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框架、邏輯范式與創新實踐

張大鵬 王松茂 生延超 楊勇 把多勛 趙磊

趙磊：首先，非常感謝《旅游論壇》編輯部提供的本次對話交流機會，并感謝五位學者接受邀請。今天討論的主題是關于中國旅游經濟學研究理論與創新的思考，我們將從以下三個主題展開討論：一是旅游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學理和研究邏輯;二是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方法與范式;三是旅游經濟學研究的創新實踐。我們先請華東師范大學工商管理學院楊勇老師就中國旅游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學理和研究邏輯談下個人見解和判斷。

楊勇：感謝主持人給我第一個發言的機會。當前，我國旅游經濟研究范式和研究框架方面已經比較規范，這主要得益于從經濟學領域中學習和借鑒了大量研究框架和范式，比如研究設定、理論推導以及行文邏輯。近年來，旅游經濟研究學者們做得很好，并慢慢地形成了一定的范式，其相應的邏輯也已形成。

從 近幾年新發表的文章以及研究成果可以發現，隨著旅游經濟學研究中對經濟學嚴謹的方法和范式的引入，對旅游其他領域研究產生了很好的示范效應，一些研究領域也在借鑒旅游經濟學研究范式后變得越來越規范。這一轉變得益于從經濟學領域或管理學領域中的學習和借鑒。經濟學相關概念的引入對旅游研究產生了很好的示范效應，如內生性概念，這為旅游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支撐。

此外，就是新方法的引用，比如計量經濟學方法、數理方法，受到諸多年輕學者的重視。這些方法近年來在旅游經濟學領域中盛行起來，在其他旅游研究領域中的應用也日漸增多。這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旅游研究的傳統行為習慣，也使得整個旅游研究呈現出欣欣向榮的景象。

最后，是研究邏輯的嚴謹性。借鑒嚴謹的經濟學研究邏輯，著力把旅游經濟學中的基本問題厘清，對于認識整個旅游業發展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性作用。只有清晰認識最基本的問題，發現其中的細節，才能實現旅游研究的突破。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當前我國旅游經濟研究中依然存在比較隨意的現象，以致在研究過程中產生了一些不夠嚴謹的問題。表現為有些研究比較寬、立意比較高、著眼比較高、站得比較高，但是，并不能認清旅游業的基本問題。這也制約了旅游經濟研究的進展。

趙磊：感謝楊老師的精彩分享。楊老師分別從框架性、學科性、概念性、方法性和邏輯性這五個方面闡述了目前國內旅游經濟學研究的動態變化和發展研判。從學術感知上來講，近幾年確實涌現出一批受過良好訓練、具有經濟學素養的旅游科研工作者投身到旅游研究當中，他們無論是在研究方法的引入，還是研究框架的建構，亦包括學理邏輯方面，都進行了不同程度的創新。近幾年來，國內旅游經濟學研究也在不斷地發展和進步。接下來，請湖南工商大學生延超教授就旅游經濟學的基本框架、學理和邏輯問題陳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生延超：楊老師剛剛拋出的對旅游經濟學整體發展演變的研判，我非常認同。那么，從旅游經濟學研究框架和學理方面來講，旅游經濟學的特殊性在哪里，這是需要思考的問題。既然叫旅游經濟學，它既具備經濟學一般的內容，還擁有旅游本身的屬性。

一是旅游資源，按照旅游學界的定義，旅游資源具有不可移動性，而不可移動性與旅游流的移動性形成一個矛盾，該矛盾在協調過程中就形成旅游經濟現象，實際上就是趙老師提出的第二個問題：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在整個旅游研究框架里面，旅游資源是旅游研究的邏輯起點，我們不能忽視旅游資源的固定性和旅游市場需求的空間匹配。

二是旅游分工。分工可能是要素分工，也可能是區域分工，旅游經濟學現有研究還沒有相關內容的介入。從亞當·斯密《國富論》開始，財富的來源或者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源就是分工，分工貫穿于整個經濟學體系，包括楊小凱的《新興古典經濟學與超邊際分析》也搭建了分工的內容，而旅游經濟學在這一基礎框架里缺乏分工方面的內容。旅游經濟發展的根源是旅游供需矛盾還是旅游分工？ 這是一個旅游經濟學發展的根本性問題。

三是市場與政府行為問題。中國的旅游發展是政府主導型發展模式，政府行為與市場行為之間的界定，成為旅游經濟發展的一個特殊性存在，尤其是旅游產業政策、旅游基礎設施投資、旅游制度創新等，都是政府主導型行為的核心，這個政府行為如何作用于旅游經濟發展，政府行為和市場行為的作用異同和邊界，成為旅游經濟研究中不可或缺的關鍵。

四是旅游效用與體驗。如果把旅游作為一種幸福產業，那么幸福產業核心的效用就是旅游體驗，套用傳統經濟學的分析范式，旅游效用就是旅游體驗，旅游體驗包括物質體驗、精神體驗等，而目前的旅游經濟學研究，這一塊是缺乏的。

五是旅游信息不對稱。隨著各種智能化終端的普及，旅游信息不對稱性在減緩，但在旅游過程中旅游信息不對稱依然是旅游經濟研究中的重要現象，尤其是非慣常環境中旅游消費的有限理性，是旅游經濟研究中需要關注的。

總之，目前的旅游經濟學研究框架里，存在這幾方面的不足：一是旅游資源的固定性與游客的移動性，二是旅游分工與區域旅游經濟發展，三是政府行為與市場行為，四是旅游效用與旅游體驗，五是旅游信息不對稱與有限理性，等等。這些旅游經濟的特殊性，應該要體現出來。

趙磊：剛才楊老師首先談到了經濟學主流學科在旅游學科研究的初級階段帶來的知識溢出。生老師緊接著拋出另外一個觀點，在旅游經濟學的體系當中，旅游經濟學本身的獨特性、特殊性體現在哪里？ 其實目前旅游學的研究或旅游經濟學的研究，一直在回避這個問題，回避的原因有幾點：一是研究難度非常大。比如之前探討旅游研究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與其他學科或其他研究領域不同，它們可以通過內生的視角來構造一個增長模型。旅游業作為一個變量或者因素，其能否進入到這個增長模型當中，實際上關系到旅游業本身。基于經濟增長來講，它是一個內生變量，還是一個外生變量，抑或旅游業對經濟增長無顯著影響，此問題就關涉到數理模型的構建，以致關于旅游業與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是較難解決的。二是理論的創新點。從理論上來講，為了避免旅游經濟學落入工具主義的陷阱，進一步去挖掘旅游經濟學在理論層面有別于其他經濟學分支學科的特殊性，這是挺多的。如生老師剛提出的特殊性問題，旅游學的特殊性不僅僅表現在資源稟賦的不可移動性，還表現在很多方面，比如旅游業生產的成本、交易的特點、空間的移動性等。第二個特殊性是生老師提到的分工問題。旅游業與其他產業融合的空間越來越大，邊界越發模糊，未來在整個大旅游情景中，涉及分工的問題，可能會跟旅游業效率、甚至跟旅游集聚存在很大程度的關系。基于此角度，引入了旅游業的集聚問題，這是旅游業另外的一個特點，也是一種發展趨勢。第三是政府與市場之間的關系，包括廣受關注的制度環境，或制度質量對旅游業的影響。第四是體驗性。旅游經濟學理論的特殊性很大程度上表現為體驗性，或是效用方面，因為它不僅是強調某個旅游活動、某個旅游服務，而是整個旅游場景中體驗因素在未來旅游經濟學的理論框架構建中是較為重要的創新視角，當然也包括旅游的消費屬性、流動屬性、跨界屬性等諸多方面。第五是旅游中的信息化問題。在旅游中，存在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利益相關者之間博弈的問題，跟信息不對稱問題存在緊密的關聯。感謝生老師，接下來請王松茂老師陳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王松茂：接著各位老師關于旅游經濟的研究，我想從我的研究經歷簡單地說一下。我的碩士專業是旅游管理，當時我們旅游管理專業是從資環學院分流出來的，我們就跟著地理學的學生一起上課，所以那時候學習了相關的地理學知識，包括地理學的思維邏輯、研究范式等。閱讀和發表文章也主要圍繞地理學的期刊。地理學期刊發表的旅游經濟研究多是考察一個變量的時空演變、空間關系、驅動機制等，或兩種變量的耦合、脫鉤等內容。我的博士專業是西方經濟學，經濟學的研究內容更多是去尋找變量和變量之間的關系，如因果關系、相關關系、內生關系、中介機制、調節機制等。目前旅游經濟的研究成果在主流的經濟學類期刊上發表仍相對較少。旅游類期刊發表的旅游經濟相關研究成果主要運用的是經濟學或管理學的研究范式。

