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題材裝飾探析

黃議嫻 呂可心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

清代無論是政治、經濟、文化還是工藝水平都全面發展，為清廷內務府造辦處的發展奠定了強有力的物質基礎。清代是我國物質文明發展的巔峰，文房器具也在清代走向成熟，品種、數量眾多，制作工藝遠超前代，可以說達到了精益求精的水平。宮廷文房器具的制造亦不例外，除了具有實用性外，還滿足了人們在精神生活方面的審美需求。器以載道，文房器具是清代文人意趣的體現。水盂是我國傳統文房器具之一，在幾千年的歷史演變中，水盂的產生僅僅是為了滿足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器用訴求，最開始人們將水盂作為一種盛水用器，是為了向硯臺添水。后來隨著文房文化的發展，其逐步變成有內涵的藝術品，轉化為人們寄托內心情感的載體，成為烘托文房創作氛圍的一種器具。這種發展進程不僅是器物藝術造就的歷程，還是器物文化上升的歷程。清代水盂的流行和繁榮，跟統治階級的青睞，特別是康雍乾三朝對書齋文化的喜愛、重視和推廣息息相關。本文對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裝飾題材進行研究，指出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多以動物題材為裝飾應用于整體或局部的歷史事實，通過分析其裝飾題材內容，揭示清代水盂動物裝飾題材的特點和內涵。水盂又稱水丞或水盛，為了便于論述，本文統一使用水盂。

一、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題材裝飾及應用

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造型豐富，裝飾以吉祥圖案和動植物圖案居多，風格多樣，有繁縟華麗的、有別具特色的、有淡雅樸素的等。水盂的裝飾題材豐富，動物紋樣的題材最為常見，植物、人物、幾何等紋飾較少。紋樣細節的裝飾上，沒有刻意地去雕琢，多以簡約明了、豪放粗獷的形式為主。在動物形水盂中，以動物身上的紋理作為裝飾紋樣是最普遍的，其中鳳紋、龍紋是比較常見的動物紋樣。學者吳慶洲在《中國器物設計與仿生象物》［1］中將仿生象物概括為一般文化動物和靈異動物（包括精靈動物和神化動物）。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中出現的動物題材主要為一般文化動物和神化動物。一般文化動物在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中出現次數較多，有大型動物象、牛等，也有小型動物蟾蜍、魚、鳥等。神化動物主要包括龍、鳳等中國傳統瑞獸和其他造型的異獸。

（一）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主要動物題材

一般文化動物是指具有社會文化特征的動物，它反映了動物和人類生活的關系。［2］這些文化動物通常被賦予很多象征意義，來表達相關的美好寓意。在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中出現的動物裝飾題材常見的有蟾蜍、魚、鳥等。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康熙釉里紅四魚紋水盂（見圖1），斂口、單體圓腹、臥足，形似缽。外壁飾有紅魚，內外施青白釉，整體釉色深淺不一，形成了鮮明對比，增強了視覺表現力。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代黃玉雕三羊開泰水盂（見圖2），黃褐玉色相間，三羊圍憩水盂一周，羊的形態靈動逼真，體態豐腴，盡顯祥瑞。

圖1 釉里紅四魚紋水盂 北京故宮博物院/藏

圖2 黃玉雕三羊開泰水盂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神化動物不存在于自然界，源于人們的想象。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題材中神化動物主要包括龍、鳳等中國傳統瑞獸和其他造型的異獸。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金星玻璃天雞式水盂（見圖3），以天雞作為裝飾題材，天雞是古代傳說中的神鳥，采用天雞裝飾是取其神威以保平安之意。《古小說鉤沉》記載：“上有一天雞，日初出，光照此木，天雞則鳴，群雞皆隨之鳴。”又如，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青白玉赑屃水盂，雕成圓形的鏤空龍頭海龜，其騎在洶涌的波浪上，繞著貝殼卷曲，延伸到底部形成漩渦，海龜的爪子和尾巴從精細切割的波浪中升起，貝殼上覆蓋著幾何的紙片圖案，青瓷石上有黑色、赤褐色和白色的夾雜物。赑屃是蛇龜結合的一種神獸，形似龜，好負重，穩健有力，一般馱載著石碑，有著擔負天下的寓意，據說觸碰能帶來福氣。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清中期竹雕蟠螭水丞為水丞竹根制，罐式，腹中為注水口，罐身浮雕雙歧尾蟠螭紋，其紋古樸，頭尾呼應。蟠螭是龍屬的蛇狀神怪之物，在古代常用于裝飾排水口，稱為螭首散水。

