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瑛 賈牧笛
【內容提要】推動全球文明倡議落實落地,可以從“Z世代”開始。“Z世代”是當前全球最受矚目的代際群體,也是粉絲文化的主要實踐者。促進文明交流互鑒,需要探索適應“Z世代”受眾需求和行為習慣的戰略路徑。對此,要從時間和空間維度理解粉絲文化的產生邏輯,從區域國別視角把握全球粉絲文化的豐富圖景,借助粉絲文化促進多元文明的交流互鑒。粉絲文化也將成為中華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載體。要將粉絲文化融入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建設實踐中,針對不同國家“Z世代”與粉絲文化的特征,推動文化產業的創新性發展,還要面向“Z世代”意見領袖群落發出中國聲音,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
【關鍵詞】Z世代 粉絲文化 國際傳播 文明交流互鑒
2023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首次提出全球文明倡議,指出“我們要共同倡導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共同倡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共同倡導重視文明傳承和創新”,“共同倡導加強國際人文交流合作”。①全球文明倡議是新時代中國向國際社會提供的第三個全球性倡議,為促進人類文明交流互鑒提出了中國方案。
推動全球文明倡議落實落地,可以從“Z世代”開始?!癦世代”是當前全球最受矚目的代際群體,粉絲文化已成為全球范圍內流行的亞文化。粉絲文化常能將文化經典與當代流行、通俗元素充分融合,有助于彌合不同國家受眾之間的文化價值觀差異。從全人類共同價值出發,推動和引導“Z世代”粉絲文化的交流與融合,有利于踐行全球文明倡議,促進多元文明交流互鑒。
一、理解全球粉絲文化的邏輯
“Z世代”是真正的“數字原住民”,一般是指出生于1995年至2009年的人群。2019年,“Z世代”已成為人口最多的一代,總人數達24.7億,占全球人口的32%。②“Z世代”的典型特征包括:社交媒體達人、使用多個屏幕、擅長多任務處理、注意力短暫、青睞視覺內容、思想包容開放、關注全球性議題、更易受到心理問題的困擾等。“Z世代”是全球粉絲文化的主要創造者和參與者。
“粉絲”(fans),指的是對特定對象極度喜愛、熟習及認同并能從中衍生出自己的詮釋和意義的人,特定對象既指向人,也指向物。③粉絲文化是基于趣緣聚合而成的群體文化。粉絲不是文化被動的接收者,而是參與式文化的創造者。他們可以被稱為“文本盜獵者”,即“借用”大眾文化中的文本,并將其轉化為新的文本,在此基礎上構建另類的文化社區。④文明交流互鑒包含多層次和多元主體。國家間的政治交往、企業間的國際經貿往來、個體間的跨文化交際、各國媒體的國際傳播、民間文化團體的跨國互動等構成文明交流互鑒的多個層面。粉絲文化已經嵌入各個維度的文明交流互鑒中。借助全球粉絲文化傳播中華文明,推動文明交流互鑒,首先需要了解全球粉絲文化的屬性和特征,對此,可以從時間、空間兩個維度來分析。
1.時間維度:過去、當下、未來
粉絲文化包含不同的時間取向,體現了粉絲群體的興趣與情感。具體而言,包括著眼于過去的“懷舊”粉絲文化,著眼于當下的“流行”粉絲文化,以及著眼于未來的“幻想”粉絲文化。
例如,在國際傳播實踐中,李子柒粉絲群體中有相當一部分屬于“懷舊”粉絲。在世界范圍內,城市化進程加快,人們對鄉土生活呈現集體性懷舊。李子柒發布的視頻融合中華傳統文化元素和鄉村元素,迎合了國內外網友的心理,成為現象級網紅。韓國流行音樂(K-POP)所激發的是“流行”粉絲文化。韓國流行音樂兼具日式與歐美的風格,同時有意識地運用混雜化或者多元語言的策略,使其文化商品順利進入到全球市場。⑤圍繞美國科幻片《星際迷航》、中國科幻片《三體》《流浪地球》等所形成的則是“幻想”粉絲文化?!疤柵罂恕保⊿olarpunk)是一種新興的幻想文化,特征是想象能源轉型之后世界的可持續發展未來。⑥“太陽朋克”塑造了以明亮、發光為關鍵詞的新的審美趨勢和粉絲文化。
2.空間維度:一次元、二次元、三次元