趙磊：王老師主要從個人在旅游經濟學文章的發表經驗方面闡述了關于旅游經濟學的論文發表去向以及期刊發表情況。誠然，旅游經濟學的論文發表去向主要集中在旅游類的期刊、地理類的期刊以及經濟或管理類的期刊。毫無疑問，主流的經濟學或者管理類期刊上，目前較少發表旅游類文章，這也是一種正常的現象。盡管在旅游學的研究體系中發展得較早，但相對于其他經濟學細分領域，旅游經濟學還是較新的研究領域。同時，旅游經濟學研究無論是在研究數據方面、理論構建方面、研究方法使用方面，都還停留在模仿的階段。此外，在主流經濟學期刊發表的難度源于旅游經濟研究能否對跨學科或對主流經濟學產生知識的溢出作用，換言之，就是旅游經濟學研究是否存在讓主流經濟學或者管理學期刊有眼前一亮的發現。其次，地理學期刊也會發表一些關于旅游的文章，涉及產業方面、規劃方面，或者其他與地理學相關的交叉研究。從旅游經濟學的角度，對于旅游地理學的研究是有比較強烈的溢出作用的。最后是近幾年，旅游類期刊上發表旅游經濟學文章的數量是比較穩定的，這也是發表旅游經濟學論文非常重要的一個載體。接下來請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的張大鵬老師就第一個問題發表一下自己的觀點。

張大鵬：我非常同意上述幾位老師的觀點，讓人耳目一新，深受啟發。在此我也分享一下個人的研習感受。首先，我們應該對旅游經濟學的學科性質有個基本判斷，旅游經濟學有兩大母學科，得到普遍認同的是旅游學、經濟學，但旅游學科的發展尚未成熟，在基礎理論等方面還未形成一個普遍共識。但反觀經濟學，經過幾百年的發展，已經非常成熟，這為開展旅游經濟學研究提供了豐富的理論支撐、系統的方法論以及強大的分析工具。

其次，在學習過程中，一方面要熟練掌握經濟學研究的分析框架，包括經濟學的基本原理、基本理論、分析工具，最重要的是在學習過程中要培養經濟學研究的邏輯思維，以及透過經濟學思維來審視旅游中的問題;另一方面是要強化訓練經濟學思維中對旅游現象、旅游問題的敏銳洞察力，同時借助經濟學相關理論，就旅游現象提煉出具有特別對象、特定情境或特殊現象的旅游經濟學問題。因此，基于經濟學的基本原理、理論，提煉出旅游情境中的學術問題，并在遵循主流經濟學研究范式下，建立經濟模型，嚴格表達并科學檢驗，最后通俗地給出研究論斷和政策建議，這才算是一個既科學規范又有所創新的旅游經濟學研究成果。

最后，我認為旅游經濟學論文或者成果的產出基本上存在三個階段：起初是非數學語言階段，然后是數學語言階段，最后又回到非數學語言階段。比如在第一個階段，根據旅游經濟現象提出一些觀點、想法，并形成學術問題，但這一過程還未涉及理論論證和實證檢驗，僅是一個初級構念;第二階段需要運用主流經濟學的模型分析工具進行嚴格論證，這往往是通過數學語言和專業術語來實現的。這也就意味著旅游經濟學實證研究部分可能對管理學、地理學等其他學科研究者和大眾存在一定閱讀障礙。所以必須通過第三階段，將技術性語言轉化為通俗語言，便于社會大眾、政府官員或其他學科群體閱讀理解，這也是與已有研究對話的一個過程。第一階段和第三階段雖都是非數學語言階段，但卻是兩個不同的階段，第三個階段是對第一個階段的升華。這三個階段就是一個從實踐到理論、再到實踐的螺旋上升的過程。在做研究的時候，第二階段即數學語言階段相對來說更容易習得;但第一階段和第三階段恰恰是最難的，比如第一階段根據旅游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如何從旅游現象中提煉出獨特的旅游學術問題，講好引言中的故事，以及第三階段如何進一步升華和提煉，都是見功力的地方，而第二階段則是一個規范訓練的過程，工具性特征較強。只有經過這三個階段的旅游經濟學知識生產過程，才可能實現對內與旅游學術界良性對話，促進旅游學科內部各分支之間的交叉性研究，并互為補充，才能避免不必要的學術誤解，扭轉有些同行對旅游經濟學不過是數字游戲的認知偏見。而對外方面，會產生一些知識溢出，拓展經濟學理論在旅游領域中的應用乃至創新。

趙磊：我認為張老師剛才提出的一個觀點非常好，就是旅游經濟學的歷史演進的邏輯問題，其中提出的三個階段觀點我非常認同。第一個階段通過觀察、識別實踐中的旅游經濟學現象，從中能夠抽象或者提煉出科學化的學術問題;第二個階段通過引入或者借助主流經濟學比較規范的研究范式，對第一個階段所觀察到或所提出的旅游經濟學中的理論假設，借助計量工具、統計工具來進行實證分析的過程，的確是較容易習得的，無非關乎研究工具使用的問題;最難是在第三個階段，如何通過問題識別、假說驗證，再回過頭來對抽象的研究問題或技術工具使用等問題進行反思、批判。目前邏輯性批判問題是較受大家關注的，即深刻思考、反思、甚至批判學科的發展歷程，可能反過來會對學科的理論、范式起到更好的推進作用，以及更加直觀地傳輸旅游經濟學獨特的學科內容。這三個方面都非常重要。但目前旅游經濟學研究還停留在第二個階段，可能還有很多學者停留在第一個階段，也就是所謂的問題對策式的研究范式。下面也請西北師范大學的把多勛教授談一談對于第一個主題的認識。

把多勛：通過這些年的教學實踐結合旅游經濟學背后的旅游經濟運行和研究態勢，我認為旅游經濟學可能同時兼顧了旅游經濟研究的基礎理論部分和應用研究部分，甚至可能有很大一部分為開發研究部分。因此從旅游經濟學的學理研究屬性和性質來講，它可能涵蓋了旅游經濟基礎理論研究、旅游經濟應用研究和旅游經濟開發研究三個層次，同時旅游經濟學必須滿足經濟學的一般的學理和屬性。我們知道經濟學的一般學理和屬性主要還是要從原經濟學的角度或者經濟學原理的角度去追溯它的源流，從而進一步考慮形成旅游經濟學的基本框架結構，我認為一個脫離了原經濟學基本學理結構的旅游經濟學的學科體系是不存在的。我們都知道原經濟學在分析人類社會經濟問題時一般會從微觀和宏觀角度去講，因此第一個主題的內容我也試圖從微觀、中觀和宏觀角度去構建一個具有中國學派、中國氣派和中國特色的旅游經濟學的學科結構和范式，這應該是我們這一代旅游經濟學人義不容辭的使命和責任。

首先是旅游經濟學的微觀部分。一是要考慮旅游資源、旅游業態、旅游產品，它們的價格形成問題和微觀旅游市場的形成問題。我們要研究微觀旅游經濟運行的市場及市場結構問題，要研究微觀旅游經濟運行過程中旅游經濟如何能在最終結果的分配方面在旅游經濟運行的維度和角度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問題，實現生產者產出和消費者效用之間最大量的均衡問題。比如后疫情時代旅游經濟運行的復蘇要優于它對一個區域和一個國家經濟社會總體的直接提升和貢獻，實際上這就是一個旅游經濟福利最大化研究。

二是要研究市場主體問題。旅游經濟運行的經濟主體或者市場主體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屬性？ 我們如何在學理上與時俱進地去刻畫和研究旅游經濟形成過程中市場主體的形成問題？ 我們知道，由于旅游經濟運行的復雜性和結構的多元性，它跟一般產業經濟運行有很大區分，旅游經濟主體從所有制結構角度，從產權結構角度，都具有非常復雜的多元性。比如旅游經濟的內部產業體系，我們一般把它理解為吃、住、行、游、購、娛，可以看出六要素當中的旅游經濟主體涵蓋多個領域，而且還可以進一步細分，這是由旅游經濟運行內部結構的多重性和復雜性所決定的。

三是要研究具有多重性質的旅游市場。我們知道，旅游市場本身是非常復雜的，旅游市場的形成，旅游市場中價格的決定，旅游市場中價格對于旅游資源配置的整個過程，都可能比國民經濟和產業經濟體系中其他產業經濟部門的價格形成和已經形成的價格，對于資源配置整個過程和機理的決定要更趨于復雜。這里旅游經濟運行中的價格是如何形成的，在價格形成過程中，政府、社會和市場三種力量博弈到底是一個怎樣的過程和積累，都需要我們研究。

