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仲景經方人參量效關系探討

王 楊 曹 方 馬 源 研 智 王明悅 李巖珂 羅紹東 張文風

1.長春中醫藥大學基礎醫學院，吉林長春 130117；2.長春中醫藥大學中西醫結合學院，吉林長春 130117

醫諺有云“中醫不傳之秘在于藥量”，此“量”之寓意，不僅是潛方用藥時的藥量，更是通過藥物劑量所確定的藥力所達。病重藥輕則反生疑惑，病輕藥重系醫之大戒[1]，故配伍須合“君臣佐使”，藥量更需謹慎斟酌。張仲景《傷寒雜病論》共有260 首仲景處方，其中含有人參的經方有42 首，占比16%，可見人參是經方中較常用的藥物[2]。人參是五加科人參屬多年生宿根草本植物[3]，我國是世界上最早種植人參的國家，距今已有4 700 余年的藥用歷史[4]。人參生于樹下而不喜風日，乃體陰而用陽[5]，漢代《神農本草經》將人參列為上佳之品，言其“味甘，微寒，主補五臟，安精神，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久服輕身延年”[6]。人參作為常見的醫用上佳之品，探究其于經方中的量效關系頗為重要。筆者將提取仲景經方中有關人參的相關條文進行研究，歸納其相同劑量的共性，并探討其在不同劑量層次中的區別，以茲為臨床應用提供依據。

1 四至六兩人參補中氣而驅飲外排

1.1 六兩人參主溫中

人參又名人銜、鬼蓋，列為上品，歷代常被用于補虛方劑中[7]。張仲景方中，人參用量偏大之經方共3首。烏梅丸主“臟厥、臟寒、蛔厥、久痢”等腸胃中冷之證，結合歷代醫家之論，此為厥陰經寒熱錯雜，脾腎陽虛、肝胃不和之證[8]。本方酸、苦、辛皆具，厥陰肝病，宜酸品補之，焦苦助之，甘味調之，故使烏梅浸于苦酒一夜[9]，入厥陰而養肝木，平潛相火。厥陰肝木熱之少陽，寒之少陰，此為厥陰之陰陽樞紐。寒熱交織，陽氣受伐，致中焦虛寒，成烏梅丸證。人參主氣性溫，益諸臟之虛[10]，入太陰脾經，溫補中焦且強脾胃，使脾胃有溫而斡旋有力，則氣血運之，肢冷亦緩。

1.2 四兩人參益中氣

人參溫益中焦之氣，中焦健運，運化有力，則排飲有權。肺者，宰相之位，相傅之官，治節出焉[7]。木防己湯主“膈間支飲，其人喘滿，心下痞堅，面色黧黑，其脈沉緊”，系水飲滯留上焦，心陽不布，營衛運行失司[11]。人參既能補氣，又宜入肺，肺得補而治節咸宜。故本方取四兩人參益氣復脈以入肺而治節，水飲去而氣順行；飲病遷延難愈，若痞硬加重，則于原方中去辛涼之石膏，加淡滲之茯苓、咸之芒硝，謂木防己去石膏加茯苓芒硝湯，仍由四兩人參補少陰之虛，益陽明之氣，溫太陰之寒，如此脾、胃、腎三臟同調，共奏驅飲外排之功。

