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最美的詩和遠方

文／齊魯

人逢喜事精神爽。臨近農歷年底了，我的腳步竟然是輕盈的。過去幾年，到了這個時間點，經過一年的奔波勞碌，體力和精力都降到了谷底，腳步會變得沉重，心緒也會有些不寧，仿佛小鳥找不到歸所。

去年此時，回老家過年的滿心期待，遇上就地過年的倡議，感覺一個五彩的肥皂泡瞬間破了，心情也一下子變得灰暗。用盡量平穩的語氣告知父母這個消息時，二老的反應也很平靜，但我知道，他們的內心一樣充滿了失望釀成的落寞。一個朋友曾偷偷告訴我，去年在除夕夜到我家拜年時，發現二老的年夜飯非常簡單，和平時沒什么差別。聽到這消息的那一刻，腦海中浮現的冷清場景沖擊得我有些淚目，卻只能佯作不知，也更加期盼能陪二老過個其樂融融的團圓年。

可當期盼有機會成真時，我卻猶豫起來。去年底，我和家人感染了病毒，雖說已經康復，卻真的擔心會給二老健康帶來影響。那段時間，很少主動打來電話的母親，幾乎每周都會問一下過春節的打算，而我則會問二老的健康狀況。“村里不少人感冒發燒了，我倆身體很好，啥事沒有。”換作別的時段，這個回答不知會讓我多開心，但現在它卻讓我亂了方寸。“距離春節還有些日子，臨近了才能定。”心有隱憂，每次我只能含糊作答。

很想回老家，心里又沒底，在糾結的情緒下，日子過得如同白開水。一天，看到初中同學在朋友圈轉發的關于中國人喜歡回家過年的文章，我再也坐不住了。我撥通了好多老家同學的電話。他們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說：“回來吧，沒問題啦，老人自己在家過年多冷清呀。”于是我決定回家過年。在得知這個消息時，母親的聲音里立刻迸發出了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的喜悅：“好啊好啊，馬上讓牛牛爺爺去買羊肉和豬頭，孩子愛吃。孩子想喝什么飲料，也一起買……”想象著母親又要給父親列一張滿滿的購物清單，我不由得咧嘴一笑。有什么比盼頭更美好的呢？它就像黑夜里的一盞明燈，讓人看到方向，讓人充滿希望。

充滿期待的日子過得很快。出發的頭天晚上，我早早躺下，可是故鄉的山水和熟悉的人，爭先恐后地往腦海里蹦，輾轉反側許久才入眠。凌晨被鬧鐘叫醒時，倦意正濃，可即將出發的激動心情像興奮劑一樣，讓我一下子支楞了起來。特別是在途中，多次看到喜鵲展翅飛過，吉祥的寓意帶來的愉悅，更是讓千里歸程變得輕松自在，距離仿佛都近了不少。

進入五蓮地界后，感到有些冷，給父親打電話報告位置時，特意把到達時間說遲了半小時。“哎呀，怎么早到了，我正準備去村口迎你們呢。”當兒子率先進了大門，在院子里給爺爺一個大大擁抱時，父親又意外又驚喜。母親聞聲，也系著圍裙走出了熱氣騰騰的廚房，笑盈盈地看著我們。

在踏進院子的那一刻，我就聞到了熟悉的豆香。為了歡迎我們，父母又做豆腐了。在山東五蓮縣，關于美食有個說法，“南有街頭豆腐，北有許孟爐包”，其中的街頭就是我老家所在的街頭鎮。豆腐諧音“都福”，有吃了“都有福”的美好寓意，而且制作過程比較繁瑣，泡豆、磨漿、煮漿、點漿、成型，整個流程需要近一天時間。所以，如果有人請吃一頓豆腐，那絕對是一種禮遇。