（二）清代宮廷文房用動物裝飾題材水盂在不同類別的形制上的應用

水盂的造型多樣，在長期的發展變化中，可以看出水盂的造型變化是有規律的。出于添水需要，其基本造型為注水口、鼓腹可儲水。

這些動物裝飾題材的水盂大部分選擇了扁圓結構，并且不同裝飾形式的藝術效果又有差別，雖然不同的動物題材造型會略有變化，但不會隨意改動其根本屬性。清代宮廷文房用動物裝飾題材水盂的主要形制可分為幾何體、單主體和多主體三類。幾何體水盂以橢圓形為主要結構，圓腹，形似缽，一般由一種或多種動物組合裝飾，主要的裝飾題材有魚、龍、鳳等。單主體水盂通常以一種動物作為裝飾對象。其題材可以分成一般文化動物和神化動物兩類，具體來說，主要有蛙、鴨、龜、象、龍、鳳等。例如，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黃玉寶鴨水盂，整體設計成鴨的形態，鴨俯身后望，器身刻畫出羽毛紋理，鴨的背部中央有一個圓管直通腹部，作為注水口。多主體水盂則是選擇本身帶有一定聯系性的動物，或者將多種動物組合在一起，能組合在一起的動物有羊、象、鳥、虎等。

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造型除了豐富的仿生題材以外，在多主體組合之中也有寓意性的組合方式以及由自然仿生寫實的組合仿生，這些都孕育在設計理念中，如龍與鳳、象與鳥出現的組合方式，這些主要來源于對祥瑞文化的崇拜。單主體水盂多考慮動物裝飾題材如何與器物形態進行組合，經過組合后設計出的動物形象更加生動，造型更有節奏感。幾何體水盂注重裝飾題材在器物形態組合之下的視覺美，注重紋飾、釉色與裝飾色彩之間的對比。

二、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題材裝飾特點和內涵

在古代，生產力水平低，文化不發達，人們從主體的角度去感知萬物，并加以聯想，常常寄予美好愿景。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動物題材的選擇不只是具象的一般文化動物，還有半抽象的神化動物形象，其中承載著美好的吉祥寓意。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設計風格多樣，對于裝飾題材的選擇也是豐富多樣。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動物題材裝飾特點和內涵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受祥瑞文化的影響

在日常生活中，祥瑞意義被描繪成紋樣或圖形，從某種程度上講，它形成一種令人崇尚的傳統文化，反映了人們的美好愿景。歷代祥瑞觀念受儒家、道家、陰陽家的渲染，內容與日俱增。在清代，各朝皇帝對祥瑞文化的態度就紛紛不一。康熙帝認為，祥瑞文化與人君并無直接聯系，他崇尚科學，積極汲取西方技術，而自雍正皇帝始，重視祥瑞，開獻瑞、講瑞之風氣。乾隆皇帝受其父雍正的影響，也崇尚祥瑞。

早期出現的祥瑞文化是人們對于生活最原始的美好愿望，到了戰國時期，鄒衍提出“五德終始”論，認為歷史變遷和王朝的興衰實際是金、木、水、火、土五德周而復始的循環運轉，所以陰陽家、儒家、道家紛紛開始將祥瑞與政治聯系在一起。

在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中部分動物裝飾題材也與祥瑞文化有關，多見龍、鳳、蛙、魚、鳥、鴨等裝飾題材。龍與鳳作為中華民族傳統文化之一，一般用來象征祥瑞。在古代，龍是皇權的象征，又是祥瑞之物。龍不僅象征著皇權，也象征著祥瑞、福祉。常用的吉祥寓意紋樣有龍鳳呈祥、鳳戲牡丹、雙龍壽等，古籍中記載的“龍見”“鳳見”非常之多，甚至還有抓到鳳凰的記載，但從側面能看出龍與鳳的祥瑞象征意義也被統治者所利用，成為統治者鞏固地位的工具。在古代，青蛙和蟾蜍的區別并不特別明顯，沒有刻意區別。另外，從收藏的具體器物來看，當時不特別強調是青蛙或蟾蜍。因此，筆者下文把青蛙和蟾蜍界定為蛙。蟾蜍和青蛙在古代就被人們視為是祥瑞的動物。蛙在田里吃蝗蟲，被視為谷物的保護者，有著豐收的寓意，因此受到敬奉。考古學家的發現顯示，在5 000 年前的彩陶上，就有具象和半抽象的蛙紋出現。而蟾蜍很早就被視為月亮中的神物。祥瑞動物圖案有寓意表現法和諧音表現法，如鴨、雞、蛙具有旺盛的繁殖能力，代表了對家族人丁興旺的美好期盼，其中“鴨”諧音“甲”，有科舉之“甲”的寓意。