2 三兩人參主調中止嘔、補中生津

2.1 溫補脾胃而止嘔

仲景經方中使用人參最多的劑量為三兩，涉及方劑有20 首之多，見表1。《本經疏證》言：“人參之治嘔，有專長矣。”中焦斡旋有權則無氣逆，故善嘔者中焦虛弱，更易受邪，故言嘔家常用人參以補益中氣而止嘔[12]。干姜黃芩黃連人參湯證為上熱下寒之相互格拒，以人參三兩，溫脾胃、補中益氣；半夏、生姜、甘草瀉心湯皆見胃氣不和而心下痞硬、太陰氣陷而下利不止、氣機壅滯故滿而不痛等癥[13]，予以三兩人參溫補中焦而調氣機，使運化有度，氣化有常，升降有序，則諸癥得解；小柴胡湯主“胸脅苦滿，嘿嘿不欲飲食，心煩喜嘔”等少陽樞機不利等證[14]，此為氣血本虛，少陽本經直接受邪，太陽病邪傳至少陽。肝病亦傳脾，故以三兩人參補中益氣，一則扶助正氣而止嘔，二則補益太陰脾氣以防少陽邪氣再侵太陰；柴胡去半夏加瓜蔞湯、吳茱萸湯、大半夏湯、桂枝人參湯、《外臺》黃芩湯皆為中焦脾胃虛寒，受納失權，或清陽濁陰升降失權，故見“食谷欲嘔”“胃反嘔吐”“利下不止，心下痞硬”“干嘔下利”等癥。故方中予以人參三兩溫中散寒，強脾胃而解諸癥；理中丸系水濕寒邪內結于腸胃，取人參三兩溫中焦、去寒濕，中州升降得調而吐利可止，病緩者用丸，急救用湯；人參湯取塞因塞用之法，益陽氣而散寒邪，以解胸痹諸癥；茯苓飲謂“吐下之余，定無完氣”，故以白術、茯苓輔佐人參補脾益氣而去水邪。倪朱漠言人參“脾胃衰薄，飲食減常，或吐或嘔，用之可以和中而健脾”，集納以上13 方，皆闡釋人參補益之妙效：于傷寒外感而下利言，可溫補中焦而受其斡旋之權；于中焦虛弱、氣結水留、水飲留心言，可復其運化之權、氣機條暢之功；于氣血虛弱太少二陽病邪相傳言，可預其傳變，防肝病傳脾；于宿谷不化、腸內蘊熱擾亂氣機言，可溫脾胃而復其受納腐熟之功；于寒濕襲腸胃，寒邪使陽氣受伐言，可溫陽氣散寒水之邪。

表1 經方中人參用量在三兩的方劑

2.2 補中焦而生津

人參味甘色黃，涼潤入脾，為補脾之要藥，補益脾胃之虞更可生津潤液，緩各類熱渴之疾所致的津虧液耗之證。如白虎加人參湯傷津而口渴，系邪熱充斥內外，迫津外泄，鼓動氣血，正氣損傷[15]，以三兩人參緩其氣陰兩傷之證；桂枝新加湯為發汗后營陰被傷，肌膚失養[16]，予以三兩人參合營益氣，固汗生津；麥門冬湯主“大逆上氣，咽喉不利”[17]，予以人參二兩益陽明胃經，生津液而斂虛火，降肺逆而平喘咳；澤漆湯主“脈沉者”，病在里，故用人參補中焦脾胃之氣而行水，亦可順氣平喘；《用藥法相》云：“人參甘溫，能補肺中元氣。”肺痿為肺臟虛損、津氣耗傷之虛證，取生姜甘草湯，人參與甘草、大棗等補益藥配伍意在培土生金，脾健自可助肺司呼吸，平喘咳而潤咽喉。氣通于肺，五臟六腑經絡之氣，皆由肺宣發。人參補脾氣亦強肺氣，于補中生津的主效下，亦可通過生津液而平肺氣，滋血脈。遇邪入陽明熱熾，可益胃氣生津液；遇營血虧虛不榮則痛，可使血濡體舒，津生汗固；遇肺胃虛火上炎而熱灼津傷，可生津斂火；遇水邪傷脾，可行水平喘；遇肺痿耗津氣，更可培土生金，防子病及母。

3 二兩人參助甘溫藥復脈滋津液、降逆和胃

3.1 滋津液而充血脈

人參為溫補之品，可療諸垂危急癥，復脈溫中亦有奇效[5]。張仲景用人參為二兩的經方有8 首，見表2。炙甘草湯為氣血陰陽皆虛所導致的正氣不足[18]，用人參輔甘草、大棗補益中州，又配以諸甘寒養陰藥以陰陽雙補，中州健運則生化有源，氣血復原則脈絡皆通；附子湯主“少陰病，身體痛，手足寒，骨節痛，脈沉者”，系少陰陽虛，取用人參二兩補元氣，合回陽要藥之附子，益真陽而通經脈，祛寒濕而溫骨節；溫經湯主婦人半產，瘀血在少腹不去且唇口干燥，此系沖任虛寒夾有瘀血，行于下而成崩漏[19]，故用人參二兩，輔以生姜、阿膠等溫補沖任，養血扶正，瘀散而崩漏止，邪去則沖任調。津血同源，人參在滋津液之時更可充血脈。以上三湯分別為氣血陰陽皆虛、真陽不得外達而寒濕凝滯、瘀血留于少腹之沖任虛寒，可知人參于滋養血脈之虞更可復氣血，散寒凝，化瘀血。

