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裸聊類敲詐勒索犯罪的打擊困境與對策

程威行

1．中國人民警察大學研究生院，河北 廊坊 065000；2．開封市公安局，河南 開封 475000

伴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我國網民數量近年來高速增長。第50 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2 年6 月，我國網民規模為10．51 億，使用手機上網的比例達99．6%［1］。相較于2012 年6 月發布報告中的手機網民3．88億，手機網民數量增長近三倍。

與此同時，網絡犯罪層出不窮，以網上裸聊方式進行敲詐勒索的犯罪成為近幾年新的犯罪熱點。經檢索裸聊類敲詐勒索近幾年在國內的發展情況，自2017 年首次出現以團伙形式進行的裸聊敲詐勒索犯罪，從2020 年開始迅速發展，至發稿前的2022 年底已呈迅猛增長態勢。加之裸聊類案件報案率低的特征，真實的犯罪形勢可能更加嚴峻。

一、犯罪形式和刑事規制

（一）犯罪形式

以2017 年的“湖南2· 12 特大跨國新型網絡犯罪專案”為例，犯罪團伙實施敲詐勒索的步驟主要分為四步。第一步，利用非法渠道獲取受害人個人信息，包括姓名、身份證號、手機號碼、家庭住址、工作單位等信息；第二步，用QQ、微信等聊天軟件添加受害人好友并與之裸聊，獲取受害人裸聊等視頻或者截圖；第三步，以在網上公布受害人信息和視頻截圖進行敲詐勒索；第四步，將所勒索錢款在境內外取現。近幾年該類案件逐步走向成熟，但關鍵步驟不變，主要包含兩個步驟。

1．獲取受害人裸聊視頻截圖

有的犯罪團伙通過非法途徑購買公民個人信息，通過聊天軟件添加好友的方式，獲取受害人信任，進而進行裸聊獲取視頻截圖，這種方式對受害者精準定位，效率較高。也有犯罪團伙通過交友、征婚等社交類APP 對作案社交賬號進行包裝，以非法技術修改賬號定位，以性感美女人設吸引受害人上鉤，之后進行裸聊獲取視頻截圖，這種以“廣撒網”方式進行釣魚的犯罪方式受眾廣、成本低。

2．實施敲詐勒索

在獲取受害人的裸聊視頻截圖后，犯罪團伙開始實施敲詐勒索。以購買公民個人信息進行犯罪團伙的方式較為直接，因為之前已掌握受害者身份證號、家庭住址、電話、工作單位等信息，所以一般直接以電話或聊天軟件告知受害者進行轉賬匯款，否則將向受害者家庭成員和單位公布裸聊視頻截圖。而通過社交APP 進行敲詐犯罪的團伙則需要通過引誘受害人下載木馬APP 獲取受害人通訊錄信息，之后以向通訊錄中的家人、朋友、單位公布視頻截圖進行要挾恐嚇，要求受害人轉賬匯款。

（二）相關刑事規制

1．刑事規制

本文所指網絡裸聊類敲詐勒索犯罪是以敲詐勒索為目的，針對不特定對象進行敲詐勒索的行為，它是隨著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的猖獗而逐漸發展形成的一種新型犯罪方式，二者均為涉眾型網絡犯罪、非接觸性犯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二百七十四條規定，敲詐勒索罪是指，敲詐勒索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者多次敲詐勒索的行為，客觀方面表現為行為人采用威脅、要挾、恫嚇等手段，迫使被害人交出財物的行為，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不僅侵犯公私財物的所有權，還危及他人的人身權利或者其他權益，這是與盜竊罪、詐騙罪不同的顯著特點之一。有研究者認為以裸聊進行敲詐的行為應認定為詐騙［2］，應該認識到，網上裸聊敲詐和電信詐騙在犯罪形式上有高度相似性，但歸根結底，罪名上還是屬于敲詐勒索，至于敲詐勒索前的行為，如用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受害人信任進而進行裸聊的行為，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的前期準備行為，而不能據此認定為詐騙犯罪。

2．上下游犯罪

在對此類案件認定敲詐勒索罪的同時，還涉及其他上下游犯罪。第一，可能觸犯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根據《刑法》第二百五十三條規定：侵犯公民個人信息罪是指違反國家有關規定，向他人出售或者提供公民個人信息，竊取或者以其他方法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情節嚴重的行為。根據相關司法解釋，并結合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實際情況，犯罪團伙觸犯此條刑法規定的概率較大。第二，幫助犯罪團伙取錢人員可能觸犯掩飾、隱瞞犯罪所得罪或者幫助信息網絡犯罪活動罪。在打擊網上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實際工作中，對裸聊敲詐勒索中專門幫助取錢人員的打擊多以此兩種罪名予以認定［3］。在司法實踐中，自2020 年開始，已有相關案例將裸聊敲詐勒索犯罪主犯定性為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對網絡裸聊敲詐勒索犯罪起到了一定的震懾作用。

