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主義是職場中的一把枷鎖，內耗自己也為難別人

劉文興 王海江 車玉潔 陳思源

編者按：

完美主義在職場中是利器還是枷鎖？如何充分激發完美主義在職場情境中的積極效應，抑制其消極影響？一項發表在《珞珈管理評論》上的研究述評指出，完美主義對現代企業而言既有利刃之面，又有刀鈍之勢：完美主義員工會積極投入工作，提升創新績效，主動幫助同事，協助組織改善工作質量；另一方面，完美主義員工容易杞人憂天，情緒崩潰，難以表現出持續高水平的工作績效，還存在溝通合作方面的障礙。剖析完美主義的積極面，揭露完美主義的破壞面，有助于組織正確管理完美主義員工。

“你最大的不足是什么？”

面對這個問題，許多應試者都會給出一個明貶暗褒的答案，例如“我”有點完美主義。“身材完美主義”“成績完美主義”“愛情完美主義”“時間完美主義”等等，人們的工作和生活中不乏完美主義的化身。

稻盛和夫在《干法》一書中寫道：“在制造產品的過程中，哪怕99%都很順利，但只要最后的1%因疏忽而出了問題，前面所有的努力都會前功盡棄，材料費、加工費、電費不說，前面各道工序所花費的時間、精力、智慧……也都全部泡湯。不管多么細小的工作都要用心去做，投入100%的力量。正是因為貫徹了這樣的‘完美主義’，才使京瓷在不斷創造新產品的同時，獲得了持續的成長和發展”。

在電影《黑天鵝》中，女主角尼娜作為資深芭蕾舞演員，就是一個完美主義者。為了芭蕾，她可以犧牲一切，比如說愛情、欲望和自我，硬生生地把自己逼成了精神分裂，最終與《天鵝湖》里的黑天鵝融為一體，成功地將自己殺死在了舞臺上，只為了那一句——“It is perfect！”

那么，究竟什么是完美主義？對于現代企業和員工，職場完美主義是敵還是友？

首先，簡要介紹一下完美主義結構演變的過程及其運用的測量工具。在大量實證研究的基礎上，學者們不斷精簡提煉，使完美主義的內涵整體上經歷了從單維結構到多維結構的轉變。

其中，單維完美主義將完美主義視作心理病癥的亞類型，是一種缺乏適應性的純粹消極的人格，總是具有病態性和破壞性。二維完美主義觀認為完美主義同時具備積極面和消極面。多維完美主義則跳出積極/消極的分類框架，從其他視角來解析完美主義。在實證應用中，完美主義主要通過量表來測量，不同的完美主義結構對應不同的測量量表，如表 1所示。

其次，許多學者對完美主義也有不同的理解。

奧地利心理學家Alfred Adler認為，完美主義是個體為了更好地適應外部環境，不斷發展自我的內在本質性動力，是人類的“朋友”。完美主義者會對自己或他人提出超過情境需要的高要求。

20世紀90年代，精神分析學家Horney認為完美主義是必須接受心理干預治療的精神缺陷，是人類的“敵人”。

Curran等學者2017年的一項元分析表明，具有完美主義特質的個體正逐年增多。隨著實踐深入，完美主義的積極作用不斷被驗證，例如積極的完美主義者會追求更多成就，進而促成積極的工作行為和高水平工作績效。進一步，其多維復雜性也逐漸顯現。

無論是對自我還是他人，完美主義者都會設定極高的標準，并對工作做出嚴苛評估，同時他們也畏懼潛在失敗或瑕疵，難以持續性地自我調節。

對于組織和個人而言，或許完美主義雖不是純粹的朋友，但也不是單純的敵人，而是亦敵亦友。

喬布斯喜歡向人們講述，他所做的每件漂亮事都有過返工的時候。只要他覺得不夠完美時，就會重來。——《史蒂夫·喬布斯傳》第二十九章“蘋果零售店”目前職場完美主義的研究多將完美主義看作是員工已然形成的穩定的心理特質，并探討其對員工的情緒、認知、行為和結果產生的影響。