四是要從福利角度去研究旅游經濟的運行。比如旅游資源的分布，它肯定是一種均衡的、隨機的、自然的、正態的分布特征。但我們發現由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的差異，導致本應該可能通過旅游經濟運行和旅游發展獲得很好的社會福利和社會產出的一個特質區域并沒有獲得應有的發展績效，相反在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較高的一些區域，本來其旅游資源的潛在價值可轉化性不是很強，但由于社會經濟發展水平很高，導致它實現了很好的經濟績效，由此可以看出如果我們完全聽憑旅游經濟體量作為內生的一種增長和形成時就會出現很大的問題。因此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就要研究旅游經濟的不同市場結構和旅游經濟這樣一個經濟體量，在一個國家、一個區域或者一個經濟體內部的均衡發展問題。

總之，在微觀政策體系當中，我們如何有效地去彌補市場的失靈，如何有效地彌補發展的不均衡，如何有效地彌補生產者投入與產出之間的不均衡、成本和收益之間的不均衡的問題。我們如何理解、如何解決消費者行為，微觀消費者主體在獲得旅游消費效用、滿足程度和幸福程度的過程當中的不均衡問題，解決好以人為本的問題。我覺得這些問題都要在微觀經濟政策上做出一些合理的安排，我們要專門去研究旅游經濟運行的微觀經濟政策體系問題。

接下來我們應該高度關注旅游經濟運行的中觀層次，原來我們對這個中觀層次一直不是十分關注，并沒有離析出一個它應該獨立生成的中觀層次。我認為中觀層次就是旅游經濟運行從每個微觀經濟主體的產出集合，行業、產業的微觀經濟主體和國家作為旅游經濟運行的宏觀主體，完全是不一樣的。

一是在理性的、科學的、合理的旅游經濟學的知識框架中我們應該給予高度關注的問題。比如說產品體系、業態體系和產業體系的形成，就是對一個經濟體的產品體系到業態體系到產業體系，它到底怎么形成的？ 形成的條件、形成的基本框架和結構、運行的規律、運行的特征，基本的運行模式到底應該是什么？

二是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和科技的不斷加持賦能，在特定的區域和一個國家當中，旅游經濟的產業體系不斷地在內部內生，它在內生地發生演化，發生結構的不斷變化，這個演化和結構的變化一般來講是往正態的方向去走，是一種高度化演化和高度化增長發展的這樣一種基本方向。當然也有一些特定的經濟體和區域中宏觀經濟政策的變化、科技的進步等等因素的變化，會導致旅游經濟的產業結構下行，甚至某種特定的產業體系和產業結構可能會消失，這都是有可能存在的。所以我們在旅游經濟學學科知識體系當中，要研究中觀的旅游產業結構的演化、旅游產業結構的變化的因素。

三是我們都知道目的地是旅游經濟學、旅游地理學、旅游社會學、旅游消費研究中耳熟能詳的一個研究對象。我覺得目的地是一個體系，我們一定要在中觀層面上把目的地提煉出來。旅游離不開目的地，甚至在很大程度上來講，旅游的整個產品的構造、業態的構造和產業的形成，最終都可能會表達為所謂目的地的概念。當然目的地可能有大有小，甚至有時候是很小的特定的產品，那么就可以以它為核心形成特定的一個經濟體和特定一個區域的目的地體系。

四是品牌問題，這個品牌主要指的是從產業體系和大的目的地體系，甚至到一個特定區域的整個旅游經濟的品牌體系的形成問題。當然品牌是具有多重性和多層次性的，在一個特定區域、一個特定的發展主體、發展空間里，它有特別小的一個特定的品牌，也有我們所理解的特別宏大的站在整個區域和特定經濟角度的品牌，比如我們經常聽到每個省（區、市）自己的形象宣傳語，“盡善盡美”“好客山東”“如意甘肅”等等。我們對于形象品牌及營銷的研究，我覺得它應該既可以在微觀層面研究，也可以在中觀層面研究，最終我們把它置放到哪一個層次對我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

五是因為旅游經濟運行和旅游社會發展之間，與它相應的社會發展之間存在非常緊密的關系，我們一定要搞清楚旅游產業經濟的形成問題。旅游產業經濟的形成帶動一個特定區域的經濟發展，進而帶動一個特定區域的社會發展的內在機理到底是什么？ 比如民族旅游、鄉村旅游、民宿業態、紅色旅游的發展等等，還有近幾年所啟動的五大國家文化公園，在國家文化公園框架下所在區域的旅游發展，事實上都在帶動當地旅游經濟的形成、整體社會經濟的發展，由于社會發展的尺度和指標較多，這里就不再贅述。

最后宏觀層面上我覺得各位老師都已經探討得非常多了，這里我再簡單說幾個自己的觀點。一是旅游經濟運行的純粹收入和綜合收入的決定問題。由于國別和區域的差異性導致政府和市場的不同，對于旅游經濟運行很難在邊界上把哪一部分是旅游經濟的產出，哪一部分是其他產業經濟的產出理得很清楚。所以旅游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是沒有邊界的，是模糊的，它是多業態的、多產業的，是各種產業經濟和業態經濟運行的一種衍生部分，是一種自發的或者說有意識的最后衍生出來的一個新型的產業領域，因此要進一步研究經濟學定性定量結合的研究方法，從不同層次、不同角度去探討，看有沒有可能提出一個我們中國式旅游經濟統計的方法，進而解決好旅游經濟的國民收入決定問題。

二是旅游經濟增長以及旅游經濟增長對區域經濟增長、對一個特定的國民經濟增長之間的關系問題是否有一個特定的模型。在不同的區域，旅游經濟對于區域經濟的增長影響模式和方式有很大的差異。比如上海、浙江、廣東與甘肅、青海、寧夏這些區域之間的旅游經濟增長模式存在著明顯的不同，對這些旅游經濟增長的不同模式，我們能否在學理上刻畫，是否需要在旅游經濟學的學科知識體系當中有所探討與涉獵，都是值得關注的問題。

三是旅游經濟運行的周期問題，即內生的旅游經濟運行周期和外生的旅游經濟運行周期疊加的問題。新冠疫情這三年就是內生的旅游經濟周期和外生的旅游經濟周期，在內在力量支配的旅游經濟周期和外在力量介入的旅游經濟周期之間產生了一個疊加，從而這幾年的旅游經濟運行是一個混合變量。不論是疫情年份或正常發展年份中旅游經濟運行的周期，還是全球周期到國別周期到區域周期，都應當是值得研究的一個重要問題。后疫情時代旅游經濟“損漏”大于旅游經濟收入的非均衡狀態，要求我們從宏觀層面結合歷史研究、現實研究與未來研究，對旅游經濟條件、戰略與服務貿易關聯的結構優化、環境優化以及與之對應的其他相關問題進行研究。

四是宏觀旅游經濟運行的過程中，政府的區域經濟發展戰略或者國家的整體經濟發展戰略中，旅游經濟在經濟發展戰略、在整體發展戰略當中應有的位置問題，也就是旅游經濟發展戰略問題。雖然有時候我們把戰略視為一個管理學命題，但很大程度上我們應該把它視為一個經濟學命題。比如我國每一個地區在各自的資源稟賦、經濟增長、發展歷史、經濟增長和發展的比較成本優勢、經濟增長和經濟發展的方向、政策導向等方面都有很大的區分度，在這種區分過程中，我們要思考如何去制定區域旅游發展戰略、區域旅游經濟發展戰略，它跟所在區域的整體發展戰略和國家的整個發展戰略之間是什么關系等等。我認為以上這些都是我們在研究旅游經濟學的學科知識體系過程中需要給予高度關注的問題。

