27]。此外,所有權不斷分割、裂變成各式各樣的產權以及產權不斷被明晰界定產生了新稅源,進而提高所得稅收入、影響稅制結構[28]。公共服務與公共投資之間的比例越高,直接稅占比越高。這也符合大多數發達經濟體稅制結構的演變規律[29]。
稅制結構變動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約。就一般規律而言,經濟發展水平是稅制結構變動的根本原因,人均收入水平越高,對自然人征收的所得稅、社會保障繳款的比重就越高。此外,稅收政策目標也決定稅制結構的變動。相對而言,流轉稅有利于促進經濟增長、實現效率目標;所得稅有利于調節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如果稅收政策的主要目標是保持經濟增長,那么,流轉稅將占據主體地位;如果稅收政策的主要目標是促進分配公平,那么,所得稅將占據主體地位。因此,為了實現不同的政策目標,需要對稅制結構進行適應性調整。
從1980年恢復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的合法席位,到2001年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再到提出“一帶一路”倡議并與184個國家(地區)和國際組織簽署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①,中國日益走近世界經濟舞臺的中央。在日益密切的國際經貿關系中,稅制結構是無法回避的重要內容和紐帶。
在世界各國的稅收實踐中,稅制結構都會因其稅制的不斷改革而演化。分別對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和發展中國家二十余年的稅制結構進行分析,可以發現:
1.發達國家的稅制結構和稅種結構均相對穩定。如表1所示,2000年以來OECD國家的全部稅收收入中,直接稅占比始終在64%~66.8%之間;以貨物與勞務稅為代表的間接稅占比則維持在32.1%~34.4%之間。二者在二十多年內的波動幅度最多為2.8個百分點。

表1 OECD國家稅制結構(2000—2021年) 單位:%
分析各稅種的收入結構也可以得出類似的結論。在二十余年的時間里,個人所得稅、企業所得稅、社會保障繳款、工資稅、財產稅、貨物與勞務稅在全部稅收收入中的占比,最高值與最低值的差異,分別為2.5個、2.4個、2.3個、0.3個、1.2個和2.3個百分點——無論是直接稅還是間接稅,都沒有大的變化。
2.發展中國家的稅制結構相對穩定但稅種結構呈趨勢性變化。從直接稅與間接稅結構的角度看(見表2),2000年以來發展中國家的全部稅收收入中,直接稅占比從41.5%穩步提升到46.5%;以貨物與勞務稅為代表的間接稅占比,則從56.9%的高點降至50.9%。稅制結構整體上也比較穩定。

表2 發展中國家稅制結構(2000—2020年) 單位:%
但相比OECD國家,其稅種結構仍有一些趨勢性變化。如直接稅中,兩大直接稅種均穩中有升:個人所得稅穩步上升,從11.4%升至14.9%;企業所得稅先升后降,從14.7%升至19.9%,又回落至17.9%,但仍比21世紀初提高了3.2個百分點。
總體而言,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升,直接稅比重逐步提高、間接稅比重逐步降低,這是世界稅制結構變化的基本規律,也是造成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稅制結構差異的根本原因。此外,由于發達國家的主要政策目標是實現分配公平,而直接稅在調節收入分配、縮小貧富差距方面具有優勢,因此,發達國家的直接稅比重較高,間接稅比重較低。發展中國家的主要政策目標是充分利用資源、保持經濟增長,而間接稅在籌集財政收入、調控宏觀經濟方面具有優勢,因此,發展中國家的間接稅比重較高,直接稅比重較低。