二、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特征

筆者曾在基層辦案單位參與過此類案件的偵破，對此類案件有一定的了解。此外通過收集知網、中國裁判文書網、其他互聯網平臺發布的關于此類犯罪的信息，發現此類犯罪特征明顯。

（一）犯罪對象特定，區域分布廣泛

由于此類犯罪的特殊性，以犯罪團伙為主體，以索要錢財為目的的裸聊類敲詐勒索犯罪針對的犯罪對象絕大多數是男性。年齡方面，上至六七十歲的老年人，下至十幾歲的學生都有可能成為犯罪團伙的獵物，而精力旺盛的中青年群體成為此類犯罪受害者的重災區，喜歡用各種交友軟件、熱衷加入各種“福利群”的防范意識不強的男性群體，面對女性裸聊誘惑，更易卸下防備，成為受害對象。

在區域方面，發現受害者群體分布基本遍布全國各省份和直轄市，而其中尤以沿海地區最為突出，這其中有沿海地區網民比例更高的原因，也有沿海地區經濟更為發達，而男性群體更趨追求刺激的原因。

（二）作案方式專業化、產業化

1．犯罪團伙內部專業化

目前此類案件的作案方式已經非常成熟，形成了分工明確的作案方式和上下游互相配合、多個團伙分工協作的產業鏈。根據犯罪團伙內部分工，大致分為四組。第一組技術組，負責購買大量公民個人信息，并以虛擬技術注冊大量社交賬號以美女頭像和紅辣圖片吸引受害人，此外還會購買或制作木馬軟件盜取受害人通訊錄信息，制作裸聊視頻供引誘被害人裸聊；第二組聊天組，當被害人主動或被動上鉤之后，聊手負責與受害人進行聊天并引誘其下載木馬APP 盜取通訊錄，引誘被害人進行裸聊；第三組敲詐組，截取到受害人通訊錄和相關裸聊視頻或截圖后，敲詐組以威脅向通訊錄中家人朋友同事發送其裸聊視頻為由，勒索受害人錢財；第四組洗錢組，收到錢款后，洗錢組負責將錢款通過各種方式取出提現。

2．犯罪鏈條產業化

此外通過研究此類案例，發現此類犯罪已逐步走向產業化，形成了一條產業鏈。例如，通過各種渠道購買公民個人信息，省去了尋找潛在受害人的步驟；犯罪團伙為獲取受害人通訊錄，購買木馬APP，有專門從事制作木馬程序的非法商販提供木馬軟件；犯罪團伙敲詐錢財得手后，尋找專業洗錢團伙洗錢，按贓款比例向洗錢團伙支付費用，這些洗錢團伙通過第三方支付平臺、聚合支付、跑分平臺等方式將錢款“洗”成“干凈錢”后轉移給犯罪團伙。這些上下游產業的形成，降低了裸聊敲詐犯罪的技術難度，降低了犯罪的準入門檻，導致越來越多的人參與到此類犯罪中，也增加了打擊的難度。

（三）受害人報案率低

更值得關注的是，因為裸聊類敲詐勒索犯罪涉及受害人隱私的特殊性，尤其有些犯罪團伙挑選針對的人群是城市白領，此類人群更加注重保護個人隱私，擔心自己的社會形象遭受毀滅性打擊，因此出現警方發現線索上門取證的時候，受害人依然拒不承認自己遭遇敲詐的情況，更不用說主動報案。根據以往打擊此類犯罪的情況，發現一個團伙敲詐勒索的受害人甚至達到十余萬人之多，而其中報案的人卻寥寥無幾［4］。

三、裸聊類敲詐勒索的應對策略

（一）重視預防性宣傳教育

犯罪必須堅持以防為主、打防結合的指導方針，做好犯罪預防，打擊工作也更容易些，鑒于目前打擊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困難和復雜性，需要看到預防犯罪的重要性，須重視對群眾尤其是重點人群的宣傳教育。

1．宣傳普及

裸聊敲詐勒索犯罪不分地區，受害對象遍布全國各地，因此須對群眾進行全覆蓋式的、普法性質的宣傳教育。第一，與通訊、廣電部門溝通，以短信和電視節目的形式向群眾普及關于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形式、危害，告誡群眾增強防范意識，受敲詐后及時報案；第二，針對不同區域的不同特點開展普法宣傳教育；第三，與自媒體“大V”合作，在新媒體如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臺以故事短片等形式向群眾普及此類犯罪，最大程度增強群眾的防范意識和報案意識。

