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勇

2020年的那場噩夢,已經過去了3年。當初有過所謂的“至暗時刻”,也曾在夜晚的病床上反復擔憂未來的職業道路,一遍遍痛苦地發問“為什么是我”,但我是個忘性特別大的人,能記住的都是些開心的事,比如有人幫我擋刀,有人替我見義勇為。
那段時間,因為養病,我的睡眠前所未有的好。閑暇時,我看了好多平常沒時間看的書,還完成了我的第一本專著《眼內液檢測的臨床應用》。很多人好奇我是如何走出低谷的,我總會想起老教授嚴仁英分享的八字箴言“能吃能睡,沒心沒肺”。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還有事要干”的想法在不斷催促著我走出陰影。心中有目標,風雨不折腰。只要我的精神還沒被打敗,肉體的苦痛就不能將我擊垮。這個目標,與我的職業有關。
我和醫生這個職業有著數不盡的緣分。小時候讀武俠小說,我對故事中的神醫無比崇敬;年幼時陪母親看沙眼,驚訝于醫生輕易解決了她10多年的病痛;長大后,我孤注一擲地報考北京醫科大學(現為北京大學醫學部),碩博期間我跟著教授埋頭研究。學醫是艱辛的,但當切實解決了困擾患者許久的難題時,我真正感到了自身的使命和價值所在。于我而言,從醫是哲學家詹姆斯·卡斯在《有限與無限的游戲》中所說的“無限游戲”,它純因精神而發起,所有人不是為了終結游戲,而是為了延續游戲。因此,2020年5月,我恢復了門診。患者們大多患慢性病,不能拖,我也非常著急要見到他們。門診的第一天,很多患有眼疾的孩子專門給我帶來花、水果、家鄉特產,看到他們稚嫩的臉龐,我的心頭也涌上暖意。
很多人問過我,我的勇氣和堅持源于哪里。我想,答案依舊是我的患者們。那些治療成功的案例不斷在低迷的時刻鼓舞我。2020年我受傷后,一個我曾醫治過的東北小伙子發來一段湖面蹦極的視頻。他告訴我,如果當初他失明了,原本是準備跳樓的。幾年前,我們還通過科技手段幫助一個7歲的小男孩恢復了視力。他的父母特別高興,通過一個基金會為我老家江西南城建昌鎮的2所學校捐助了夢想教室。后來,江西省教育廳和基金會簽署了戰略協議,規劃未來會在江西落地1000個夢想教室。這些經歷讓我意識到,一個醫生能夠擁有無窮的能量,醫生的價值可以像原子彈爆炸似的被放大。我的患者、我體會到的職業價值,是支撐我前行的動力。
受傷后,陡然間,我從醫生變成了患者。視角轉換后,我才真正感受到患者在死亡邊緣徘徊時的所思所想。以前,我更看重解決問題,認為把患者的病治好就萬事大吉;現在,我意識到疾病的背后是一個個家庭、一段段人生。除了要提升患者的視力,更要關注他們內心的期望。在思考的過程中,我對自己的職業理解得越發深刻,也覺得前方的路開闊許多。保持深度思考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這讓我在面對難題時,不是抱怨,而是提出解決方法。我不再怨天尤人,陷于無用的糾結,而是要以行動來對抗心魔,為關注我的人提供更多的價值。
我在《目光》一書里提過,受傷后,我的幸福感比受傷前更強了。我接收到源源不斷來自患者真心的感恩,讓我備感付出的值得。先前,我時常因為勞累,內心有過彷徨、動搖,但因傷醫事件而帶來的知名度和影響力提升了我的職業天花板,我突然覺得我能干更大的事,目標也愈加清晰了。
因此,身體康復以后,我盡己所能,挑起我的社會責任: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傷醫事件的發生,我呼吁醫院實行落地安檢,2020年7月,北京市開始施行《北京市醫院安全秩序管理規定》;和北京市紅十字基金會合作,成立“紅十字彩虹志愿服務隊之北京朝陽醫院光明天使分隊”,招募志愿者,填補國內醫務社工的空白;發起“光·盲計劃”,讓有眼疾的患者們能重返社會,繼續學習、工作。
有時,我也會在社交平臺上做一些健康科普問答,回答網友對疾病的困惑。我并不排斥“網紅醫生”這個名號。新媒體的發展,讓科普的輻射面變得更廣,效果也更加顯著。如果我能把健康的理念傳播得更遠,能讓人們更加健康,當一名“網紅”也沒什么不好。很多網友會在微博上和我分享生活中一些進步的事情。網絡聚起了一群向上、向善的人,我們可以互相影響,一起克服迷茫懶惰的情緒。
人的一生,總會遇到困難和挫折。它們就像一塊砸向我們的巨大石頭,我們要做自己人生問題的解決者,而不是抱怨者。這樣,這塊石頭就不會成為我們的包袱,而是被我們踩在腳下,幫助我們向上攀登。正如我在《目光》中所寫的,既然世界以榴蓮吻我,那我就把它做成披薩。我也寫過一首名為《痛與希望》的小詩,講述我在醫院的所見所聞,它的結尾是:“面對、解決、放下,翻開黑暗,是希望與愛。”愿與同學們共勉。
整理:陳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