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人物頭飾拾遺

周雪兒

陜西服裝工程學院

頭飾作為服飾的一部分，是裝飾性最強、給人視覺沖擊力最大的首飾。我國章回體小說頂峰之作《紅樓夢》內容包羅萬象，其中就有對中國傳統服飾的描寫。截至目前，近五年內對《紅樓夢》研究的文獻多達4 000 余篇，其研究熱點在于服飾的研究［1-4］、對電視劇版人物形象的研究［5-7］、對文章的述評［8-10］，外文文獻多研究翻譯問題或情節發展問題。在涉及《紅樓夢》服飾研究的400 多篇文獻中，沒有專門對人物頭飾進行的研究。最近的一篇是山東工藝美術學院學者傅伊在2015 年所寫的《〈紅樓夢〉中的頭飾與民俗》，該文主要研究了人物頭飾與民俗的關系，將社會狀況、經濟發展、民俗習慣、時代特色與頭飾的關系做出闡述。另一篇同樣是傅伊學者在2015 年所寫的《〈紅樓夢〉頭飾研究》，該文通過羅列小說對頭飾描寫的原文，著重論證頭飾有反映清朝民俗的作用。

本文整理出《紅樓夢》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頭飾的文字敘述，并就與之對應的人物社會地位及其民俗文化表征進行解讀。

一、清代頭飾文化

頭飾實際上就是指戴在頭上的飾物，包括發飾、帽子和耳飾。人物的頭飾各不相同，結合影視劇《紅樓夢》可以看出，劇中的已婚婦女最常佩戴的頭飾就是抹額。抹額也被稱作額帶或者眉勒、頭箍，春秋戰國時期就存在，這種頭飾在戲曲中經常可以看到。到了清朝，上至貴族人家的婦女，下至百姓，都開始佩戴這種頭飾。

（一）人物的性格和地位

首先，從頭飾與人物性格的角度看，頭飾的描寫能夠展現出人物的形象，還能留給讀者一定的想象空間，從而激發讀者對劇情的好奇心。小說中的人物能夠通過互相贈送飾物來傳達彼此的感情，以此來塑造人物的形象，同時也能從一件飾物得出小說中人物的性格。頭飾作為實用性飾品，兼具裝飾功能與使用功能，同時也為小說提供了文學功能。《紅樓夢》中對頭飾的描述細致，且曹雪芹將精美的飾品刻畫得無比傳神。這些頭飾色彩繽紛，材質貴重，種類繁多，不同的佩戴方式，不同的飾品叫法，可以說每一個物件都刻畫出人物的精髓。《紅樓夢》中人物眾多，每個人的個性都非常鮮明并且各不相同。

在小說第49 回中林黛玉頭上戴著雪帽，“雪”字暗含她出身清貴之家，在這樣一個冷漠的封建家庭里，黛玉的曲高和寡與雪白的帽子一樣，孤高自許，以高傲的性格與環境對抗。這同時也從正面刻畫出林黛玉是一個內慧外秀、楚楚動人、惹人憐愛、多愁善感的少女。同時，在第89 回中寶玉去看她時，她“頭上挽著隨常云髻，簪上一枝赤金匾簪”，除了赤金匾簪，再沒有別的裝飾品。簡潔、優雅是林黛玉個性化的特點之一，她天生麗質，信奉的是“碾冰為土玉為盆”的高潔，她不需要華麗的珠寶來修飾她的美貌，她有自己的自然美。曹雪芹也竭力營造林黛玉的這種自然美，甚至在小說中關于其服飾的描寫也寥寥無幾，即便是在她自己的生辰，也只是換了幾件新衣服。由此看來，頭飾與人物的形象刻畫息息相關，它可以使人物的形象躍然紙上。

其次，從頭飾與人物地位的角度看，頭飾用什么色彩、用什么材料，以及所呈現出的圖案，暗示了人物的地位，是人物身份的象征。在小說中，通過服飾的描寫能展現出一個人的品位與格調，其實也就是在描寫這個人的地位。《紅樓夢》中所描述的時代背景一直到現在都有爭議，但作者曹雪芹處于清朝卻是可以確定的。清朝等級制度劃分嚴格，更何況是在小說中的四大家族中，每一個人物的身份刻畫都需要經過深思熟慮。