在情緒體驗過程中，完美主義員工會主動投入工作，感知到更多的積極情緒，這是正常完美主義帶來的積極影響；但又因為設置極難達到的目標且不愿面對失敗，很容易產生工作緊張和績效焦慮，甚至導致情緒耗竭，這是神經質完美主義帶來的消極影響。

“他不斷變化形象，看起來有點半瘋，”布倫南回憶說，“他經常焦慮不安，好像有無窮的黑暗包圍著他。”

——《史蒂夫·喬布斯傳》第三章“出離”

在工作認知方面，積極追求完美主義的員工會形成較為積極的認知方式，正面應對壓力，并從積極面思考工作，因此工作滿意度也更高。過度憂慮的完美主義員工會因尚未出現的問題杞人憂天，感覺自己無力應對，被工作疲勞和壓力壓倒。

在工作行為中，職場中的完美主義者會積極投入工作，努力創新。研究發現，完美主義者在團隊工作友誼水平較高時，會做出更多的積極創新行為。此外，為了幫助組織實現較高目標，完美主義者往往會更主動地做出有益于組織的行為，例如幫助同事完成工作任務，這是適應性完美主義帶來的積極影響。然而，完美主義者也和工作拖延與工作沉迷行為密不可分。因為難以接受細小瑕疵，他們會不斷地重復檢查和矯正已有的工作成果，延緩工作進展，這是非適應性完美主義帶來的消極影響。這一結論已經在我國的企事業單位員工樣本中得到驗證。

楊宏飛等學者采用完美主義量表、明尼蘇達滿意度問卷和企事業員工內在工作動機量表對444名員工進行了測驗，研究發現積極完美主義與工作滿意度和內在工作動機的所有指標呈顯著正相關，消極完美主義與絕大多數指標不相關。也就是說，企事業員工的積極完美主義傾向越高，越具有更高的工作滿意度和內在工作動機，而企事業員工的消極完美主義傾向與工作滿意度等絕大多數工作指標沒有必然的聯系。

但是當他對某件事感覺不確定時，他也會有遲疑并有所保留，他苛求完美，并不太善于退而求其次或適應可行的方案。……如果他有懷疑，他有時就會退縮，傾向于不去想那些并非完全適合他的事情。

——《史蒂夫·喬布斯傳》第二十四章“復出”與人互動時，完美主義領導和完美主義員工的人際溝通特點有所側重。完美主義領導通常會展現更高的控制感。在工作中，責任心較強的完美主義員工會對同事施以援手。但是，部分完美主義者會因過分關注工作所強加的高標準，忽視工作中的人際溝通，難以融入工作團隊。

赫茨菲爾德回憶說，他的大多數同事都很害怕喬布斯：“因為他動不動就會發怒，而且他喜歡把心中所想毫無顧忌地說出來，通常都是很難聽的話。”

——《史蒂夫·喬布斯傳》第十章“ Mac誕生了”

在工作結果方面，職場完美主義有助于提升創新性工作績效。但是，認為完美主義可持續性地提升績效水平的觀點有待商榷。短期內，完美主義者可能有助于促成某一次的高績效成就，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完美主義者會因缺乏目標彈性，脫離原有目標，導致績效水平下降，并因理想績效水平和實際績效差異感到明顯的痛苦。

職業領域中，完美主義者普遍面臨較大的職業壓力。區別在于，積極的職場完美主義者會更有活力，進而體驗到更多良性職業壓力。反之，消極職場完美主義者則更過度緊張，從而感知到更多不良職業壓力。此外，對于職業預期，職場中的完美主義者會過度擔憂，放大職業生涯中潛在的失敗，對職業前景更加悲觀。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席卷全球，人際隔離加速促成遠程辦公這一新潮流。在地理位置相對分散的辦公條件下，職場完美主義者為人詬病的工作溝通問題或許會因空間距離感而弱化。同時，他們也擅長邊界管理，不易產生工作家庭沖突，被家人干擾的可能性較低。因此，在遠程辦公時，職場完美主義者或許更能夠集中精力工作。