粉絲文化包含不同的空間取向,體現了粉絲群體的身份認同。具體而言,粉絲文化可以分為一次元粉絲文化、二次元粉絲文化、三次元粉絲文化。“二次元”一詞源自日本,是にじげん(nijigen)的漢字寫法,日文原意是“二維”,指平面或基于平面化媒介的表征體系,通常與ACG(Animation、Comics、Games,動畫、漫畫、游戲)作品聯系在一起。⑦“次元”成為亞文化和粉絲文化的分類指標,型塑了亞文化群體和粉絲文化群體的身份認同。
圍繞不同的空間維度,形成了各具風格的粉絲文化。一次元主要指以小說為代表的文字世界,圍繞《安徒生童話》《哈利波特》《論語》《紅樓夢》等一次元文學作品,已經形成相當規模的粉絲圈層文化;二次元主要指以ACG為代表的幻想世界,形成了圍繞《哆啦A夢》、“我的世界”(Minecraft)、原神等ACG二次元作品的粉絲圈層文化;三次元主要指現實世界,形成了圍繞漢服、洛麗塔(Lolita)、JK(jyoshi koukousei,女子高中制服)等三次元風格的粉絲圈層文化。
粉絲文化包含本地化和全球化的過程。一方面,粉絲圈提供了與其他地區開展文化和知識交流的便捷公共平臺:另一方面,每個國家的粉絲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重新定義粉絲圈。⑧在此過程中,全球流行的粉絲文化形成了虛擬的共同體,各國粉絲圈又差異化地開展文化闡釋和生產,保持了文明的多樣性。
二、區域國別視角下的粉絲文化與文明交流互鑒
粉絲文化屬于亞文化的一種。亞文化(subculture)與主流文化相對,是指非主流、小眾的文化。亞文化強調的是風格,即亞文化群體在符號使用、價值觀、行為模式等方面呈現出的非主流的特征。粉絲文化強調的是趣緣關系,即粉絲們因喜愛某一人或物而聚合的想象共同體。亞文化風格揭示某類粉絲群體的共同精神特質,是這類粉絲群體的共同標簽。
1.不同國家的粉絲文化
在全球流行的粉絲文化基礎上,各國還發展出了各具特征的粉絲文化。中國出現了愛國主義粉絲文化。2019年,在香港反修例風波中,廣大青年網友發起了“守護阿中”的“出征”。還有愛國題材漫畫《那年那兔那些事兒》被制作成動畫播出后,吸引了眾多“國粉”,這些粉絲互稱“兔友”,稱中國為“種花家”,而“種花家”作為“中華家”的諧音,也迅速出圈,引發海外網友的熱議。
歐美出現了“獸迷文化/福瑞文化”(furry fandom),強調對獸人/擬人化動物(furry)的喜愛以及相關題材作品的分享。部分成員擁有類似人設的獸設(fursona)和模仿動物外形的獸裝(fursuit),他們定期參與聚會活動或展覽,通過這種具身性的媒介實踐表達自我。⑨
日本出現了“萌文化”粉絲群體。日本催生萌文化的旗手是御宅一族?!懊取北硎久鎸︹袢恍膭拥膭勇宋镌煨突蚓W絡游戲角色時,突然涌起的狂熱喜愛之情。根據“萌”對象的身份可以分成妹萌、正太萌、機器人萌、女仆萌等?!懊取蔽幕M入中國后被中國網友解讀為“可愛”,與日語“萌え”(萌)的原意有一定差異。⑩
隨著韓流文化的興起,韓國出現了“偶像應援”文化,即通過現場應援、顏色應援、線上應援等形式來支持偶像。顏色應援指使用每個愛豆(idol)專屬的應援色為其加油。2014年,韓國“顏色應援”文化開始在中國歌謠界扎根。11
巴西的球迷文化吸引了眾多國內外粉絲。巴西制定了針對體育粉絲的專門法案,即《巴西體育粉絲保護法案》,致力于成立專門的體育粉絲法庭,明確體育粉絲的消費者地位。12
此外,還有泰國出現了獨特的“耽美CP文化”,CP即“couple”,指情侶、配對、親密關系組合等。泰國娛樂界圍繞CP文化形成了從CP制造到CP運營,再到CP營銷的成熟產業鏈。
2.粉絲文化與文明交流互鑒
“酷日本”戰略推動日本粉絲文化走向世界。自2010年起,日本開始確立并實施“酷日本”(Cool Japan)戰略?!翱崛毡尽钡亩x是外國人覺得“酷”的日本魅力,包括動畫片、漫畫、游戲、服飾、食品、傳統文化、設計、機器人以及環境技術等。“酷日本”戰略從信息傳播、海外商品和服務的銷售、赴日旅游3個階段逐步推進。2019年,日本推出新版“酷日本”戰略,強調以世界為目標,發掘日本魅力并進行廣泛傳播,以此獲得世界認同與共鳴。動漫文化、御宅族文化本來屬于青年亞文化范疇,日本政府對其進行了重新闡釋,將其標榜為“軟實力”產業、“日本魅力”和“酷日本”的象征。13區別于國家主導的文化“走出去”戰略,“酷日本”戰略以全球粉絲的興趣和需求為導向,聚焦已經自發形成或有潛力形成的粉絲文化,加以培育和扶持。與此同時,還對那些不為全球粉絲接受的內容進行了優化。