我們剛坐穩，母親就轉身進了廚房，給我們各盛了一碗豆汁。上面浮著薄薄一層新凝的豆皮，吸溜到嘴中嚼幾下，唇齒留香，而豆汁的細膩口感與濃濃香氣，更讓人回味無窮。

傍晚，一家人圍坐圓桌旁，喝著酒，吃著菜，臉上笑意不斷，空氣中處處洋溢著團圓的喜悅。當雪白滑嫩的豆腐上桌時，第一頓家宴的氣氛也達到了最高潮。將豆腐放到無不可卷的山東大煎餅里，夾上由紅綠辣椒和蔥白蔥葉制成的佐料，雖然被辣得不住倒吸冷氣，卻依舊忍不住大快朵頤，連飯量不大的兒子都和大人一樣，吃了滿滿一碗豆腐。

第二天的早餐，兒子又吃個小肚滾圓，因為他愛吃的面食登場了。寓意年年有余的花生仁餡兒的面魚，寓意步步登高的鑲嵌大棗的棗山，象征金銀、寓意財源滾滾的黃色和白色的發糕面點，它們好看又好吃，難怪兒子會喜歡。得知父母為了做這些面食，凌晨2 點多就起來忙乎，不由得感動到心顫：這樸素又深沉的愛，何以為報？飯后，將新買的茶放入柜中時，發現上次春節回家時帶的茶，竟還未啟封。可見，父母最在意的不是我們帶回了什么物品，而是我們回家帶來的團圓感啊。那一刻，心中有了一個答案：好好陪伴。

都說過年過的是一種忙乎勁兒，貼春聯、做年夜飯等讓時間變得緊湊，卻又令人樂在其中。那么，陪父母一起忙乎，不正是更好的陪伴方式嗎？一個頗具參與感的除夕如期而至。

除夕當天，按照老家的習俗要貼對聯，還要準備豐盛的年夜飯，是最忙也是最有儀式感的一天。早飯后，我和兒子在父親帶領下貼對聯，母親則和愛人一起準備年夜飯的食材。農村房子門多，還要在多個窗子上貼福字。爺仨忙里忙外，將舊的除去，再貼上新的，必要時用小掃帚刷平，漸漸的，紅色的喜慶感濃厚起來。隨著寫有“開門見喜”的小聯出現在正對大門的墻上，貼對聯就告一段落。第一次在老家干這活，兒子覺得很有新鮮感，忙得不亦樂乎，收工時，鼻頭都冒汗了。看到這場景，父親慈祥地笑著，用紙巾幫他輕柔地擦拭了一番。

母親和愛人也一直沒閑著。將16 菜一湯的食材洗凈切好，水聲、切菜聲連成片，奏演著歡快的廚房忙碌曲。備好的食材裝在盤里，廚房能用的地方都被占了，滿滿登登的景象烘托出濃濃年味。炒制在下午3 點左右開始。父親以燒水的方式幫廚，用熱水刷油鍋速度快很多。在熱騰騰的煙火氣中，在烹炸煎炒的響聲中，一份份食材變成了餐桌上香噴噴的熱菜，讓每個人心里都涌動著一股熱流。雖然母親總說不用，但我們一家三口還是展示了廚藝。為這一刻，兒子在沈陽時曾認真做過功課，他爆炒的辣椒雞心因火候和口感俱佳而得到了父母的夸贊。這讓他有些信心爆棚：“明年春節，我準備一個人做6 道菜！”一句有些吹牛意味的話，卻讓父母笑得合不攏嘴。

圍坐聊天和共放煙花也能讓團圓感變得濃稠。喝著茶水，嗑著瓜子，父親會講些村鎮的變化，母親則聊她喜愛的電視劇。得知我和愛人工作順利，孩子學習也省心，父母欣慰地點頭稱好。如是聊些閑情趣事，平淡卻美好。而放煙花時，隨著升空的一朵朵金花綻放開來，照亮夜空，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團圓帶來的幸福感。

幸福時光易逝，離別又在眼前。父母用蘿卜、白菜和面食填滿“愛的后備廂”后，一遍遍地囑咐我們慢開。已心生留戀的兒子給父母送上了深情擁抱，上車后眨巴起眼睛。而看著父母目送的身影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小，我也不免心生惆悵。

回到打拼的城市，累時回憶起老家過年的團圓場景，我總能感到內心升騰起一股力量。因為對于一個游子而言，故鄉就是最美的詩和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