2．注重被害性預防

被害性預防是指采取各種措施抑制各種被害性原因和條件的產生和存在，以防止、減少潛在被害人初次受害或被害人再度被害的活動［5］。查詢相關案例發現，18 ～60 歲之間的男性網民，尤其是喜好用“社APP”尋求性刺激的男性人群，是該類案件受害者的普遍特征，敲詐成功率較高的群體為大學生群體、公職人員、白領階層，這幾類人員被敲詐成功率高，敲詐勒索金額高，擔心遭遇社會性死亡而不愿報警、不愿配合。因此，應針對這三個群體重點進行宣傳教育，針對大學生群體，可通過走訪校園進行普法宣傳或通過學校組織對學生進行宣傳教育，針對公職人員和企業白領，政府可向各級部門和轄區內公司企業下發通知進行學習，提高警惕，受敲詐勒索后及時報警，最大限度確保宣傳全覆蓋，進而達到重點人群預防的目的。

（二）調整打擊機制

1．與電信網絡詐騙犯罪一同辦理

目前，從國家層面打擊電信網絡詐騙力度越來越大，效果也越來越好，國務院先后牽頭發起“凈網行動”和“斷卡行動”，有力打擊了電詐的上下游犯罪，此外，《中華人民共和國反電信網絡詐騙法》也已于2022 年12 月1 日正式生效實施。這些措施均針對電信網絡詐騙犯罪發揮了有力的遏制和打擊作用。

裸聊敲詐犯罪作為一個與電信網絡詐騙犯罪在形式上高度相似的犯罪類型，并未引起足夠的重視。由于該類案件特殊性，許多受害人并不報案，報案后也是作為一項普通刑事案件進行偵辦，導致公安部門低估此類案件的嚴重性，也導致該類案件并未得到國家層面的高度重視。

2．與金融、互聯網行業協作

公安部門與銀行、支付平臺、網絡社交平臺等部門開展更深度的協作，運用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技術方面的優勢。通過與金融部門的協作，對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洗錢環節進行學習和刻畫，建立對應的模型，對可疑賬戶和轉賬進行預警和止付，打擊裸聊敲詐勒索下游的洗錢方面的犯罪。通過與網絡社交平臺的協作，對裸聊敲詐勒索犯罪的第一步，即運用社交平臺對潛在受害目標進行引誘的環節，及時發現、制止和提醒潛在受害者，并對大數據運算發現的犯罪賬號進行封禁，對可疑人員注冊的賬號、以境外尤其是東南亞國家IP 注冊和使用的賬號重點關注。建立常態化合作機制，減少辦案部門的協作和時間成本。

（三）加強與境外警察部門協作

1．建立制度性交流通道

裸聊敲詐勒索犯罪是跨境網絡犯罪的一種，跨境網絡犯罪是各國面對的共同問題，一個國家單打獨斗不能應對日益猖獗的網絡犯罪，各國必須加強合作，這也是應對全球化犯罪的必備之舉。目前，我國已經與東盟建立了完善的合作機制，包括打擊跨國犯罪部長級會議機制，打擊跨國犯罪高官會議機制、東盟國家警察首長會議機制等。中國應繼續與東南亞各國在各方面強化協作，應建立常設性警務機構，開展關于網絡犯罪的情報交流和共享，定期召開關于跨境網絡犯罪的警務合作會議，為應對不斷變化的網絡犯罪提供解決方案，制定長期的打擊網絡犯罪的合作計劃，打通交流和溝通的渠道。

2．加強跨境執法協作

裸聊敲詐勒索犯罪團伙大多在經濟不發達的東南亞國家實施犯罪，這些地區執法力量薄弱，請求本地司法協助進行偵查取證以及抓捕的可實施性不高，所以針對這類犯罪，需要提高跨境執法的可行性。我國公安部門向外國申請調查取證的常規步驟是，先層層申請經公安部主管部門批準，由司法部等對外聯系機關向境外國家或者地區提出申請，被請求國就此提出附加條件的，需要由外交部作出承諾，涉及機關眾多、程序繁雜。此外，應充分利用國際刑警組織在打擊網絡犯罪方面的作用。繼續支持國際刑警組織在打擊跨境犯罪中的主導作用，提高在國際刑警組織中的影響力。利用國際刑警組織平臺，加強區域合作，拓展多邊合作執法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