趙磊：感謝把老師詳細而又深刻的分享。接下來我們進入第二個主題，探討關于目前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方法與范式，各位老師可以站在批判的角度，對目前旅游經濟學研究問題進行評價。接下來請楊老師對于目前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對象，就您所看到的一些文章中所使用方法的問題以及行文具體化的范式問題，闡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楊勇：我從研究選題角度談一下。其一，不管是從最近幾年碩博士論文寫作，還是旅游經濟論文的投稿情況，目前的研究題目還有所局限。尤其是旅游經濟方面的研究選題依然較為有限。比如，關于高質量發展的選題。這幾年，我不斷看到一些高質量發展的稿件或論文，還有以此為選題的碩博士論文。實際上，高質量發展研究主題已經講了很多年，但是，十幾年來，高質量發展的研究方法、觀點、理論、視角卻鮮有突破，較多的主要體現在數據的獲取和使用上。學者們或學生們很多時候依然在較為傳統的題目里游走，鮮見新的突破點，這大大限制了旅游經濟研究的推進。再比如滿意度研究，我們不少的研究生還以此作為畢業論文的選題，并使用結構方程進行研究，這無論是在選題上還是在方法上，都是比較陳舊的。在經歷了初期的繁榮后，這幾年我們發現旅游經濟研究似乎進入了“瓶頸期”。旅游經濟研究亟須持續性的突破，在研究領域、選題和方法上深入探索。如果不能跨過這一階段，旅游經濟研究就不能實現新的發展。

其二，當前旅游經濟研究對于國家重大發展的響應度和呼應都不夠。比如，黨的二十大之后，出現了很多新提法、新理念、新發展方向。但是，在旅游研究領域中，研究者從理論層面深入探討是遠遠落后于經濟和管理領域的這類主流期刊領域的。如何找到旅游研究和現實世界的契合點，從旅游角度找到認識和分析國家重大發展問題的切入點，是非常重要的。

黨的二十大報告里提到的中國式現代化，是亟需關注的重大議題。那么，旅游業如何回應中國式現代化，旅游業對中國式現代化發展貢獻了什么樣的模式和經驗，也是一個亟須研究和總結的非常現實和宏大的論題。不管是案例研究，還是變量的設定、旅游發展模式的總結，都要基于中國式現代化背景，結合旅游的情境來梳理分析。換言之，旅游情境下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模式以及發展經驗的話題，在現實中跟進得不夠。

與之相關的問題是，一旦跟進這些宏觀話題，旅游經濟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存在跑偏的現象。比如，一旦關注到中國式現代化，就表現出“高舉高打”的研究風格，內容和觀點都非常宏大。實際上，如何能夠落實到一個具體的問題上，進行學理方面的深刻分析，卻是亟須解決的問題。因此，如何將宏大的話題精巧地運用到具體問題上，做出一個從理論上、邏輯上、方法上都非常嚴謹的研究來，是當前比較欠缺的。因此，從小的切口切入，對接社會經濟發展的大問題，是當前旅游經濟研究中面臨的問題、障礙以及未來要突破的瓶頸。只有這些方面實現突破了，旅游經濟研究才能慢慢走出低谷，展現出更大的影響力。

再比如，關于數字經濟與旅游業發展，我們經歷了互聯網旅游、智慧旅游等階段，研究視角和方法都較為傳統，關注焦點沒有太大的變化，依然沒有找到契合國家或經濟社會發展的創新點。

趙磊：感謝楊老師提出自己的觀點！ 楊老師談及了旅游經濟學論文發表上的一個痛點。這個所謂的痛點恰恰反映出旅游經濟學當前研究的一個短板，即所謂的“高舉高打”。目前旅游經濟學研究還停留在宏觀經濟場景中去討論旅游業對其他經濟變量的影響，或者說其他經濟變量對旅游業的影響，直接導致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內容、研究對象比較寬泛。未來的研究還需細化，要具體到某一個方面，通過深入全面的研究來展現旅游經濟研究方面的規范性。比如在經濟學中，用省級的面板數據作為研究對象去發文已經相當困難，主流經濟學期刊基本上要求具體到企業層面，旅游經濟學的研究現也在城市層面探索，甚至有些學者深入到縣域層面。毋庸置疑，深入到微觀層面或者企業層面去開展研究，并不是拋棄宏觀的研究視野。在經濟學中，也需要利用一些匹配數據，比如宏觀和微觀的匹配數據緩解內生性，也可從分層的角度，從微觀和中觀兩個角度來論證某些因果關系。現在也有一些學者，在家庭入戶調查數據庫里尋找旅游經濟研究的議題，比如家庭金融調查數據庫（CFPS），但這些入戶調查數據庫關涉旅游的指標是非常少的，某種程度上限制了旅游經濟學研究數據的獲取。此外，旅游企業的數據質量相對來講也不高，公司層面的數據庫里，關于旅游的上市公司只有三十幾家，且上市時間也不一致，同時又無法掌握全國層面不同規模和類型的旅游企業的經濟數據。這些使得來自旅游企業層面的微觀數據樣本量不大，且有所缺失，加大了我們從微觀層面來研究問題的難度。當然也有部分學者已經深入到企業層面展開案例討論，這又涉及管理學的研究范式，即利用工商管理的理論，包括戰略營銷或者組織、財務金融方面等，將具體旅游企業作為研究對象來展開深刻的剖析，這是符合案例研究范式的寫作。未來旅游經濟學研究的走向確實是我們需要反思和突破的一個重要問題。接下來有請生老師也談一下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生延超：楊老師確實指出了旅游經濟研究在研究內容、方法論以及實踐面臨的一些困惑。其實每個學科的研究對象，要么是一種現象或者規律，要么是一種矛盾。如若遵循這種范式，從游客的角度來講是一種消費現象，從旅游企業角度來講是旅游供求矛盾。但無論如何界定，我們都必須結合旅游經濟的特殊性和一般性;個人愚見，旅游經濟研究對象歸結起來是五個關鍵詞：資源、主體、產業、環境、協調。

一是資源，傳統的經濟學中，資源是要素，諸如土地、技術、勞動力、資本等，針對旅游資源而言，其內涵是無限延伸的，也是旅游經濟學研究中核心的內容，這是旅游經濟發展的基礎和載體，是我們無法回避的基礎問題。二是主體，主體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游客，套用前面講到的游客的體驗、游客在旅游中的有限理性和信息不對稱，就是我們旅游經濟研究中游客視角的研究起點，包括游客行為、游客理性選擇等，是旅游經濟研究的需求視角;還有一個主體是旅游企業，旅游企業的合理供給、高質量旅游產品選擇、旅游體驗與游客選擇等，形成旅游供給研究的核心。三是產業，旅游產業經濟本身的運行規律性，比如產業的波動性、增長性、持續性和協調性，成為旅游產業研究的基礎性問題。四是環境，借鑒張凌云老師的非慣常環境理論，這個非慣常環境就滋生了一系列消費的獨特性，如在消費過程中信息不對稱、有限理性和行為的暫時性等，這種特殊性行為成為旅游消費行為的邏輯起點。五是協調，比如旅游產業發展過程中的脆弱性、政府主導的有效性和市場行為的邊界等，這就涉及政府行為與市場行為之間的關系及協調。

關于方法論，不管是旅游經濟學還是其他學科，無非是理論的分析、系統的分析、數量的分析、模型的分析、經驗的估計、旅游的實驗、案例的研究等。在旅游經濟研究過程中，其研究方法兼容了經濟學和旅游學研究特點，注定了旅游經濟學研究方法的交叉性和實用性。既然具備經濟學定性與定量的研究特點，動態與靜態的結合就是必不可少的，但在旅游經濟學研究方法的優化過程中，前面楊老師提出了一個很好的思路，就是傳統的方法怎樣與旅游經濟思想的進一步結合，比如旅游經濟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的作用，或者說在產業體系里應該充當什么樣的角色，如何將傳統的方法與旅游經濟思想進一步結合，這就涉及學理上的梳理，又涉及理論體系與實際研究的結合。誠然，研究方法層面對資料的充分占有、對演化過程的充分分析、對旅游經濟現象內在聯系的進一步探究，以及楊老師講到的細節性問題，都需要進一步的結合和細化。經濟學是一個很好的分析范式，但經濟學分析范式也限制了現在的年輕學者，使很多年輕的研究生都形成了思維定式，束縛了旅游經濟研究的進程，在今后的旅游經濟研究過程中可以大膽創新，突出旅游學科特色，突出問題導向，才能推動旅游經濟研究的跨越式發展。

趙磊：感謝生老師發表這個觀點。生老師還是在強調研究對象、方法方面要體現出來自于旅游經濟學的獨特性、創新性和主體性的問題。接下來，請王松茂老師陳述一下自己的觀點。

王松茂：眾所周知，旅游經濟學是研究旅游經濟活動過程中的各種經濟關系和旅游業發展規律的學科。在新的時代背景下，旅游研究對象被賦予更多的時代特征、發展內涵、機會挑戰等。在我看來，旅游研究對象主要在兩個方面需要拓展：