韓國立足國家戰略推進韓流的國際傳播。韓國自1998年樹立“文化立國”戰略以來,一直致力于文化產業發展,推動韓流的國際傳播。韓國外交部發布的《2022地球村韓流現狀》顯示,2022年,全球韓流的粉絲達1.78億。韓流擁有最大粉絲群的地區是亞洲和大洋洲,增長勢頭最大的地區是歐洲。14韓國文化體育觀光部是推廣韓流的核心部門。根據該部門制定的整體文化政策《第二次文化振興基本計劃(2023~2027)》,韓國將通過支持青年進行傳統文化相關創業、與海外藝術機構合作展示韓國藝術作品、把作為韓國文化擴散基地的駐外韓國文化院增至37處等措施進一步壯大韓國文化產業,推動韓流向世界傳播。15韓國還推出了“K文化研修簽證”,為赴韓學習韓國流行音樂等韓流文化的外國人簽發1年至2年的簽證。針對粉絲文化的流行趨勢,韓國還打造了由韓國美妝(K-beauty)、韓國飲食(K-food)、韓國影視?。↘-contents)、韓國音樂(K-musical)、韓國體育(K-sports)、韓國時裝(K-fashion)等組成的韓國文化(K-culture)矩陣,面向全球粉絲進行分眾化傳播。韓國將培育粉絲文化與發展文化產業相結合,推進了韓流與世界多元文明之間的交流互鑒。
三、“Z世代”與粉絲文化視角下的中華文化國際傳播
1.借助全球“Z世代”與粉絲文化,推進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明確提出到2035年建成文化強國的遠景目標,黨的二十大報告對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展道路,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作出了戰略部署。文化強國戰略目標包含對內和對外兩方面,對內增強文化自信,對外推動中華文化國際傳播。面向全球“Z世代”,將粉絲文化融入文化強國戰略,既包括引導和凝聚國內粉絲,也包括吸引和感召全球粉絲。對此,在理念和思想上,要將“治理”與“引導”相結合,借助“Z世代”與全球粉絲文化,提升中華文明傳播力和影響力;在體制和機制上,要構建跨地區、跨部門的協調聯動機制,政府、媒體與民間共同參與,形成多聲部合奏的交響曲;在渠道和方式上,多元主體要通過全媒體方式推進中華文明“出圈”“出?!?,要提煉中華文明的精神標識和文化精髓,通過“人文+科技”雙賦能,構筑豐富多采的中華文明體驗空間,展現中國魅力,傳播中華文明。
2.面向區域國別的“Z世代”與粉絲文化,推動文化產業創新性發展
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是文明交流互鑒的前提。要倡導弘揚全人類共同價值,尋找不同文明價值取向之間的契合點、溝通點。中華文明在國際傳播中可能遭遇“文化折扣”。而粉絲文化易于促成不同文明間的溝通,那些小眾的、本土的粉絲文化可能通過全球信息流動,擴散為跨文化的粉絲文化;全球流行的粉絲文化也會經過本土粉絲圈的接受與改造,加入本國文化特色。正是在粉絲文化的全球化和本土化進程中,多元文明可以實現交流與互鑒。從區域國別視角來看,粉絲文化具有異質性。中國的“國粉”文化和國潮文化、歐美的獸迷文化(Furry)文化、巴西的足球粉絲文化、日本的萌文化、韓國的應援文化、泰國的CP文化等形成了不同區域國別的粉絲文化,他們共同構成全球粉絲文化的豐富圖景。推動中華文化走向世界,可以從“Z世代”的興趣和粉絲文化出發,將中華文化轉化為具體的、可運營的文化產品,在不同國家粉絲匯聚的平臺上,有針對性地傳播中華文化,提升中華文化的吸引力和感召力。
3.匯聚意見領袖群落,面向全球“Z世代”講述中國故事
“Z世代”正在為國際傳播注入新的世代特色?!癦世代”深諳社交媒體的傳播規則,他們以視覺化、符號化、情緒化的表達制造和擴大多元議題。“Z世代”也是全球粉絲文化的重要參與者,他們穿梭于不同的粉絲社群,創作和搬運新的粉絲文本。比如,“網紅”“碰碰彭碰彭”在優兔上擁有87萬粉絲,她身穿漢服在法國街頭彈奏古箏,以獨特的東方美學引發外國受眾和粉絲的追捧。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北京“面人郎”第三代傳承人郎佳子彧通過微博、抖音、快手等社交媒體平臺,面向“Z世代”和全球受眾推廣面塑技藝,其全網粉絲已超過200萬,體現了強大的影響力。
