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中國戰略》，德國對華政策調整風向標

黃穎

2023年4月14日，德國外長貝爾伯克到訪天津期間，中德兩國國旗在城市上空迎風招展。

7月13日，德國政府發布該國首部《中國戰略》。這份文件涵蓋政治、經貿、文化、科教等多個領域，涉及德中、歐中關系以及全球問題多個維度，旨在對既往的對華政策進行“糾偏”，為今后的對華戰略定調。這份文件按計劃本該于今年6月與德國首部《國家安全戰略》一并發布，但在實際操作中，比《國家安全戰略》滯后了一個多月才問世，各方面消息顯示是由于社民黨、綠黨和自民黨聯合執政的“紅綠燈”政府內部圍繞新戰略的基調存在一時難以調解的分歧，雖然最終達成共識得以發布，但仍暴露出德國高層對華認知的矛盾心理。德國《商報》稱，在《中國戰略》發布前兩天，政府各部門還在就細節進行爭論。

特征

德國首部《中國戰略》在國際格局劇變和全球地緣政治激烈角逐的背景下出臺，主要有以下特點。

第一，綜合性較強，對華認知與定位存在明顯偏差。該戰略既涉及德中政治關系與價值觀分歧，也涵蓋經貿關系；既包括政府間合作，也有民間交流；既包括德中在氣候環境政策上的合作，又有兩國科教人文方面的交流；既基于德中雙邊關系，又涵蓋歐中關系的重要議題。這份《中國戰略》對中國存在諸多誤解和誤讀：將中國視為“競爭者”，利用涉臺、涉疆、涉港、涉海、人權等問題對中國內政進行歪曲抹黑和干涉；將中德正常的經貿合作“泛安全化”“泛政治化”；片面、主觀臆斷中國的發展，指責中方“通過創造和利用經濟依賴來實現自身政治目標”，并借貶低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抬高歐盟“全球門戶”計劃。

第二，凸顯德國內部對華認知的“兩面性”。德國《中國戰略》一方面肯定了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所取得的顯著經濟社會發展成就，認為歐中雙方都從彼此政治、經濟、科技、社會等領域的交流和開放中受益，強調與中國合作是德國對華戰略的基本要素，還將中國視作應對全球挑戰不可或缺的重要伙伴。另一方面，出于政治制度、對人權認知、國際秩序理念的差異，將中國視為“制度性對手”，具體政策既表示要在可持續發展、全球衛生、安全和軍控方面保持交流與合作，又呼吁在一些關鍵領域對華“去風險”“降依賴”。

第三，注重加強內外協調。為避免德國內部機構設置的多樣性和權力分散對對華新戰略的貫徹實施造成不利影響，《中國戰略》計劃專門設立“國務秘書中國工作組”，以定期協調不同職能部門的舉措，促進聯邦州層面和企業界、學術界、科研機構在對華政策方面的協調統一。同時，這份《中國戰略》指出，德國的對華戰略“堅定建立在歐洲共同對華政策的基礎之上”，致力于以“歐洲方式”構建對華政策，并與歐洲伙伴進行更密切的協調。所謂“歐洲方式”，就是歐盟成員國統一對華立場進而形成合力，以作為一個整體在與中國打交道的過程中更好地維護歐洲利益。在德國“紅綠燈”政府看來，要想成功地同中國交往，需要得到整個歐洲的支持。這屆德國政府也相信，以歐洲利益為導向來協調歐盟內部的對華立場和歐中合作，有助于德國在歐洲繼續發揮引領和示范作用。

意圖

德國政府專門出臺的《中國戰略》，可用“定基調”“糾偏差”“再平衡”來概括，表明在中美戰略博弈加劇、烏克蘭危機持續、地緣政治風險上升的形勢下，德國需要形成新的明確思想綱領和行動指南，來指導與中國的關系。究其意圖，顯示德國面對中國崛起的強大聲勢和國際格局的激烈變化，急于找到與中國打交道的“正確方式”，為德國政府各部門形成具有連貫性的對華政策提供戰略框架，為德國與歐洲和其他地區利益攸關方加強對華政策的協調奠定基礎，以更好地服務于自身的利益和價值，并維護和擴大德國在歐盟內部乃至世界上的影響力。