21世紀以來,發達國家的稅制改革主要圍繞經濟波動作出相機抉擇,并不具有顛覆性。隨著經濟結構逐漸穩定,稅收制度和征管技術愈發成熟,發達國家的稅制結構和稅種結構趨于穩定。與發達國家不同,由于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稅收征管手段相對落后,稅源充足和征收簡便的間接稅在發展中國家的稅制結構中占據主體地位,而所得稅、財產稅等直接稅比重相對較低。隨著經濟快速發展、各類社會矛盾突顯,發展中國家的稅收除了承擔收入職能外,還需要承擔調節收入分配、優化資源配置等功能。因此,發展中國家仍有繼續完善稅收制度、深化稅收征管的內在需要,并通過大規模的稅制改革、提升稅收征管水平來實現稅收職能,進而造成直接稅比重上升、間接稅比重下降。
1.發達國家直接稅占比較高但稅種分散。一是直接稅,發達國家遠高于發展中國家。綜合表1和表2的數據可以發現,多年來發達國家的直接稅比重均高于發展中國家。二者分別為66.1%和46.5%,相差19.6個百分點。二是貨物與勞務稅,即使在發達國家,也是最大的單一稅種。直接稅的稅種構成多樣化,即使是占比較高的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款,其規模也遠低于貨物與勞務課稅。三是企業所得稅,在發展中國家更為重要。雖然發展中國家的直接稅占比較低,但企業所得稅占比一度接近20%,而發達國家的這一比重僅為10%左右。
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稅制結構差異的根本原因在于國情不同,最顯著的特征是各國的經濟發展階段不同。從人均國內生產總值來看,OECD國家平均達到了53937美元,而發展中國家僅為35467美元。使用均值描述經濟發展階段和稅制結構的差異,一定程度上平滑了差異的幅度。如果單獨對比分析某幾個國家,這種差異將更加顯著。以英國、德國、美國等發達國家為例,2021年英國人均GDP為49682美元,直接稅比重為69.3%;德國的人均GDP為58799美元,直接稅比重達到了73.4%;而美國的人均GDP達到了70181美元,直接稅的比重高達83.4%②。
2.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款是國家間稅制結構差異的主要來源。通過分析表1和表2中的數據還可以發現,考察期內,發達國家個人所得稅和社會保障繳款的占比,平均值分別為23%和25.8%,合計達48.8%;而發展中國家僅為12.9%和9.7%,合計僅為22.6%,不到發達國家的一半,低于發達國家26.2個百分點。
個人所得稅改革和社會保障繳款的發展對于發達國家稅制結構變遷具有重要意義。個人所得稅最早于1799年在英國開征,目的在于籌集戰爭經費、彌補財政赤字;1842年成為英國經常性稅種。歐美其他發達國家緊隨其后,開征了個人所得稅。稅制設計之初采用了低稅率、窄稅基的模式,隨著個人收入水平的不斷提高、征管手段的不斷完善,發達國家實施了提高稅率、拓寬稅基的個人所得稅改革,個人所得稅收入迅速增長,逐漸成為發達國家的主體稅種。為防止資本和勞動力外流,發達國家又降低了個人所得稅稅率、拓寬了稅基、簡并了稅率級次,但個人所得稅一直穩居主體地位,對發達國家稅制結構的形成和穩定具有重要貢獻。西歐國家為應對“福利國家”需要而征收社會保障繳款,隨著財政支出中用于社會保障支出的比重不斷提高,社會保障繳款的收入和比重也不斷提高,逐漸成為政府重要的收入來源。
3.企業所得稅負擔的國際競爭面臨深刻變化。近年來,世界各國企業總稅率的平均水平呈顯著下降趨勢,已由2005年的53.1%下降至2019年的40.4%[30]。以減稅為特征的國際稅收“逐底競爭”(race to bottom),加之疫情沖擊,各國的財政赤字和債務水平明顯上升。OECD成員國公共債務總額占GDP的比重,2020年比2019年上升16.9個百分點,達到126.9%;財政赤字占GDP的比重上升4.8個百分點,達到6.2%的高位[31]。