一是旅游經濟系統自身的深化研究。在經濟高質量發展的時代背景下，旅游相關的新產業、新業態、新模式等不斷出現，旅游經濟發展的基礎理論、發展模式、研究范式、數據要素等都有了新的特征變化。就旅游經濟系統自身的深化研究，主要有以下3個方面的探索：其一，旅游經濟學需探索中國旅游經濟發展實踐經驗向中國旅游經濟理論轉化，構建更具解釋力、具有中國特色的旅游經濟理論體系。其二，推進旅游經濟與數字化、信息化和智能化相融合，完善旅游經濟的數據體系。如趙磊老師所說，大多數學者做的是省級面板的數據，其主要的原因還是旅游相關的地級市數據確實不太完備。所以，我們要借助數字化、信息化和智能化，完善旅游經濟數據體系、優化旅游經濟學的方法論、升級旅游經濟學研究范式等。其三，重大危機事件發生后，旅游者的消費需求呈現新規律，旅游企業的經營管理等都產生新變化，包括旅游經濟系統韌性的影響機制等。

二是旅游經濟與社會經濟發展的相互關系更需要關注。在“鄉村振興”“共同富裕”“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等重大戰略的實施下，旅游經濟產生的社會效應、生態效應、經濟效應日趨凸顯，未來研究須關注以下內容：旅游經濟推動鄉村振興的理論內涵、邏輯關系與互動機制;旅游導向的鄉村產業振興的發展模式與高質量發展路徑;旅游高質量發展驅動城鄉融合的效應、機制與政策制定;共同富裕背景下旅游經濟的作用效應及提升路徑;“雙碳”目標下旅游經濟綠色轉型與驅動機制;旅游經濟與生態韌性協同演化及影響機制;數字賦能旅游經濟的效應、機理及響應機制;互聯網發展對旅游經濟韌性的作用機制等。

在研究方法和范式方面，首先，任何學科的發展都離不開科學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應綜合集成質性研究、數理統計、大數據分析、數學建模、“3S”技術與空間分析、情景模擬與決策分析、實驗設計等技術方法應用于旅游經濟研究。另外，現在旅游研究數據呈現出統計年鑒數據過于宏大，對于微觀現象的解釋比較乏力。若去調研的話，更多的是獲得截面數據，而面板數據難以獲得，故應進一步強化建設旅游經濟微觀研究小型案例庫和長期監測點，以獲取微觀面板數據。同時，應將旅游經濟與心理學、社會學、歷史文化、政治制度、法律規章等有機結合，打破學科之間的界限，實現旅游經濟學與相關學科的交叉融合與跨學科研究。大數據、人工智能、機器學習正在改變人類的生產與生活方式，在數字經濟時代，數據隨時隨處產生并被記錄。相對于傳統數據，海量的大數據具有規模性、高速性、多樣性和準確性的特點，其可獲得性和機器學習的應用，必將推動旅游經濟研究不斷深化，為新時代旅游經濟政策制定提供高水平的量化依據和理論支持。與此同時，也將對旅游經濟學研究方法和研究范式帶來機遇和挑戰，這主要包括四個方面：

第一，如何創新旅游經濟研究的范式？ 數字化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呈現出新的經濟學范式，已對傳統經濟理論、法律制度產生了沖擊，比如在數字化背景下出現的邊際成本遞減、零邊際成本、邊際收益遞增、充分競爭與壟斷并存等經典理論無法解釋的現象。旅游經濟學在運用經驗主義研究范式、實證主義研究范式、人本主義研究范式、結構主義研究范式和系統科學研究范式開展研究的同時，應重視與大數據研究范式的結合。

第二，模型驅動還是數據驅動？ 旅游經濟學更多的是沿襲西方經濟學，通常是從理論出發設定模型，并以此歸納和分析小規模傳統數據的關系，對模型的預測效果不太關注，對模型的真實性也較少提出質疑。而數據科學家擅長利用數據驅動的模型進行大規模、實時和復雜的數學分析，注重預測效果，但忽視其中的內在機理和模型假設。二者皆有利弊，旅游經濟研究需不斷優化旅游研究方法，融合模型驅動和數據驅動的優勢。

第三，多元數據如何有效處理？ 傳統旅游經濟學分析大多是結構化數據，來源于微觀、宏觀的調查數據或統計數據;大數據來源多樣，包括了結構化、半結構化以及非結構化等數據形式，具有高維、高頻、實時、收集成本低等特點。然而，旅游經濟的傳統研究方法很難處理大數據帶來的文本數據、圖形數據、音頻數據等非結構化數據，以及區間數據、符號數據和函數數據，這些新型數據的應用也需旅游經濟研究模型和方法的創新。

第四，怎樣有效理解“數據”這一生產要素？ 隨著大數據、互聯網、5G、云計算、人工智能的廣泛應用，以網絡購物、掃碼支付、數字貨幣、電子商務為代表的數字化旅游產品和服務成為普遍形式，數據成為新的生產要素、基礎性資源和戰略性資源，但傳統的經濟學并沒有賦予數據以生產要素的地位。在數據成為生產要素之后，如何設定生產函數，如何度量數據在旅游經濟增長中發揮的作用及效應？ 這些都是需要研究的問題。

趙磊：感謝王老師的觀點。王老師在第二個板塊中從一個系統而又全面的角度，闡述了對于數據體系的構建、關于數據模型之間的驅動研究以及包括范式創新方面的思考。接下來請張大鵬老師對第二個問題展開討論。

張大鵬：我很同意前面老師的一些觀點，特別是大家共同關切的選題創新和研究數據問題。第一，在研究對象方面，一個總的感受是宏觀層面研究較多，微觀層面較少。宏觀層面上，大多關注旅游經濟增長及影響因素、旅游經濟發展演化和發展效率等議題。其中一個經典話題就是旅游發展與經濟增長的關系研究，這的確是旅游經濟學研究的一個核心命題，國內外學者做了大量研究，觀點也有差異。觀點不一源于在具體做研究的過程中，可能與研究樣本、統計數據、變量選取、模型設定等技術層面的問題有很大關系，但也可能與不同的研究邏輯起點有關。雖然大多數文獻都支持旅游經濟學最經典的旅游導向型增長假說，但不意味著這個假說具有絕對普適性。因為在做任何旅游經濟學研究時，首先應該對要研究的問題和對象所在的經濟環境有明確的界定，對經濟環境描述得清楚、準確，才能得到正確的理論結論。因此，如何清楚界定及抽象表達旅游經濟環境的主要特征，這是制約旅游經濟學研究進一步拓展的“卡脖子”問題。在不同的經濟環境背景下，有關旅游發展如何促進經濟增長的理論機制及實證檢驗還不夠深入，缺乏一個高度抽象的數理模型表達兩者之間的關系，導致目前相關研究都缺乏統一的參照系，無法有效地拓展創新。

反觀微觀旅游經濟領域的研究，成果確實非常少。主要原因可能與微觀數據較難獲取有關，實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無力感。就目前研究來看，主要有居民旅游消費及其影響因素、旅游企業經營效率等。今年的政府工作報告當中明確提出了要著力擴大消費需求，把恢復和擴大消費擺在優先發展位置。可見消費作為新發展階段下經濟增長的主引擎作用會越發凸顯。圍繞國內居民旅游消費的微觀研究，既是對政策的積極回應，也是豐富旅游經濟研究的積極嘗試。此外，選題創新的關鍵是尋找到旅游經濟學的獨特問題。這需要回到思考旅游活動的本質特征及其對旅游經濟的影響上，比如旅游學理論中關于構成旅游者的條件，要同時具備有閑錢、有閑暇、有閑心，才能促成旅游活動，進而引發一系列的經濟聯系，產生經濟效益。未來研究在探討旅游消費、旅游經濟增長等問題時若能充分考慮閑暇時間這個約束因素，可能是一個創新的突破口。比如，閑暇時間顯然跟旅游消費直接相關，同時與收入、主觀意愿、互聯網等核心解釋變量也會產生關聯或影響。如果遺漏了這一旅游活動中的特有變量，極有可能帶來比較嚴重的內生性問題，甚至會造成估計偏誤或虛假回歸。此外還可以進一步實證檢驗閑暇時間對旅游經濟的影響，體現旅游經濟研究相對于其他領域經濟研究的獨特性。