表2 經方中人參用量在二兩的方劑

3.2 健胃氣復其和降

脾胃為一身氣機之樞紐，旋覆代赭湯主“心下痞硬，噫氣不除”[20]，故用人參二兩，輔以大棗、甘草，益氣補中，使痰去痞消，降逆除噫；竹葉石膏湯為氣陰精傷于行而虛羸少氣，用人參二兩輔以粳米，養護陽明而體健津生，輔半夏共行降逆止嘔之功；黃連湯為上熱下寒之證，用人參二兩，輔以炙甘草、大棗，健中州而和胃氣；大建中湯主“心胸中大寒痛，嘔不能飲食……上下痛而不可觸近”[21]，取人參二兩，補氣緩中，輔以干姜溫陽助運，則諸癥悉除。胃氣主降，陽明健則胃氣順，誤吐誤下損其胃氣，邪熱阻中焦礙其氣機，余熱內擾陽明亦可氣逆，人參在顧護胃氣的同時更可化痰，復胃氣和降，如此便氣順嘔止，痰邪得散，體舒痛消。

4 二兩以下人參主扶正

人參為補虛扶弱、扶正祛邪之佳品，故有“虛勞內傷第一藥”之美稱，其防治正虛邪侵的方劑共有12首，用量均不足二兩，見表3。柴胡加龍骨牡蠣湯、柴胡桂枝湯系太陽表證有損，正氣不足，邪侵少陽，傳入太、少二陰，方中取一兩半人參扶正解表，壯三陽而散邪熱，強心膽而鎮驚，通經脈而體舒；厚樸生姜半夏甘草人參湯、橘皮竹茹湯、干姜人參半夏丸、柴胡加芒硝湯、九痛丸皆為素體脾虛或胃寒，或少陽兼陽明里實所致諸痛證。上五方皆取人參一兩，配以甘草扶正固脫，補中焦之虛，健脾養胃，和解少陽，膽胃調和則諸證可解；茯苓四逆湯、四逆加人參湯、竹葉湯均系正氣虧虛致陰陽兩傷，水火失濟。3 方均以一兩人參配伍大辛大熱之附子，取“培其正氣，敗其邪毒”之意。薯蕷丸[22]、侯氏黑散、鱉甲煎丸3 方均系正氣不足，風邪侵入經絡或推動血行受阻[23]。分別取人參七、三、一分，扶正補虛之余更補養氣血，配伍諸多柔肝養血之品，補血祛風而療虛勞，養血活血以消瘀血。此12 方均體現人參補虛扶正之功，不論是正氣不足兼外邪入侵，胃氣本虛或陽明里實，陰陽兩傷而氣隨液脫，甚則四肢受風邪入絡而疼痛，皆可用人參配伍甘溫養血之品，強五谷之倉廩，健氣血津液運化之樞機，諸藥如張介賓言“助人參氣虛之功”，扶三陽之正氣，防陰陽之虧虛。

表3 經方中人參用量在二兩以下的方劑

5 討論

醫家不論病之已去未去，于病久或身弱，或富貴之人，皆必用參[5]。張仲景對人參之妙用，量為三兩時居多，可知張仲景常以人參補益中焦、化源生津，但其余劑量時人參之功效仍不容小覷。筆者探張仲景用人參之規律，總結以下三點：一可入中焦而補氣生津，運中州使后天水谷生化有源；二可伍甘溫之品扶正養血，溫則氣運，氣行則血行；三可溫陽散水邪，陽氣健運，五臟六腑運化津液有權。亦有曰人參首入脾而倉廩崇矣，次入肺而治節行水，次入后天而作強，次入肝而謀定慮，次入心而安神明[5]。于功效言，人參合附子，溫三焦之陽氣，祛濕除邪[24]，合甘草健脾養胃、扶正固脫，于薯蕷丸中合八珍湯補氣養血；于配伍言，人參與干姜配伍治太陰病，與附子相配療少陰病，與石膏相配伍治療陽明病，與柴胡配伍治療少陽病，與桂枝配伍治療太陽病，與黃芩配伍治療太陰病[25]。

古今醫家用藥典籍中，《傷寒雜病論》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張仲景熟練掌握方藥之間的量效關聯，使辨證與方藥之間聯絡緊密，降低治療疾病的復雜程度，為后世醫家研習經方用藥規律夯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