在巨大的財政壓力下,一些國家提出了“全球最低公司稅率”等以“增稅”為目標的稅收倡議。當前,139個包容性框架成員簽署了新的稅收規則大綱,至今肯尼亞、尼日利亞、巴基斯坦和斯里蘭卡四個包容性框架成員國家尚未加入該協定[32]。新的最低稅率將適用于收入超過7億歐元的公司,估計每年將產生約1500億美元的額外全球稅收收入[33]。加入協定后,大公司將在客戶所在的國家或地區繳納更多稅款,而在總部和員工、運營所在地繳納的稅款將減少,國際稅收格局將面臨新的變革。
自1994年以來,我國稅制結構整體上呈現直接稅比重上升、間接稅比重下降的趨勢(圖1)。直接稅比重由25.2%上升至51.7%,間接稅比重由74.8%下降至48.3%,二者比重大致由1∶3變為1∶1③。可以說,我國已基本形成以直接稅與間接稅為雙主體的稅制結構。
1994年稅制改革影響深遠,是我國稅制結構調整的分水嶺。我國實行了生產型增值稅,對部分經濟領域征收營業稅,有效籌集了財政收入、抑制了投資過熱。在經歷了“經濟軟著陸”之后,我國收入分配問題愈發突出。為營造公平的競爭環境,我國于2004年實施了增值稅轉型試點改革;2006年全面取消了農業稅;2007年統一了內外資企業所得稅,適用25%的企業所得稅稅率,體現了稅收公平原則。
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后,我國經濟重心轉向了優化經濟結構。2011年,我國在上海、重慶率先試點,針對增量房產征收個人住房房產稅;2012年上海率先試點“營改增”改革,2016年全面實施營業稅改征增值稅;逐步上調個人所得稅減除費用標準,并在2018年初步建立了分類與綜合相結合的個人所得稅;2019年,我國實施了更大規模的減稅降費,加大增值稅期末留抵退稅力度,激發主體活力、推動產業轉型。
在我國經濟發展初期,間接稅為主體的稅制結構與當時的經濟發展階段相適應,滿足了經濟發展階段的需要,并發揮了抑制通貨膨脹的積極作用。我國的稅制經過了多次調整,結構逐步優化。這種直接稅占比逐漸提高的趨勢與世界各國稅制結構“越發達、越直接”的普遍規律,具有較強的一致性,也體現了我國在過去一段時間內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升、稅收管理不斷優化。由此也可以推斷,未來隨著經濟發展質量的進一步提高,我國的稅制結構也將具有更強的發達經濟體稅制結構特征。
在直接稅整體上不斷得到強化的同時,其內部結構也呈現以下特征:一是從稅類角度,所得稅的稅收貢獻顯著高于財產稅。2022年我國所得稅類收入占稅收收入的比重達到35.2%,位于商品稅類之后,成為我國稅收體系的第二大稅類,而財產稅類比重僅為6.2%④。財產稅類對稅收收入的貢獻較低,使得稅制對存量財富差距的調節力度受限,有待進一步完善。二是從納稅主體角度,企業納稅遠高于個人。1994—2022年,我國直接稅收入增長85845億元,其中,企業所得稅增長42982億元,占比50.07%;個人所得稅增長14850億元,僅相當于企業所得稅的1/3。而2021年我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超過3.5萬元,上海和北京則已超過7.5萬元[34],個人所得稅的稅源不斷壯大,但直接稅比重的提升仍主要依賴于企業所得稅。相比OECD國家(見表1),2000—2021年,個人所得稅在稅收收入中的占比平均為22.96%,企業所得稅僅為9.6%,遠低于個人所得稅。可以說,我國個人所得稅比重較低,既不同于眾多發達國家的普遍規律,也脫離了我國居民收入快速增長的稅源結構。這其中雖然有減稅降費等政策因素的影響,但是也不能改變其職能弱化的客觀現實。
收入差距過大不僅有違社會公平和共同富裕的目標,還會降低居民消費需求,影響經濟增長。近年來,我國基尼系數均處于較高水平,2021年達到0.466⑤,財富基尼系數⑥為0.619[35]。低收入者消費能力有限,高收入者邊際消費傾向較低,導致社會消費需求整體不足。我國最終消費支出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自2003年以來一直低于60%,2010年一度低于50%,近五年在55%左右波動⑦。而德國這一比重為73.11%、法國為77.5%、英國達到了83.95%⑧。因此,進一步提升直接稅比重,將有助于促進社會消費,助力構建新發展格局。具體而言:
首先,優化個人所得稅制度,提高個人所得稅比重。2022年個人所得稅在全部收入中占比已達9%,但在調節收入分配、促進社會公平方面的作用依然有限。其制度優化:一是進一步擴大綜合課稅范圍。工資薪金適用的最高邊際稅率已達到45%,而股息紅利適用的比例稅率為20%,高收入人群收入來源不同,有很大的稅負差異和避稅空間。可以將部分財產轉讓所得、股息紅利所得等財產性收入納入綜合課征范圍,協調不同所得的稅負差異。二是梳理個人所得稅免稅政策,特別是對居民財產性收入,合理確定其免稅范圍。對儲蓄存款利息、上市公司和“新三板”股息紅利、股票和基金轉讓收入等,可以考慮逐步恢復征稅。有研究運用我國2000—2008年城鎮居民調查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對股息紅利所得征稅可以有效降低基尼系數,縮小收入差距[36]。
其次,完善財產稅制度,提升財產稅比重。一是明確我國房地產稅制的功能定位。從長期來看,房地產稅制應立足新階段新要求,更多考慮受益原則,使納稅人有更多的獲得感;同時注重提升基層公共治理水平。可以采取寬稅基、低稅率的方式,實現房屋所有者的公平納稅,以及每一位納稅人的適度負擔。從短期來看,則要考慮稅收管理基礎、納稅人的支付能力、稅收政策與其他公共政策的協調等現實問題,循序漸進。二是適時開征遺產稅,消除代際之間的貧富差距。在開征初期可以設置較低的稅率和較高的起征點,并將慈善捐贈納入免稅范圍。從國際實踐來看,遺產稅已經在24個OECD國家進行征收,是調節財富差距的有效手段。設計良好的遺產稅,尤其是針對相對較高財富轉移水平的遺產稅,已經成為增強機會平等和減少財富集中的重要工具[37]。
最后,加強自然人稅源管理,應對數字經濟挑戰。在數字經濟新模式下,個人所得稅稅制要素設計存在不適應。比如,靈活就業人員的收入界定為“勞動報酬”還是“經營所得”尚未明確;數字經濟加速發展,自然人稅源分布更加分散,平臺企業是否具有代扣代繳義務也不明確。因此,需要盡快明確平臺經濟模式下個人所得的性質,進一步擴大綜合所得范圍,將經營所得納入綜合所得范圍。此外,應完善第三方涉稅信息共享機制,加強自然人的數字平臺涉稅信息管理。
在傳統經濟向新經濟轉型的特殊時期,稅收制度必須進行相應的適應性調整,尤其是增值稅。
首先要適應新經濟的挑戰。2021年,我國數字經濟規模達到了45.5萬億元,占國內生產總值(GDP)的比重達到39.8%[38]。數字經濟模式下,產品和服務交易逐漸數字化、無形化,流轉稅征收中需要明確的應稅交易對象、交易行為屬性、線上線下交易金額等課稅要素,越來越難以簡單界定;增值稅征管,需要“洞察”全社會所有納稅主體的每一次交易過程,不斷精細化的社會分工下,稅收管理的難度和成本將隨之上升。稅源向分配環節轉移、向直接稅轉移,也就成為對新經濟增長模式的一種適應性調整。面對新經濟的挑戰,應將境外提供數字服務和數字產品的供應商定為我國增值稅納稅義務人;盡快調整增值稅的征稅范圍,將新經濟中的數字產品和數字服務納入增值稅征稅范圍,可以根據類似性質的產品和服務,匹配數字產品和數字服務的稅率與稅目。
其次要優化增值稅的稅率設計。一是簡并稅率級次。差異化的稅率,不僅增加了稅收管理成本,也不利于實現稅收中性,降低了資源配置效率。可以在設置一檔標準稅率的基礎上,保留一檔低稅率和零稅率。從國際實踐來看,15個OECD成員國的增值稅設置了“標準稅率+低稅率(含零稅率)”的三檔稅率結構⑨。二是降低稅率水平。減稅降費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和國際局勢變化的沖擊下,穩增長、保就業的最有效手段之一。在近年的減稅實踐中,增值稅的減稅效果得到納稅人普遍認可,同時對于稅務機關,其減稅操作也比較簡單易行。但2019年基本稅率由17%下調為13%后,至2022年其稅收收入在全部稅收收入中的占比仍高達29.2%⑩,未來仍有進一步下調的空間。