第二，旅游經濟研究的方法，目前最主流的還是依賴于計量經濟模型及其分析工具。當下研究逐漸從以前的相關性分析轉向因果關系識別，越來越向主流經濟學研究范式靠攏。隨著計量分析技術的快速發展，越來越多的旅游經濟學學者或研究生將主流經濟學的因果識別策略（如工具變量、雙重差分、斷點回歸、傾向匹配法等）引入旅游研究中，增強了旅游經濟研究講故事的能力，提高了我們對旅游經濟現象問題的剖析能力。但似乎也造成了另外一個問題，相關文章雖應用了這些主流經濟學成熟的研究方法，但這些文章的理論價值并沒有隨之提升，甚至出現了為了使用某個計量模型而去構造一個故事的現象。這些構造的故事從計量模型的分析結果來看似乎確實有經驗證據的支撐，實證的每個環節也較規范，但稍加仔細推敲其研究邏輯，就會發現理論分析與方法運用之間脫鉤，故事略顯牽強。一方面，我們確實要引入前沿的或者成熟且先進的計量分析技術，但還是要回歸到如何去挖掘科學的旅游經濟學問題上。畢竟工具和方法是為解決問題服務，而不是為了使用某個方法去構造一個問題，再去解決它，這就本末倒置了。此外，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規范旅游經濟學的實證研究，比如有些研究者和研究生對回歸結果中的標準誤和標準差概念認識不清，回歸結果系數下括號里應該是標準誤，有的學者寫成標準差，這就是不嚴謹的問題。再者，國內很多旅游經濟學論文都僅報告標準誤，而主流經濟學一般都是報告穩健標準誤，甚至聚類穩健標準誤。不過這將會給目前受限于樣本容量的旅游經濟學研究帶來挑戰。還有很多學者在研究中存在隨意使用控制變量的問題，盡管與核心解釋變量相比，控制變量的重要性相對較弱。但計量模型中引入不同的控制變量，需要有相關理論或文獻支撐，需要對控制變量的有效性加以說明。當然，旅游學術界對內生性問題的討論也不夠深入。

第三，研究數據方面。上文提到的內生性問題很大可能源于變量測量的精度和準確度，其本質就是數據問題。現有研究大多使用省級或市級層面數據，也有一些縣級樣本。其中最常用的變量就是旅游收入或旅游人數，但目前這兩個變量的測量準確性遭到了質疑，這會削弱旅游經濟研究結論的有效性和成果的影響力。因此，目前迫切需要加大對旅游經濟數據的挖掘和利用。比如挖掘現有社會調查的微觀數據，盡管該類微觀數據庫中涉及旅游相關的變量很少，但若能將微觀數據庫的某些變量與縣域或市域層面的旅游數據匹配，做到宏觀和微觀相結合，可能有助于深化旅游經濟研究。此外，大數據的應用也為旅游經濟學研究的數據問題提供了一個解決方案。互聯網、云計算、人工智能等數據庫包含大量微觀經濟主體行為的動態信息。特別地，大數據里面的非結構化數據包括文本、圖像、視頻、音頻等，值得深入挖掘和利用，可以通過自然語言處理技術、機器學習等方法，把非結構化數據轉化為結構化數據，再引入到計量模型分析框架中，這有助于推進微觀層面的研究。因為，社會科學本就有很多是以往統計數據無法描述的社會經濟活動現象，若能有效地把非結構化數據轉化為結構化數據，可以催生出一些新的變量，甚至是旅游情景中獨特的變量，這可能有助于旅游經濟學研究的知識溢出。

趙磊：張老師從微觀和宏觀兩大方面對目前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對象、方法與范式進行了反思，揭示出一些目前在對象、方法與范式方面所存在的問題，以及制約旅游經濟學研究的短板，同時也給出了相應的解決辦法。接下來請把老師就第二個主題談談自己的看法。

把多勛：我認為我們現在不管是關注旅游經濟學的學科體系還是研究對象等等，都一定要與時俱進，一定要考慮在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中，在構建人類文明新形態的過程中，要自覺地將整個旅游學科體系，當然也包括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和旅游經濟學的學科體系，與中國式現代化的同質共生問題，和中國式現代化的進程高度契合、高度適應的問題結合。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代化是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是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是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是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在這個過程當中，旅游經濟學的發展、旅游經濟增長模式的變化、旅游經濟運行模式的變化、旅游經濟所覆蓋的發展領域等等方面的變化，一定能支撐中國式現代化的形成、中國式現代化的行穩致遠，一定能對旅游經濟運行有非常重要的支撐。我國的消費升級和消費高質量發展離不開旅游經濟的升級和旅游經濟的高質量發展。我覺得以下幾個方面在旅游經濟學的學科體系形成及未來旅游經濟研究當中應該給予關注的問題。

第一，中國式現代化與旅游經濟運行和旅游經濟增長、旅游經濟發展之間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關系。我們要把中國式現代化的發展和旅游經濟的運行和發展高度關聯起來，研究它們之間內在的本質聯系，研究中國式現代化對于旅游經濟的重要引領、旅游經濟的運行和增長對中國式現代化非常重要的加持及支撐這個關系。

第二，無論是從旅游消費的角度來講或者從旅游生產的角度來講，整個區域旅游經濟的形成、旅游經濟的高質量運行和高質量發展之間都存在著非常緊密的關系。這是需要我們在建構中國式旅游經濟學或者旅游經濟增長理論、旅游經濟發展理論的過程當中予以重視的。比如鄉村振興和城鄉協調發展是我們國家非常重要的發展戰略，在城鄉協調發展的進程中，旅游經濟承擔著非常重要的一個使命。我們國家已經完成了歷史性的脫貧攻堅任務，實現了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旅游經濟運行及旅游經濟的增長在銜接小康社會實現鄉村振興、協調城鄉發展之間的差異中都擔當著非常重要的使命。

第三，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文化建設工程正在積極實施，比如從國家考古工程的實施到國家考古遺址公園在全國范圍內的設立，比如這幾年五大國家文化公園的建設等等，這些建設和發展與旅游產業的運行及旅游目的地的形成，與每一個特定發展區域的產品體系、業態結合、產業體系形成之間存在非常重要的高度關聯關系。我們作為旅游經濟學的學人，應該高度關注國家文化建設的這些工程，國家文化建設工程與旅游經濟運行和增長之間的關聯關系，一定要將它納入到旅游經濟學研究對象的序列之中。

第四，目前我們有新文科、新工科、新農科、新醫科的學科體系的建設，其實是新產業體系四個方面的建構，是中國式現代化非常重要的核心內容。在新工科、新醫科、新農科、新文科發展的背后，是新的制造業體系、新的健康中國體系、新的美麗中國體系、新的文化中國體系。這些新的制造中國、健康中國、美麗中國、文化強國體系的背后，一定潛藏著旅游經濟運行的很多的發展機遇、發展契機和旅游經濟運行對四新學科體系建設的支撐。與此關聯的當然包含剛才我談到的國家文化公園，還有國家文化公園建設所提供的關于旅游經濟運行的一些有效邊界。所以我們在制造中國、健康中國、美麗中國、文化強國序列下的旅游經濟增長和旅游經濟運行，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發展契機。旅游經濟學對于這些問題都應該高度關注，要積極思考它們之間這種關聯關系，進一步尋找旅游經濟增長和運行的可能領域、可能空間，說不定這些可能領域、可能空間會對制造中國、健康中國、美麗中國、文化強國有效賦能，起到非常重要的加持作用。

第五，要研究我們國家不同區域的旅游經濟增長和發展的不均衡問題，這個問題實際在前面的中觀層面已經提到過，我們要予以更多的關注。旅游經濟學要考慮區域差別的旅游經濟運行的特定規律、發展模式、發展戰略等方面的差異，這都應該成為旅游經濟學科體系建構與旅游經濟增長及發展研究過程中必須給予高度關注的問題。

趙磊：非常感謝各位專家以上富有思辨性、批判性和啟發性的發言。接下來我們就進入第三個主題，即關于旅游經濟學研究的創新實踐問題。剛才楊老師也提到了關于二十大會議精神當中的一些內容。接下來我們就請楊老師對這個問題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

楊勇：我覺得，旅游經濟研究創新性可以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旅游經濟研究領域或選題方面還需創新。目前，旅游經濟研究的選題偏窄，沒有把旅游問題放到更加宏大的社會經濟背景里。尤其是，旅游經濟研究沒有實現向其他領域的突破，和其他領域的互動和交流不夠。因此，旅游研究中雖然引進了經濟學的理論方法，但是又不夠系統，沒有結合旅游經濟學的場景深入修改或實現旅游化，以致顯得十分生硬。比如，當前學術圈比較火的數字經濟，今年初《管理世界》雜志主辦了一場數字經濟論壇，里面涉及了大量數字經濟的研究論題和數據創新，是非常值得借鑒的。當然，好的研究視角與研究選題必然是機遇與挑戰并存。歷經辛苦鉆研，研究成果不一定能出得來，這是必然要面對的風險。但是，如若不能走出這一步，建立起一片新的研究領域，旅游經濟研究就依然沒有走出自己的舒適區。