例如，賈寶玉所佩戴的頭飾就很特別，其色彩、紋飾都與常人不同，也恰巧和他的身份地位相得益彰。他第一次出場時，頭上戴著束發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束發冠是古代冠的一種，抹額在春秋戰國時期是男子扎系在額頭上的，能夠防止汗水低落，到明朝抹額的裝飾作用已經大于實用性。賈寶玉這條抹額上有兩條云龍、一顆火珠。通俗來講，賈寶玉的這身裝扮就是把頭上周圍一轉的短發都結成小辮，以紅絲結束，用金八寶墜角。要知道，這可是賈寶玉與林黛玉的第一次見面，作者不惜筆墨兩次描寫了寶玉的穿戴，卻忽視了對林黛玉穿戴的描寫，由此可見賈寶玉的地位之高。賈寶玉作為小說中的貴公子，他是封建貴族家庭的叛逆者，是作者所大力肯定的人物，他的代表色可以說是紅色，在大量的服飾描寫中，賈寶玉服飾的色彩使用最多的就是紅色。紅色不僅顯示了賈寶玉的高貴地位，也隱喻了他叛逆的性格。大紅色在服飾的使用中受到了等級的限制，只有奶奶、小姐們才會穿戴大紅色，丫鬟們卻只能穿戴海棠紅、石榴紅、玫瑰紅、水紅、茜紅等這些間色。即使被默認為是“準姨娘”的襲人，上頭賞賜的服飾顏色也只是銀紅、桃紅，不允許與大紅沾邊。由此可見，賈寶玉抹額的大紅確實證明了他身份的尊貴，這也與賈府最高權力的象征賈母對他的溺愛所呼應，同時印證了賈寶玉是銜玉而生的，他是默認的將來榮國府的接班人。

（二）《紅樓夢》中人物頭飾暗含故事情節

除刻畫人物的形象與地位外，對于相關頭飾的描述，既可以窺探人物的命運，也可以與小說的情節相關聯，這也使得頭飾有了更深層的意義，人物的形象也更加完整。小說以頭飾作為伏筆，推動故事情節發展，同時與情節沖突保持一致，使讀者置身于小說本身，體會人物的悲歡離合，感受人物所處的環境。小說中人物形象展現得淋漓盡致，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呈現出人物命運的曲折。

例如，在第63 回中，芳官“右耳眼內只塞著米粒大小的一個小玉塞子，左耳上單帶著一個白果大小的硬紅鑲金大墜子，越顯得面如滿月猶白，眼如秋水還清”。耳環作為頭飾的一部分，也是古代婦女的主要飾品，而在古代，婦女佩戴首飾的規矩多。像芳官這樣右邊一個耳釘，左邊一個白果大小的墜子，在走路時耳環左右搖晃就會觸碰到臉頰及脖頸，有失端莊。這說明芳官不把世俗放在心上，她有自己的個性衣裝，這也注定了她不流于傳統世俗的個性。她這樣的性格讓她在大觀園中與干娘吵架，與身為主子的趙姨娘吵架，因為她天性天真，個性強，所以很容易得罪人。這也暗示了她這樣的性格使她最終選擇了出家，而水月庵的老尼姑曾和鳳姐弄權，小尼姑曾經又和秦鐘多情，可見芳官在尼姑庵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再如，紅樓夢第5 回有判詞：“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其中“金簪”有寶釵的意思，“金簪雪”其實說的就是薛寶釵。薛寶釵與林黛玉并列為金陵十二釵之首，她知書達理又善良、識大體，出身名門卻處處為他人著想。曹雪芹使用借代的手法，即借金簪來代表薛寶釵，由此可見頭飾能夠代表故事中的某一人物。從金簪所處的方位來看，為何是雪里埋？這其實就暗示了小說最終寶玉出家，寶釵獨守空閨、抱恨終身，二人最終雙雙埋沒的凄苦結局。從一副耳環、一支金簪仿佛就能夠看到人物最終的命運，這也正是頭飾的描寫所要傳達的信息。

二、清代紋樣藝術

頭飾作為基本的飾品，在《紅樓夢》中頭飾的紋樣圖案種類繁多，所蘊含的寓意也不同，同時不同地位的人物所使用的紋樣圖案也不同。在《紅樓夢》中描寫到的頭飾上的紋樣圖案主要有龍紋、鳳凰紋、火焰紋、云形紋，這些紋樣用到不同人物的頭飾上會有不同的寓意。

龍紋是中國傳統服飾、建筑和器物中使用最廣泛的紋樣，如“二龍捧珠抹額”在書里一共出現三次，雖然每次描述都略有不同，但基本上可以得出它們是同一件飾物的結論。這個金抹額的紋樣是雙龍出海圖，它是神話故事中的一幕場景，這種裝飾可以在許多瓷器或服飾上看到。雙龍出海寓意著貴，代表著升官、會掌權、有貴氣。富貴之中的貴，會因貴而富、富貴皆全。賈寶玉佩戴這種紋飾的金抹額，既顯示了他尊貴的地位，又顯示出他在賈家受器重的程度，同時能夠體會到龍紋在當時社會的特殊含義，如明清時期的白玉雕雙龍耳活環瓶，是乾隆時期玉器雕刻之佳作，龍紋整體形象活靈活現、朝氣蓬勃。又如清代嘉慶“懋勤殿”款龍紋印盒，此時龍紋的整體形象已略有無精打采之意，能夠由此看出此時國力削弱的形勢。我們雖無法考證曹雪芹所寫的“二龍捧珠抹額”的具體形象，但通過其文字描寫，并結合小說背景，可以感受到其頭飾反映了時下紋樣藝術的發展。

