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爺

葛勇智

憨爺是我二爺爺。

憨爺人高馬大，老實憨厚，在村里屬“窮大輩兒”。村里人就不叫他的大名，不論長幼都尊他一聲“憨爺”。

憨爺為人木訥，卻精于和牲口溝通。多么烈性的馬、多么執拗的牛，到他手里，不出一個時辰，準會服服帖帖。村里的財主劉百萬相中了憨爺，憨爺便給他趕起了大車。

日本鬼子占領德州，修建了炮樓，經常下鄉騷擾百姓，燒殺淫掠，無惡不作，百姓敢怒不敢言。鬼子要求各村供應軍糧，劉百萬無奈，只得派憨爺裝了滿車糧食給日本人送去，心如刀割一般。憨爺在卸最后一袋糧食時，負責過數的鬼子突然拉肚躥稀，一邊打著手勢指揮憨爺“趕緊滾蛋”，一邊著急忙慌地跑向茅房。憨爺發現鬼子情急之下把手槍忘在了糧堆上，四下無人，憨爺用頭上的手巾把槍包起來，藏在馬鞍子底下，若無其事地把大車趕了出來。回到家，憨爺誰也沒告訴，偷偷把槍埋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地兒。

鬼子為了嚴防八路軍進入各村，定期讓各村去德州駐地給他們“報平安”。前幾次，去“報平安”的老百姓無故挨了鬼子的打，誰也不敢去了。大家就想到了憨爺。憨爺二話沒說，主動前往。鬼子嫌憨爺木訥，給了他一棍子。憨爺疼得直咧嘴，看到屋里就一個小鬼子，且比他矮了一頭，憨爺一把奪過棍子，狠狠砸在小鬼子膝蓋上。小鬼子疼得直翻白眼，一個勁兒地“唉喲”，憨爺奪門而逃。

一大早，憨爺去茅房解手，聽到急急的敲門聲。憨爺開門，進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年輕人。來人讓他趕緊閂好門，說后面有人追他。憨爺剛把小伙子藏進夾壁墻里，就聽大門被砸得咣咣響。憨爺磨蹭著去開門，大門已被一腳踹開。

“八格牙路！”鬼子一槍頂住憨爺的胸口。

二鬼子罵罵咧咧：“趕緊告訴太君，把人藏哪兒了？敢說瞎話弄死你！”

憨爺沖鬼子“嘿嘿”一笑，齜出兩顆大黃板牙：“糖——糖——”兩股清涕適時地“過了河”。

“傻子啊！滾開！”鬼子進屋搜，一無所獲，悻悻地走了。臨走時，踹了憨爺一腳。

憨爺等鬼子走后，插上門，喊小伙子走出夾壁墻。小伙子激動地握住憨爺的手：“真是太謝謝您了，老鄉！”

憨爺憨憨地笑了：“你是八——”

小伙子“噓”了一聲，點點頭。

“帶我走吧，我有槍！”憨爺把從鬼子那偷來的槍拿來給小伙子看。

小伙子眼里冒出驚喜的光：“好，我會向組織匯報！”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憨爺眼里泛起點點淚光。

從此，村里再也沒人見過憨爺。

鬼子投降那年秋后，有個陌生人來找我老爺爺，把一盒骨灰交到他手上。來人眼圈紅紅的，說是我二爺爺的戰友。二爺爺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到了軍隊第二年就擔任排長。在高唐剿匪戰役中，二爺爺替他擋了一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