二是數據的突破。其實，只要努力的話，數據方面實現突破是沒有問題的。一篇好的文章，一方面要有好的數據，另一方面要有好的選題或好的故事。只有在這幾個方面結合起來，才能形成一篇高質量的論文。即使在現在的經濟研究管理實踐上，國內高級別期刊還是會經常出現省級數據方面的研究。雖然數據的樣本量不大，但是，故事講得好或者問題切入點好，依然是可以做出貢獻的。

三是研究方法。剛才生老師提到現在很多學者青睞于使用準自然實驗法。在旅游經濟研究中，無疑存在這種跟風的行為，甚至為了方法而方法。現在的博士論文里，把DID（雙重差分法）、準自然實驗法、空間溢出效應等同時容納進一篇論文的現象還是很普遍的，相信在未來此種現象會慢慢地被糾正。

總體而言，經濟管理領域研究中，選題真的要比旅游經濟研究的題目更加豐富多元。這里面有非常多的內容可以吸收借鑒。從學生或老師職業發展角度出發，如果能做到突破，甚至可以開創一個方向，建立一個領域，這將豐富旅游經濟研究領域的重要路徑。

趙磊：楊老師從旅游經濟學選題的問題來切入，引申出未來旅游經濟學研究創新的思考。一是由于選題缺乏創新性，直接決定了研究內容的俗套，以致很難在觀點上得到創新性啟發。另一個就是研究數據的創新。接下來請生老師談一下自己的看法。

生延超：目前，大多數研究都是基于宏觀數據展開的，那么在中觀的企業層面，甚至是微觀層面的數據，可以參考中國居民收入調查數據庫（CHIPS）、中國教育跟蹤調查數據庫（CEPS）以及中國綜合社會調查數據庫（CGSS）等。在主體方面，涉及游客層面的旅游體驗、旅游決策等可能要從微觀數據方面呈現，但相關數據較少限制了旅游經濟學的研究。值得關注的是，未來旅游經濟學的研究能否效仿工業經濟學的做法，將其數據公開，或者構建一個旅游研究相關的數據庫，或者借助爬蟲等手段抓取移動互聯網的數據，或者一些微觀數據，這可在一定程度上拓展旅游經濟學的研究范圍。在未來的旅游經濟研究里，我堅持之前的觀點，從研究對象五個關鍵詞（資源、主體、產業、環境、協調）來進行創新實踐。

資源模塊可能的重心應該包括要素升級、旅游產品創新與旅游經濟高質量發展;要素效能、旅游效率提升與旅游經濟高質量發展;旅游資源與旅游需求的空間錯位及適配機制構建;旅游資源的邊界與旅游的范圍經濟、規模經濟與效應;數字經濟與旅游經濟地理、高質量發展、產業結構優化，等等。

主體模塊可能的創新與實踐有：游客體驗與旅游決策;信息不對稱與游客行為變遷;信息不對稱與游客的有限理性;游客樣本特征與游客旅游消費決策;游客遷徙（養老、創業、就業）與收入分配;旅游消費與游客再生產能力提升;旅游消費與旅游產業升級，等等。

產業模塊可能的創新與實踐有：旅游驅動城鄉融合發展（旅游城鎮化、鄉村旅游、鄉村振興等均屬于這個范疇）;旅游產業結構優化與旅游經濟高質量增長（發展）;旅游產業結構變遷的就業效應（收入效應、穩定效應等）;旅游產業分工與集聚，等等。

環境模塊可能的創新與實踐有：非慣常環境與旅游消費決策;非慣常環境與旅游消費場景營造;非慣常環境與游客的有限理性;旅游應急管理體系構建;旅游環境與旅游產業韌性，等等。

協調模塊可能的創新與實踐有：政府基礎設施投資與旅游產業升級;市場行為與旅游經濟發展;政府行為、市場行為與旅游經濟體制改革;旅游產業政策與旅游經濟發展;制度創新與旅游經濟發展，等等。

趙磊：既然涉及創新實踐，關于目前的熱點話題大家也可以展開一些討論。無論是從理論上來講，還是從數據上來講，比如說旅游與鄉村振興、共同富裕、數字經濟、城鄉協調等熱點話題。目前來講，旅游經濟學研究在理論上和數據上還不太成熟，那么未來這些方面的創新實踐，大家有沒有一些詳細的思考？接下來我們請王松茂老師談一下這方面的思考。

王松茂：這段時間我一直圍繞著促進共同富裕問題深入思考，今天，借這個機會我給大家匯報一下我的思考內容。黨的二十大報告要求“實現全體人民共同富裕”。實際上，無論是物質生活還是精神生活的富裕，都離不開以產業為核心的經濟發展所提供的堅實的物質基礎。許多鄉村地區、民族地區等都是自然與文化旅游資源富集區，旅游業已成為推動鄉村地區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方式，并在打贏脫貧攻堅戰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在新的時代背景和政策環境下，探究旅游經濟對共同富裕的作用機理、影響效應及提升路徑是一個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現實政策含義的問題。關于旅游經濟與共同富裕的研究，我認為可重點關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關注旅游經濟的收入分配效應。在脫貧攻堅的時代背景下研究文獻更多關注于旅游經濟的收入增長效應，旅游經濟促進居民收入增長在學界、業界也得到了廣泛的認同。然而，旅游經濟對收入差距的影響、收入分配效應等研究相對較少。旅游經濟在做大蛋糕的同時，必須探討旅游發展中居民收入差距、城鄉差距、區域差距等生產邏輯及影響機理。依據“收入分配公平”理論，可嘗試從“旅游收入分配起點的公平，即機會和權利平等”“旅游收入分配過程的公平，即規則公平”“旅游收入分配結果的公平，即成果共享”等方面設計旅游收入初次分配、二次分配、第三次分配機制，以分好旅游發展蛋糕。

第二，聚焦于居民家庭的收入，做到“精準到戶”。習近平總書記說：“大國之大也有大國之重，千頭萬緒的事，說到底是千家萬戶的事。”家庭作為社會最基本的細胞，是共同富裕政策執行的根本關切和落腳場域，也是折射共同富裕效應的微型鏡像。然而，現有研究多傾向于借助宏觀統計數據考察旅游對區域總收入或居民平均收入的影響，卻鮮有文獻以家庭為基本單元展開研究，這忽略了一個經濟事實，即在財富積累過程中，居民多以家庭作為決策主體，以家庭收入為富裕衡量標準。今后的研究更需基于共同富裕視角從微觀家庭收入層面精準分析旅游對居民家庭收入增長、收入差距的作用效應及影響機制。現有文獻也用了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所提供的居民家庭收入數據，雖然關于旅游方面的數據較少，但是模型或者方法設計精巧還是可以解決這些問題的。

第三，厘清旅游經濟對居民收入的“凈效應”。由于宏觀統計數據缺乏針對性及微觀調查截面數據缺乏普適性等缺點，如何將旅游發展對居民家庭收入的“凈效應”從眾多產業中清晰剝離是該研究的痛點之一。研究可以嘗試運用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FPS）、中國健康與營養調查數據庫（CHNS）等微觀面板數據與典型案例調查、大數據等相結合，集合扎根理論、多元回歸、雙重差分、fsQCA 等多種定性與定量方法厘清旅游經濟發展對居民家庭收入增長（富裕程度）、收入差距（共同程度）的“凈效應”及影響機理。

第四，重視民族地區旅游經濟的共同富裕效應。新發展階段，民族地區承擔著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同鄉村振興有效銜接、社會穩定、邊疆安全等多重任務。實現民族地區共同富裕，既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根本要求，也是全面樹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應有之義。針對民族地區旅游經濟促進共同富裕的研究，權威文獻相對較少。民族地區旅游經濟促進共同富裕具有哪些特征，民族地區旅游經濟促進共同富裕需要解決哪些關鍵問題，以及民族地區旅游經濟促進共同富裕應采取什么樣的路徑等問題，這些都是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民族地區“針對特定地區、特殊問題、特別事項制定實施差別化區域支持政策”的具體學術關注。