同樣，王熙鳳所佩戴的朝陽五鳳掛珠釵，所用到的紋樣有鳳和火焰。鳳與龍對應，鳳是象征吉祥的神，鳳紋亦稱鳳鳥紋，包括鳳紋及各種鳥紋，是古老的漢族傳統裝飾紋樣之一。鳳紋寓意吉祥，同時也代表著華貴與偉岸，十分符合王熙鳳八面玲瓏、潑辣、霸氣的性格。而火焰紋是中國傳統寓意紋樣之一，又叫作“背光”。王熙鳳是一個聰明能干的人，習慣于玩弄權力，為人刁鉆狡黠，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的性格像火焰一樣，博得了賈母的歡心，掌握了賈府的大權，成為賈府的實際統治者。

三、清代時尚潮流

頭飾的描寫在《紅樓夢》中的作用不僅僅是來烘托人物，同時它也可以代表人物所在時期的社會風氣、文化、政治、教育等背景。頭飾的制作最少不了珠寶的裝飾，《紅樓夢》中的四大家族幾乎到處閃現著金光、寶氣、玉影，展現出了我國特有的魅力無窮的玉文化。例如，王熙鳳在首次出場時佩戴金絲八寶攢珠髻和朝陽五鳳掛珠釵。攢珠是用金絲穿繞珍珠，再點綴在假髻上的珠寶。髻原指女性盤在頭頂和腦后方的發結，古代女子以發亮多作為美的標準，喜愛盤高髻。所以，以假發髻為殼，套在真發的上面。王熙鳳所佩戴的假髻上面有用細的金絲編成的八寶等寓意吉祥的裝飾物，八寶指的就是寶珠、方勝、盤、犀角、金錢、菱鏡、書本、艾葉。八寶紋是傳統吉祥紋樣，在明清時期最為流行，清代皇后朝服中的朝褂不可缺少的紋樣就有八寶紋。

王熙鳳綰著的朝陽五鳳掛珠釵是用金制作成的展翅的鳳凰，在其口中銜掛著以珠連串的長釵，其中一個圓形小鏡子或者大珠，即為“朝陽”，邊上有火焰裝飾。因此，朝陽五鳳掛珠釵是指有著五只朝陽之鳳，并用珍珠所裝飾的華麗簪子。這能夠看出王熙鳳渾身的珠光寶氣，金銀閃爍，光彩照人。寶玉石在曹雪芹的心中意味著天地萬物之精華，它不光象征著幸福與吉祥，也比喻人的品質、德行。點翠工藝是漢代產生的首飾制作工藝，于清代康熙時期大為發展，在雍正、乾隆時期達到了頂峰。

頭飾上有金銀珠寶作為裝飾的還有賈寶玉，不光有貴氣的束發嵌寶紫金冠，還有金藤笠。金藤笠是用上好的藤皮細條編制成的雨帽，為了達到較好的防雨雪的目的，藤笠表面多要刷上桐油，色澤金黃或棕黃。而賈寶玉的藤笠用“金”字形容，不論這個金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黃金，其精巧、燦爛程度可想而知。此外，還有賈寶玉的束發嵌寶紫金冠，紫金是一種較為名貴的金屬，與黃金、鉑金并稱為世界三大金，含金量約60%，主要產地在俄羅斯，其光澤度、耐磨度都比較好，因此多用作首飾原料。

另外，還有史湘云的挖云鵝黃片金里大紅猩猩氈昭君套。昭君套就是一種用動物皮毛做的女式帽子，與常見帽子不同的是它要露出發髻，因此沒有頂，在明代時稱為“臥兔兒”。這個昭君套鏤空穿成云頭形的邊飾，以金箔黏附在寬僅0.5 毫米的皮子上，作緯線以織成片金。

四、結束語

《紅樓夢》中所描寫的頭飾種類大致可以分為三類：抹額、帽子、耳飾。在描寫這些頭飾時，作者從頭飾的顏色、材質、工藝、形制入手，簡單幾個字概括出了頭飾的大致形態。

頭飾的描寫能夠塑造人物的形象、凸顯人物的地位；能夠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暗示故事結局走向；能夠真實還原社會風貌、時代特點。

描寫頭飾所用的字詞很精美，引發了讀者的想象，是當下社會達官貴人物質消費的縮影。小說中頭飾所采用的紋樣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陰陽交替，從哲學角度表達了作者對世界的理解與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