（二）對異域動物形象的借鑒

例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蜜蠟象耳活環瓶，既可陳設也可作為文房用具，微泛光，桃形。所雕之桃中空，實為一小水丞。橢圓形瓶口，瓶頸兩側飾象耳，耳下有環。造型古拙，暗紅色蜜蠟質，頗具雅趣。配有獅形蓋鈕，獅形昂首挺胸，呈蹲伏狀，獅尾孔武有力，和真實的獅子形象迥然不同。這種獅子的形象與中西文化的交流密切相關，獅子等西域異獸由外族傳入，主要養在君主的園囿之中，一般人很少見到，只能輾轉相傳，所以此時期獅子的造型既像真正的獅子又像神話中的“神獸”“瑞獸”，可以說是將多種動物的特征集于一體。清代是一個多元文化匯聚的朝代，而這些異域動物便是當下政治、經濟、文化等多種因素相互影響的產物，獅子、麒麟等異獸形象的出現就是例證。此外，異域動物題材作為朝貢體制下的產物，不僅起到了為統治階級服務的政治作用，也具有象征意義。

（三）題材的內涵趨于意象化、象征化

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造型豐富，以吉祥圖案和動植物圖案居多，而且用于裝飾的材料和手段很多。為了符合皇族的藝術品位，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制作工藝精益求精，風格多樣，題材內容具有宮廷特色。雖然社會發展的不同階段會受到不同歷史因素的影響，但是人類對圖騰、祖先、龍鳳的崇拜意識沒有改變，在發展過程中每次借鑒傳統文化元素時，都賦予了其新的內涵和意義。動物題材和植物題材，都源于人民的自然崇拜，在清代，龍和鳳也是君主的崇拜之物，同其他時期一樣，用來彰顯君主的地位和至高無上的權力。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乾隆款掐絲琺瑯雙龍紋水丞，裝飾海水江崖云龍紋，鏨刻五只姿態不一的鳳鳥，雙龍相對處有一“萬”字結，具有宗教意義；經常出現的龍、鳳等動物題材，與植物題材、人物題材和幾何題材之間的組合，其實是有內在的象征性內涵。在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中，龍、鳳的裝飾題材頻繁出現。題材的象征性給事物附加了特殊的含義，使事物成為具有象征意義和內涵的視覺符號。這些符號并不會指引著人們得到明確的信息，只能引導人們通過聯想，進而產生某種情感共鳴。

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裝飾風格具有主觀的抒情達意特點，同時又具有平面構成意味，在二維的平面上，用充滿藝術靈性的裝飾語言，表達出圖案的美觀和生動。根據文房空間的需要，帶著時代賦予的匠心進行裝飾性描繪，使得文房用具水盂具有強烈的藝術氣韻，從而提升文房氛圍感。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的顏色主要是按照裝飾圖案的節奏與韻律來突出主體地位，烘托其特征，以達到形神兼備的目的。用富有妙趣的靈動手法生發出富有激情的裝飾性語言，塑造和襯托出水盂的意境美，從而契合高雅素凈、古典莊嚴的宮廷文人品位。這種藝術表現形式不再是自然形態的具象表現形式，而是被塑造成一種具有強烈的裝飾性和視覺美感的藝術形象。

三、結束語

綜上所述，清代宮廷文房用水盂多以動物題材為裝飾的整體或局部應用，體現出此時受祥瑞文化的影響，用祥瑞文化來表達中華民族的心理訴求，題材的內涵也趨于意象化、象征化。在發展過程中每次借鑒傳統文化元素時，都賦予了新的內涵和意義，從而創造出寄托意趣的載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