第五，完善旅游推動共同富裕的三次分配制度。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指出，要扎實推進共同富裕，完善分配制度，構建初次分配、再分配、第三次分配協調配套的制度體系。可嘗試構建旅游收入的初次分配、再次分配、第三次分配相結合的分配制度與分配體系，充分發揮市場、政府、社區等多元分配主體在旅游促進共同富裕中的協同作用。以市場機制為核心的初次分配通過創造就業機會、提升就業能力、區域合作共贏等路徑，為低收入者獲得更高收入創造條件;以政府機制為核心的再次分配通過門票分紅、優化經營空間、適度轉移支付等路徑，為擴大中等收入人群、形成橄欖型收入分配結構提供保障;以社會機制為核心的第三次分配通過就業帶動、合作經營、示范效應等路徑，形成共同富裕的良好社會氛圍。

趙磊：王老師主要聚焦于旅游與共同富裕的關系問題做了系列創新性思考。現階段，學者們都非常關注旅游與當前社會經濟熱點問題之間的關系，包括共同富裕、鄉村振興、中國式現代化、數字經濟以及旅游業高質量發展的問題等。實際上這些問題也都比較宏觀，但即使在宏觀層面，我們依然在理論和數據層面沒有做出較大的突破，這也代表著未來研究的薄弱點，需要更多的旅游經濟學者去彌補該研究領域的不足。接下來就請張老師和把老師對這個問題談些個人看法。

張大鵬：如何去創新實踐？ 這一問題的解決，需要我們能夠沉下去深入基層開展大量實踐和調研，才能挖掘出新的問題，才能夠提煉出新發展階段下迫切需要解決的一些實踐問題。前段時間，中共中央辦公廳印發了《關于在全黨大興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案》，確定了12個方面的重要調研內容。其中第七個方面是推進共同富裕、增進民生福祉中的重大問題，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縮小城鄉區域發展差距和收入分配差距的主要情況和重點問題。在此結合我個人的研究經歷來講，之前在脫貧攻堅的背景下做了一些旅游減貧研究，但現在邁入了新發展階段，在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這個新語境下如何進一步推進這方面的研究值得深思。比如，鄉村旅游促進農民增收方面的研究，以往在脫貧攻堅的背景下更多注重絕對收入的增長，消除絕對貧困，但新語境下要更加關注共同富裕，既要整體收入水平的提高，又要縮小收入差距，這就帶來一個兩難問題，即如何處理好鄉村旅游發展中公平和效率之間的關系，這無疑也是經濟學研究中的核心問題。在效率層面做大鄉村旅游蛋糕，有利于拓寬農民增收渠道;在公平層面改進分配方式，分好鄉村旅游蛋糕，有利于縮小農民收入差距，唯有這樣才有利于實現農民共同富裕。另外，在脫貧攻堅時期，很多學者就鄉村旅游發展中的“精英俘獲”方面做了大量研究，但基本上都是理論探討或個案剖析。在新發展階段下，特別是在推進共同富裕的過程中，對鄉村旅游發展中“精英俘獲”問題需要深入探究，特別是定量識別“精英俘獲”效應。這將會對鄉村旅游發展政策優化提供更客觀的參考依據。同時，我們需要做好微觀層面的農戶調研。一次調研僅能獲得一個截面數據，若能持續跟蹤調研，就可以在這個方向上扎得更深，理解得更透，創新意義更大。

把多勛：旅游經濟研究是旅游學科發展和旅游專業發展的重要基礎，它為旅游學科發展和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的旅游經濟學研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探索基礎。旅游經濟研究必然是創新的，唯有旅游經濟研究的創新才能帶動旅游學科的創新，反之，旅游學科的創新也能使旅游經濟學的學科體系、知識基礎、邏輯結構更加趨于成熟和完善。在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新背景下，尤其在建構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的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學科體系、研究體系的今天，我覺得旅游經濟創新研究要處理好以下5個方面的關系。

一是要處理好旅游經濟學研究基本邏輯和飛速發展的中國旅游經濟運行現實之間的關系。旅游經濟學屬于理論經濟學和應用經濟學研究相結合的一種獨特范式，更偏重于應用經濟學研究，我們首先要遵循業已形成的經濟學研究的一般范式、研究框架和基本方法。旅游經濟學研究的微觀、中觀和宏觀三個層次是基本清晰的，同時要高度關注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的演進和發展，包括新時代中國旅游經濟的演進和發展，它為旅游經濟研究提供了廣闊的空間、豐富的實踐、層出不窮的案例，應該成為中國旅游經濟研究創新的重要思想知識和實踐來源。

二是要處理好中國旅游經濟研究創新與微觀經濟主體培育之間的關系。我們知道，任何一種產業經濟的成長發展都離不開與特定產業經濟運行關聯的旅游經濟主體的成長發展，因此在旅游經濟研究中我們必須重點關注旅游經濟主體在規模上的成長特征和結構上的演化特征。伴隨中國式現代化的成長發展軌跡，要研究最大可能適配于中國旅游經濟成長發展的旅游經濟主體，尤其是旅游企業組織的成長和發展規律。旅游經濟研究如果沒有旅游經濟主體培育性的創新就缺乏最基本的微觀基礎，旅游經濟運行的結構性和總量性成長就會成為無源之水和無本之木。

三是要處理好旅游經濟研究的基本邏輯結構和個體旅游經濟研究之間的關系。近年來我國旅游經濟研究蓬勃發展，學者們在旅游經濟研究中運用的技術方法也日增多元且趨于成熟，體現出了良好的創新特質，尤其在微觀定量和實證研究方面可圈可點。但是研究同時呈現出個體化、分散化、不聚攏等特點，所以將學者們分散的旅游經濟研究收斂于旅游經濟研究的基本邏輯結構也是一個重要的創新方向。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建立具有中國特色實踐的較為完整的旅游經濟研究框架，或者至少我們在沿著這個方向努力。

四是要處理好旅游經濟研究與旅游經濟運行變化之間的關系。新冠疫情前后的旅游經濟運行呈現出顯著差異，旅游經濟運行屢禁欲張的這一變化加上全球格局與經濟社會發展形勢的變化，在旅游經濟運行的微觀、中觀和宏觀層面都呈現出了不同的研究對象，且這一變化面對全球不同的經濟體又會呈現出不同的特征。因此旅游經濟研究要高度關注全球條件下的旅游經濟運行各個層次的變化和中國在全球語境下旅游經濟運行的變化，對這種變化要在研究學理上予以重視和刻畫。

五是要處理好旅游經濟應用研究與旅游經濟學科體系構建之間的關系。要注重基礎理論研究和應用研究之間的平衡發展。旅游經濟研究的論文量越多意味著我們在旅游經濟研究中的知識溢出基礎越好、質量越高，但同時我們要適時對一些成熟成型的、具有創新特質的研究結論進行抽象和總結，進一步充實到旅游經濟研究的基本結構邏輯中。從這個意義上講，革命導師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研究方法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基本范式，即“具體—抽象—具體”。我們現在正處在具體到抽象的第一個階段，在這個階段我們除了繼續掘進以外要注意在兩個階段間的理論體系建構，從而進一步對我國及全球動態發展的旅游經濟運行提供有效理論和方法支撐。

趙磊：感謝兩位老師的精彩發言，張老師主要圍繞鄉村旅游中的脫貧攻堅、共同富裕、“精英俘獲”問題進行了闡述;把老師詳細談了旅游經濟創新研究要重點處理好五對關系，即旅游經濟學研究基本邏輯和旅游經濟運行現實之間的關系、中國旅游經濟研究創新與微觀經濟主體培育之間的關系、旅游經濟研究的基本邏輯結構和個體旅游經濟研究間的關系、旅游經濟研究與其運行變化之間的關系、旅游經濟應用研究與旅游經濟學科體系構建之間的關系。

按照我們所設置的三個主題，五位學者今天從各自的角度對目前旅游經濟學數據方面、理論方面、方法方面、范式方面以及研究內容方面都談了自己的看法和觀點，并對目前旅游經濟研究中存在的一些問題及原因進行了深刻剖析，同時對未來研究問題的解決也給出了創新性的觀點。

最后，作為本次對話活動的召集人，我非常榮幸能主持和參與到這次關于中國旅游經濟學研究進展的學術對話。在中國旅游經濟學研究在旅游學研究體系中起步較早，但與西方旅游經濟學研究相比，發展仍相對滯后。但不可否認的是，中國旅游經濟學在解決具有中國特色的旅游經濟現象時，也正在逐步形成獨具中國智慧的旅游經濟學研究體系。為了進一步彌補與西方旅游經濟學研究的差距，以及推進國內旅游經濟學融入主流經濟學研究體系，今天，我們邀請五位老師圍繞中國旅游經濟學研究理論與創新展開了深度討論。當然，本次對話內容也僅僅是“拋磚引玉”，目的在于希冀更多學者參與到旅游經濟學研究中，為提升中國旅游經濟學研究水平貢獻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