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爺

李立泰

書法爺因寫毛筆字棒，十里八鄉數著他了，人們就喊開了書法爺。他念過私塾，有一肚子的詩，寫一手好字，是村上管事的明白人，紅白喜事他都是外柜。

有次一莊鄉去外村親戚的白事，帶塊黑布，要寫上抬頭、落款，中間四個大字，書法爺寫好，他帶去。就這四個大字難壞了親戚村上白事的外柜。他們怎么排列也不合適，萬般無奈，又差人來請教書法爺。書法爺交代這四個字應這樣排列，他念：“三四無二。”意思是，夸贊去世的女主人“三從四德無第二人也”。

有白事“點主”的重大儀式，都是書法爺握筆點主。

書法爺收藏有幾幅古字畫，都是名人的作品，還有一拇指大小的金佛爺，都是祖上傳下來的。這些古董被他鎖在柜里，到過年才請出來，在堂屋里掛掛，擺擺。前去給他拜年的晚輩珍惜這欣賞古董的機會，他則高興地當講解員，對字畫一一說明。

“這幅是趙子昂的《八匹駿馬圖》，看這氣勢，馬兒活靈活現，真馬一般，地上芳草茵茵，近千年了，畫還這么鮮艷。”

書法爺轉又指一幅字說：“這幅是鄧鐘岳鄧狀元的行書，氣勢宏偉，行云流水，揮灑自如。”

他指著這幅字說：“這是咱家六世祖、秀才士峨爺的楷書。士峨爺寫的家譜，也是工筆正楷。他的楷書橫平豎直，上可窺漢秦舊范，下能察隋唐習風，意態奇異，非今天大學生能比也。”

這幅是誰誰誰的……觀摩完書法名家的字，大家再欣賞書法爺寫的春聯、福字、門心。大家夸書法爺的毛筆字自成一體，今古貫通的現代派。這時他會高興地拿出花生糖塊……

金佛爺，他一般不讓外人看，知情者不多，見過的有數。除夕夜，他把包裹佛爺的紅綢布破開，佛爺沖他一笑，他也樂了，隨后復放到柜里。

這年春節剛過，村上來了收文物、古董的，來到他家，要看看古玩字畫。

“我沒有。”

“大爺，聽說您老有哩。”

“先前是有來，鬧日本時丟了。”

“人家說，您老還有。”

“后來當‘四舊一把火燒了。”

那人失望地走了。

第二年春節過后他又來了，據說在街上茶館和村上老人座談了，摸著些信息。

“年輕同志咋不信我？”

第三年他沒空手來。

“大爺，我轉了幾個大城市給您老買了把象牙筷子。”白花花的筷子遞到書法爺手里，接著說，“這算您小侄的心意。”

“不行不行，叫你花錢。”書法爺推辭。

“花啥錢，我還給您捎斤茶葉來。”年輕人說罷從兜里掏出兩袋茶葉。

“哎呀，我有茶葉。”書法爺雖說著，但看見這些還是有些許激動。

“大爺，我有一事相求，最近準備去趟香港看看字畫行情，想借您的金佛爺給我壯膽，作為護身佛。”

書法爺聞聽，臉寒寒的，有絲猶豫，又不好意思駁面兒。

年輕人接著說：“大爺，我就借一個月，可能更快些回來，回來一定還您老人家。”

書法爺鬼使差神地就松了口，說：“你可一個月回來，啊！”

年輕人說：“大爺，咱老熟人了，我一定回來，還您。”

書法爺開鎖，掀開柜頭，哆哆嗦嗦地請出金佛爺。年輕人一見佛爺，眼睛為之一亮，說：“大爺，我準回來奉還佛爺。后會有期，告辭。”

書法爺從年輕人借走佛爺就看著掛歷數日子。半個月、一個月過去了，沒來。一個半月了，倆月了，還沒來。書法爺的心戰栗了——八成被騙了。村上人多嘴雜，說啥的都有，那佛爺值錢了，要幾千、幾萬，有的說能換臺拖拉機，簡直無價之寶。可憐的書法爺抑郁了。

孝順的兒子和媳婦說：“爹，人家說那是銅的，不是金的。”為了除掉老人心病，兒子又去求派出所的輔警來家，告訴書法爺，文物販子騙人的案子破了，他包賠您五千元錢，把五千元現金放他手里。

書法爺始終沒緩過心勁來，后悔輕信別人的甜言蜜語。

時間過去三四個月了，人們怎么也想不到，那位年輕人來書法爺家啦。這次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位是他父親，騎自行車馱他來的，帶來點心、酒啥的，來還書法爺金佛爺。當書法爺接過年輕人還的金佛爺，他眼睛放光，病立馬好了一半。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年輕人在南方遭遇車禍，腦出血，昏迷不醒，經搶救，活過來了。多虧年輕，恢復得還行，只是走路還有些障礙，說話基本可以了。

“貽誤了給大爺歸還佛爺的時限，對不起大爺，心里愧得慌。”

書法爺說：“早天晚天沒大關系，回來就好，我要讓全村人知道，你回來了！”

兒子兒媳婦看著精神好轉的父親，心里的塊壘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