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多一點為臭

趙新

這次選舉，梁小秋被選為溝里村的村長。

現在的村長不叫村長，叫村委會主任，簡稱村主任。

不過溝里村的鄉親們叫主任叫不慣，嫌別扭，嫌繞口，嫌洋氣，所以還是叫村長，這樣叫著一是樸實，二是順口，三是傳統。

這天傍晚，日落西山，滿天霞光，有風徐徐吹來，都是桃花杏花的芳香。梁小秋的父親梁忠老師打掃好學校的衛生，關閉好學校的門窗，正準備騎自行車回家時，一輛閃閃發光的乳白色小轎車開進了學校的院子里。梁有從轎車里跳出來，緊緊握住梁忠的手，笑容滿面地說：“大哥您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好想您，我特別想您，我是真的好想好想您！”

梁忠老師好生奇怪：這梁有是縣里小有名氣的企業家，領著一幫人到處找礦，把溝里村附近的山山水水翻騰得不成樣子，今天這是為何而來，這么熱情，這么客氣？他很嚴肅地說：“梁有兄弟，你是走錯門了吧？這里是桃村小學，不是咱們溝里村，也不是縣城里的這個局那個局。”

梁有還是笑：“大哥您聽好，我今天是專門兒開車來接您回家的。不是放學了嗎，走吧走吧，上車上車，以后只要我沒事兒，我就天天來接您，天天來送您！”

梁忠把自己的手從梁有手里抽出來，然后鄭重其事地說：“兄弟，謝謝您謝謝您，您走吧，我有自行車。桃村離咱們溝里村又不遠，滿打滿算才有八里地，半個小時我就能回去。”

梁有說：“我的好大哥，您快上車吧，現在哪兒還有騎自行車的？您騎自行車，上坡下嶺的，溝溝岔岔的，還有急轉彎，還有山泉水，不安全，絕對不安全，我是專門開車接您回家的。”

不由分說，梁有連拉帶拽把梁忠推進他的轎車里，并且保證明天早晨八點以前再到家里接他，按時按點把他送到桃村小學，保證耽誤不了他的教學工作。梁有說：“梁忠大哥，您叫梁忠我叫梁有，從今天起，咱們弟兄倆就是親兄弟，有事您說話，還分什么你的我的！”

梁忠聽不明白梁有為啥說了這么多的暖心話，直到進了家見到老伴兒以后，才知道兒子梁小秋被選為溝里村的村長了，這是今天下午選出來的。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梁有那么熱情，那么大方，那么親切，那么知己！

他問女人：“是嗎是嗎，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女人笑著回答：“那當然是真的，235人參加選舉，小秋得了233票。你是老師，關系不在咱們村里，所以不參加選舉……”

他說：“啊，差了兩票，差一票那也不是全票當選！”

女人說：“他爹，其中一張反對票是我投的。當村長事情多，沒日沒夜地做工作，我怕累壞孩子。”

他問：“那，那，那另一張反對票呢？”

女人搖了搖頭：“那我就不知道是誰投的了，有人告訴我是梁有。是梁有也沒什么問題呀，民主選舉，人家有這個權利，人家愿意選誰就去選誰。”

話說到這里時，兒子小秋給娘來了電話。小秋在電話中說：“媽，今天晚上有人請客，祝賀我當上了溝里村的村主任，場面一定很熱鬧很紅火，我是主角。我就不回家里吃飯了，請爹娘二位老人大放寬心，我一定不會喝醉。”梁忠聽得生氣，奪過電話下了命令：“梁小秋你聽著，我是你爹，你現在就給我回來，你馬上就給我回來，我在家里端著飯碗等著你！”

梁小秋回來了，臉上有些不高興，嘴噘著，低著頭叫了一聲娘，叫了一聲爹。

爹問：“梁小秋，你們今天晚上誰請客？”

小秋回答：“梁有！”

爹說：“我就知道是他！為了個人發大財，他把咱們村的山山水水都給破壞了，原來的村長不管他，現在你也要幫他說話么？”

爹說：“從前他為什么不請你吃飯喝酒，你想過么？”

爹說：“現在他為什么對你對我這樣熱乎，這樣關心，你想過么？”

爹給兒子端上一碗面條兒：“小秋，吃飯吃飯，這是你娘親手搟出來的面條兒，沒有任何埋伏，吃著香甜，吃著可口，吃著放心！”

娘催促小秋：“兒子啊，快接碗呀，他是你爹，他只有你一個兒子！”

娘的眼里有淚了。淚珠掉在飯桌上，響得很干脆，很入耳，很動心。

小秋雙手把碗接過來，眼里也有了淚花。

第二天早晨七點，梁忠把小秋叫醒，催促他快點兒起，讓他用他的摩托車把自己送到桃村小學。

小秋說：“爹呀，您老人家別著急，那梁有告訴我不管刮風下雨，不管春夏秋冬，在咱們沒買下轎車之前，他一定用他的轎車接您送您，讓您風光風光，讓您驕傲驕傲，讓您舒服舒服，讓您如意如意。”

老人嚴肅了：“兒呀，我還是坐你的摩托車走吧，這樣心里踏實。你把村長當好了，咱手里有了錢，咱也買一輛小轎車，那坐著才驕傲，才幸福，才美滿，才如意。”

在五彩繽紛的朝霞里，小秋用自己的摩托車把爹送到了桃村小學。老人走進教室，然后站在講臺上，問兒子“臭”字怎么寫。小秋一時緊張，竟然寫不出這個并不難寫的“臭”字。

老人說：“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一個高中畢業生，一個一村之長，還能寫不出一個‘臭字？”

老人說：“孩子，你千萬千萬記住，村長也是村民，自大多一點為臭，明白了么？記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