完美主義不是優秀的敵人，更不是組織的敵人。不斷“打磨”這一工具，化解其破壞性特質，充分釋放其優質特性，才能讓企業持續受益。

組織可以從目標設置、團隊氛圍、心理疏導、系統培訓四個維度做好“打磨”工作。

目標設置明確合理。完美主義者普遍設置過高的預期目標，且難以根據實際情況彈性調節目標。對此，企業可以結合SMART原則，輔助員工分解宏觀目標、設置合理目標、明確具體目標，并為目標設置截止時間，避免沉迷工作，拖延進度。

美國著名的體育媒體——露天看臺體育（Bleacher Report）經理戴夫·利斯經常鼓勵團隊（和他自己）在認為已完成工作的80%時分享成果。并且他認為：“一個項目通常在完美主義的創作者覺得它真的完成之前就已經被認為完成了。事實上，其他人可能不知道80%完成和100%完成之間的區別。”根據利斯的經驗，作為一名經理，“幫助別人迭代一個80%的項目比迭代一個你認為100%的項目更容易”。

團隊氛圍友好輕松。研究發現，完美主義者在團隊工作友誼水平較高時，會做出更多的積極創新行為。2016年，Chang等學者針對112個研發團隊進行調查，發現高水平的團隊工作友誼作為一種社會支持因素，能夠有效弱化完美主義導致的過度憂慮和工作倦怠。同時，良好的團隊氛圍還有助于彌補完美主義者社交能力的不足。企業應構建良好的團隊友誼和互助文化，以此激發職場完美主義者的積極行為，緩釋其負面情緒。

以微軟為例，微軟作為世界知名的企業，構建了良好的團隊工作氛圍，在求職平臺脈脈2022年“職得去”榜單中團隊氛圍榜里位列第二。在微軟具有“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合作理念，多樣與包容深入人心，員工們經常互幫互助。在微軟，經常會看到這樣的畫面：當某位員工即將開展某項工作任務時，不是悶頭大干，而是先與團隊成員碰面，向其請教經驗，避免入坑。而且，微軟還采用不定時工作制，早點做完工作可以早點回家。微軟這種自由的辦公氛圍也讓每一位員工的工作效率都非常高，這種友好輕松的氛圍與彈性工作制可以有效激發完美主義的積極創新行為，提升其工作效率，并且緩解其焦慮等負面情緒。

心理疏導及時到位。完美主義與許多心理健康問題息息相關，例如羞愧、負罪感、強迫癥、抑郁、壓力、自殘等。這一點也始終為世人詬病。組織可以定期對員工進行心理測評，據此提供針對性的心理咨詢服務，引導員工正確看待工作中的瑕疵、批評等不完美之處，幫助員工重塑自信，避免完美主義引發心理疾病。

相關培訓系統全面。企業可以通過提供管理溝通相關培訓，改善完美主義者的人際溝通和協調能力，讓完美主義者更加適應團隊工作，從而更能發揮自身的工作能力。還可以通過提供職業生涯管理系列培訓，提升其對未來職業的規劃能力，幫助員工在組織中穩定發展，施展才華。此外，組織還可以通過引入冥想和正念課程，幫助提升員工情緒管理能力，鼓勵員工接納自我，定期為自己松綁。

總體而言，完美主義對職場中的員工具有雙刃劍效應。一方面，完美主義員工會積極主動地投入工作，提高創新績效，做出有益于組織的行為；另一方面，完美主義員工容易緊張和焦慮，產生工作拖延行為，延緩工作進展。

組織可以通過設置合理明確的目標、構建友好輕松的團隊氛圍、及時提供針對性的心理疏導、提供管理溝通與情緒管理等相關培訓課程的方式，不斷地打磨完美主義這一工具，努力化解其消極面，充分釋放其優秀面，從而充分激發職場完美主義員工的積極行為，緩釋負面情緒，進一步提升工作績效，讓組織持續受益。

【*論文原文：《職場完美主義： 研究述評與展望》，發表期刊：《珞珈管理評論》2021 年卷 第 4 輯 （ 總第 39 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