2021年“紅綠燈”聯合政府上臺后，總理朔爾茨及其所屬的社民黨受到綠黨、自民黨這兩個執政伙伴的制衡。加之受烏克蘭危機影響，德國對華強硬呼聲甚囂塵上。德國首部《國家安全戰略》與首部《中國戰略》皆指出，德中之間的“競爭與對抗因素”在增加。去年11月，八名德企高管在《法蘭克福匯報》上聯合發文指出，當前的公共討論和具體舉措幾乎只強調“制度性對手”這一維度，而過于突出競爭面的對華政策并不符合德國國家利益。因此，也要看到，德國希望利用制定對華新戰略的契機，完善其對華政策?！吨袊鴳鹇浴吩趫猿謱θA“三重定位”（“經濟競爭者”“制度性對手”“應對全球性問題合作伙伴”）的同時，進行了重心上的調整，同前段時間德國朝野涉華討論的內容相比，還是加強了對與中國保持合作重要意義的闡述，并且強調“去風險”而非“脫鉤”。今年4月，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表示，中國是歐盟重要的貿易伙伴，同中國“脫鉤”不可行、不可取、不切實際。德國通過《中國戰略》表示，將與中國保持經濟聯系和密切的貿易往來，在技術領域不尋求與中國“脫鉤”，但迫切需要“去風險”，促進對外經濟關系的“多樣化”。

“再平衡”則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內部平衡，即協調各執政黨的利益。《中國戰略》是德國對華強硬派與溫和派相互妥協的產物。“紅綠燈”聯合政府執政以來，在對華政策導向問題上爭論不休、博弈不斷。與去年11月《明鏡》周刊披露出來的“草案”相比，正式發布的《中國戰略》在人權、臺灣等問題上的措辭有所調整。二是外部平衡，即平衡德國與中國、美國的關系。在烏克蘭問題上，德國與其他歐洲國家一味追隨美國，導致自身安全和經濟利益嚴重受損。《中國戰略》表明：德國想在經濟上采取對沖戰略，避免在中美兩個大國之間選邊站；在價值觀和安全戰略上則選擇美國一邊；在中歐關系方面，選擇與歐洲伙伴國家站在一起；在氣候、國際組織改革等全球議題上，與中美保持“等距離”。三是不同領域的平衡，即協調經濟、安全、戰略利益?！吨袊鴳鹇浴吩趶娬{維護德中正常經貿關系和加強應對全球挑戰合作的同時，也指出“德國的安全基于歐盟的行動力和內部凝聚力、跨大西洋關系的鞏固性、與法國友誼的深厚程度，以及與美國的親密和信任伙伴關系”。在德國政府看來，中美關系走向敵對和中俄戰略伙伴關系過于緊密均與德國的安全利益不符，尤其是隨著烏克蘭危機的深化發展，中俄關系的走向日益關乎德國戰略安全。

如何求同存異深化合作

德國政府首次針對特定國家出臺戰略，表明其已充分意識到中國的戰略重要性。長期以來，德國的對華政策在很大程度上是對中國經濟活力的反應。如今，中德關系日趨復雜，德國首部《中國戰略》以中國圍棋作封面，凸顯把中國當作對手之意。德國中國問題專家、杜伊斯堡-埃森大學教授托馬斯·海貝勒7月在德國《國際政治與社會》雜志發文指出，錯誤地將中俄混為一談，不僅會錯失與中國開展合作的機會，還會加劇地緣政治沖突。

不過，德國《中國戰略》也強調，“與中國的制度性對立并不意味著不能合作。相反，聯邦政府正在尋求公平條件下的合作。因此，對華合作仍是德國政府對華戰略的基本要素”。中德歷史文化、政治制度、發展模式不同，但并未阻礙兩國關系在過去數十年間的發展。中國尊重歐洲國家人民選擇的政治制度與發展模式，德國與其他歐洲國家也應尊重中國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尊重中國人民的自主選擇。雙方只有堅持相互尊重，才能超越分期和差異，發展出平衡與平等的伙伴關系。

習近平主席在與德國和歐洲領導人會晤時多次強調指出，中歐是世界“兩大力量、兩大市場、兩大文明”，應共同維護世界和平、推動人類進步。中國式現代化與歐洲一體化、中國的“一帶一路”倡議與歐盟的“全球門戶”計劃，是中歐各自著眼未來做出的政策選擇，彼此不存在根本性的競爭和對立關系，雙方應相互理解和支持。中國支持歐洲一體化建設，支持歐盟增強“戰略自主”，支持德國為促進中歐關系發展發揮建設性作用，也期待歐盟能成為支持中國實現中國式現代化和推進“一帶一路”倡議的伙伴。在國際形勢深刻變革的大棋局中，德國與歐盟應將命運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作為獨立的“棋手”把握全局冷靜“對弈”，而非淪為美國霸權的“棋子”被其戰略包圍。只有堅持求同存異，深化務實合作，中德、中歐才能在世界大棋局中共同“落子”，托起世界多極化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