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水的懷抱中（組詩）

□ 姜 合

小河中

小河中，一片突起的石頭上

幾只白鶴停歇上面，時而飛起

時而嬉戲、走動

我輕輕地走過去，再走過去……

所有的白鶴驀然飛起，棲落于遠處的河岸

于是，我站上了那片突起的石頭

看到水中小小的魚群瞬間散去

隱入石頭下或更遠一點的深水……

一會兒之后，我回到來時的路

遠遠看見幾只白鶴重新占據那片石頭

同時，也確切地相信，那些消失的魚群

已在石頭邊的淺水中重新聚集

隱隱聽到，嘩嘩的水聲，充滿那空曠

的世界

河灘

看到的每條河似乎都有寬闊的河灘

多數時候，河水只在河床中間流淌

其余地方，或大片卵石，或大片泥沙

長蘆葦，長雜樹，長青草……或什么也不長

幾只白鶴，或不知名的水鳥，陽光和風

在那里游弋，或棲落

當大水來臨，那些蘆葦、雜樹、青草

將被淹沒，那些卵石、泥沙將被沖刷

那些白鶴、水鳥不見蹤影

而寬闊的河灘接納和承受著洶涌的河水

越是寬闊的地方，水流越趨于平緩

就像一顆曾被無情世事沖擊的心靈

當大水退去，寬闊的河灘又是蘆葦飄搖

芳草萋萋

春天的樹葉

在南方，許多樹四季有茂盛的枝葉

春天，在原有的枝條上和樹葉間

新的枝條生長出來，新的葉片探出頭顱

那些樹木慢慢地區分出兩個層次

下面的枝葉碧綠、蒼翠，如樹木本身一樣沉郁

上面的枝葉清新、嫩綠，像一張張小孩的面孔

一段時間之后，也許四月，也許要到五月

那些清新嫩綠的，逐漸碧綠蒼翠

那些明亮耀眼的，逐漸收斂了它們的光芒

所有的葉子變成了同樣的顏色

所有高出原有樹冠的部分慢慢消失于新的樹冠中

就像一些全新而潔凈的面孔，一次次在人群中浮現

又一次次在人群中消失

萬物中重生

走過或停留的許多地方

總有鳥兒的飛翔和啼鳴

有時一兩只，有時許多只

就像路途中總會遇到一些人

仿佛人世有多少人，天上就有多少

鳥兒，仿佛那些離開我們的親人

似乎并未真正離開，只是化作一只只鳥兒

在周遭停留，并將我們守護

而那些鳥兒的死去，似乎也未真正死去

人世的墳地越來越多，鳥兒的死卻無影無蹤

仿佛只是化作了蟲子，化作了風

化作了曾棲居的樹木和草地

有人在一棵樹中，驀然看到自己的影子

這生命的迷局和假像，多么美好

我剛剛從寂靜中走出來

我剛剛從寂靜中走出來

和很多人一樣，我贊嘆這寂靜

并由衷地喜歡它

多少次，我獨自一人，走進去

如那些輕微的風，緩慢地行走或停留

在樹木下的石凳上枯坐

如那些古老的樹一樣沉默

但這樣的時間并不長久

從那個樹的世界、鳥的世界、蟲子的世界……

我很快地走出來

仿佛一把刀被寂靜磨出了鋒刃

將要去對抗更大的喧囂

在山水的懷抱中

每天看到山，如看到對面的房屋

如看到一直熟悉的那些人

每天遇到水，如遇到風吹過樹梢

如遇到每一個庸常的日子

山水在我之中消失，我消失于許多不變的

白天和夜晚

突然有一天，當我站立于高處

那比山更高的高處，那比市聲更高的高處

驀然看到，承載我全部生活的小城

被一圈綿延的山梁穩穩地托舉著

被一條蜿蜒的水流靜靜地環繞著

終于知道，原來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

我們一直在山水的懷抱中

靜謐的天空下，一些熟悉的面影

如山水一樣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