再次要完善增值稅留抵退稅制度。世界各國普遍實行增值稅留抵退稅制度,除巴西、阿根廷和土耳其等少數國家外,大多數國家均可直接退稅,且有些國家對納稅人申請退稅沒有特殊的條件限制,如日本、芬蘭[39]。我國留抵退稅制度的進一步完善:一是放寬留抵稅額的退稅條件。“居民服務、修理和其他服務業”“住宿和餐飲業”等七個行業雖已納入全額留抵退稅政策范圍,但許多企業面臨難以逾越的門檻。比如,要求企業納稅信用等級為A或B級,但新設企業一般為M級,雖有大量初始投資,但其留抵稅額無法退稅;一些個體工商戶不符合一般納稅人身份,或者未參與納稅信用評級,也不符合退稅條件。今后可以適度放寬對新設企業的限定條件,如先將先進制造業的新設企業納入范圍,并逐步擴大到其他行業。對于個體工商戶,可以制定更科學的退稅門檻,在誠信納稅的前提下適用留抵退稅政策。二是進一步擴大留抵退稅范圍。如部分資本和資源密集型企業,其產業鏈長、生產經營周期長,應將其納入留抵退稅范圍,紓解企業資金壓力,助力實體企業更高質量發展。
最后,要創新稅種稅制,構建數據資源稅制度框架。數字經濟是一種新的經濟模式,而數據是數字經濟新模式的關鍵生產要素。數據資源作為一座“富礦”,應同商品服務、收入所得一樣,納入課稅范圍。這就可能催生出數據資源稅這一新稅種。在征收數據資源稅之前,應厘清數據資源的產權歸屬和收益確認。在稅制設計方面,可以將營業收入作為計稅依據,并設置一定數額的起征點,以促進中小企業創新。
注釋:
① 中國一帶一路網.已同中國簽訂共建“一帶一路”合作文件的國家一覽[EB/OL].(2023-06)[2023-07-12]. https://www.yidaiyilu.gov.cn/xwzx/roll/77298.htm.
② 數據來源:OECD Statistics-Global Revenue Statistics Database(https://stats.oecd.org/Index.aspx?queryid=82342#)。
③ 考慮到社會保障繳款具有返還性質,與其他稅種性質有較大差異,因此在計算我國稅制結構時,不統計社會保障繳款。
④ 參考馬海濤等(2021)的分類方法,財產稅包括房產稅、車船稅、契稅。其中,房產稅、契稅稅收收入數據來源于財政部“2022 年財政收支情況”,車船稅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2022)》中的“中央和地方一般公共預算主要收入項目(2021 年)”。2022 年車船稅數據缺失,用 2021 年的數據替代。
⑤ 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2022)》。
⑥ 采用的住戶調查數據為 CHIP2013 和 CFPS2012、CFPS2016 兩套住戶調查數據,直接計算的居民財產基尼系數分別高達 0.619 和 0.736。
⑦ 數據來源:《中國統計年鑒(2022)》。
⑧ 世界銀行.世界發展指標數據庫[DB/OL].(2023-06-29)[2023-07-12].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NE.CON.TOTL.ZS?end=2021&start=2003&view=chart. 德國、法國、英國為 2022 年數據。
⑨ OECD 數據庫,“Taxes on consumption-VAT/GST: standard and any reduced rates”[DB/OL].(2022-01-01)[2023-07-12].https://www.oecd.org/tax/tax-policy/tax-database/。不包含特定區域費率。15 個國家分別是奧地利、哥倫比亞、捷克共和國、愛沙尼亞、希臘、匈牙利、冰島、拉脫維亞、立陶宛、波蘭、葡萄牙、斯洛文尼亞、西班牙、土耳其、英國。
⑩ 數據來源:根據財政部“2022 年財政收支情況”計算而得(http://www.gov.cn/xinwen/2023-01/31/content_573931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