打造匯聚全球“Z世代”意見領袖的群落,推動中華文化國際傳播。首先,要分析國外粉絲的人口構成、特征、興趣、粉絲社群傳播模式,從國外粉絲特征出發,促進中國偶像與國外粉絲之間的溝通,激發從偶像個人到粉絲群體,再到平臺、經紀公司、廠商品牌、行業組織的協同互動,通過影響有影響力的“Z世代”來講好中國故事。其次,要把握粉絲文化的傳播機制和運行規律。粉絲群體存在儀式傳播行為,通過集體行動和儀式狂歡,建構出想象的共同體。要鼓勵全球“Z世代”參與到多元文明的交流互鑒中,在信息分享和情感交流中,激發全球“Z世代”對中華文化的認知和理解,向世界展現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文中圖表由作者自制)
吳瑛系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中國國際輿情研究中心副主任;賈牧笛系上海外國語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
「注釋」
①習近平:《攜手同行現代化之路 ——在中國共產黨與世界政黨高層對話會上的主旨講話》,《人民日報》2023年3月16日,第2版。
②https://nypost.com/2020/01/25/generation-z-is-bigger-than-millennials-andtheyre-out-to-change-the-world.
③殷樂:《融合媒介環境下的青少年迷文化研究》,《中國青年研究》2021年第10期,第68-72頁。
④Jenkins,“Textual poachers: 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Routledge,New York: 1992,pp.228-278.
⑤侯雨、徐鵬:《跨文化粉絲研究:學術史梳理與前瞻》,《中國青年研究》2019年第12期,第87-94頁。
⑥Williams, Rhys, “This Shining Confluence of Magic and Technology: solarpunk, energy imaginaries, and the infrastructures of solarity”, Open Library of Humanities, vol5,2019.
⑦劉書亮、朱巧倩:《論二次元文化的概念流變及其文化消費特征》,《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20年第8期,第22-26頁。
⑧亨利·詹金斯、張琳、鄭熙青:《〈文本盜獵者〉與中國粉絲文化研究》,《傳播與社會學刊》2017年(總)第40期,第1-26頁。
⑨彭天笑、林書羽:《作為身體的獸裝:獸迷亞文化的媒介具身性分析》,《傳媒論壇》2023年第4期,第77-82頁。
⑩黃宇雁:《“萌”與“萌え”——試析中國流行文化對日本文化的受容》,《浙江外國語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第15-19頁。
11??? ??? ?? ?? ?? ??? ????? ? ??,???,https://www. newspim.com/news/view/20190926000799,2019-09-26。
12姜世波、彭蘊琪:《巴西〈體育粉絲保護法案〉對中國體育粉絲權利保護的啟示》,《武漢體育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第38-42頁。
13張梅:《日本對外文化輸出戰略探析——多元實施主體與國家建構路徑》,《日本問題研究》2020年第2期,第60-72頁。
14?????:2022 ??? ????, https://www.mofa.go.kr/www/brd/m_4099/view. do?seq=367679, 2023-03-10.
15?? ?? ?? ?? ????...?2? ???? ????,????,https:// www.ajunews.com/view/20230412173537696,2023-04-12。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