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價值觀之問（四）：當規則與人文發生沖突

汪正貴

在學校管理中，當面臨規則與人文發生沖突的事件時如何判定和決策？這是學校管理者經常會遇到的另一個兩難問題。

十多年前，隨著考試作弊手段越來越多，反作弊的要求也越來越高。有一年，在安徽省的一所學校發生了這樣一件事。那年全省高中會考的考場規則第一次規定，考生不得攜帶手機進入考場，否則按作弊論處。結果有一場考試快結束時，一個考場的一名考生口袋里的手機滑落到地上。監考教師將手機撿起來放在講臺上，然后來到考點辦公室請示如何處理。

考點辦公室老師們的意見分為兩種。一種意見認為，應當按照規定處理，判定該生為作弊，因為考生手冊上已有明示，考試前考場廣播也反復播放考場紀律。另一種意見認為，該生沒有實際的作弊行為，因為教師打開手機后蓋發現電池已經卸掉了。如果判定該同學作弊，那就意味著這位同學本次考試為零分，可能會影響其正常畢業。可是，如果不將此事定性為作弊，那么又違背了相關規定。

這是一個觸動決策者內心道德的兩難問題。一方面，對這一事件如何決策關涉考試的紀律與規則，涉及行政執行的程序性問題。如果不按照既有規定執行，則有違背規則之嫌，破壞了程序正當性，有違程序公正。另一方面，這個決策涉及一個學生的切身利益。這個學生是未成年人，在考試的巨大壓力下，有可能因疏忽大意忘記將手機放在考場外面的書包里，違規攜帶手機進入考場。從事實來看，學生本人并無作弊的動機和行為，如果按作弊處理，似乎與事實不符；從后果來看，這樣的處理對學生的影響也過于嚴重。

最后考點辦公室的老師們商定，在這兩種意見中尋找一種兼顧制度規則與人文關懷的辦法。大家讓監考教師在考試結束時向考生們宣布撿到了一只手機，請丟失手機的同學到考點辦公室領取。如果這位學生來考點辦公室認領，則判定他違規攜帶手機，按作弊處理，并如實記錄在案；如果沒有學生來認領，就判定監考教師撿到了一只無主手機，不作任何處理。結果可想而知，沒有人來認領這只手機。這是大家預想的結果，似乎也是最好的結果。

就這件事情來看，這樣的做法應該只是情急之下的無奈之舉，是否合情、合理、合法，是否符合管理程序和教育倫理，值得進一步商榷和討論。我們可以針對上述案例中的兩種意見作進一步的辯護和討論。

對于第一種意見的辯護理由是，考生攜帶手機入場視為作弊應該不存在討論的余地，這位學生帶手機入場于情于理都沒有可以通融的理由，作為全省學業水平考試的規定，學校沒有自由裁量權。即使是第一年出臺這樣的規定，相信在臨考前考點也會多次宣讀考場紀律，不存在忘記放手機的情況。其次，如果學生真的是忘了將手機放在外面，那也應該是把手機完整地帶進教室，先卸掉電池再帶進考場，明顯是知道不讓帶而帶入。最后，學生是否有作弊的動機和手機是否帶電池不存在關聯性。

對于第二種意見的辯護理由是，對于這樣高利害的問題處理，需要從以下幾方面進行權衡：一是行為主體的動機，二是行為造成的后果，三是社會環境和輿論，四是規則本身的合理性。在上述案例中，第一，從行為主體的動機來看，這位學生雖有違規攜帶手機的行為，卻沒有明顯的作弊動機，因為帶進考場的手機電池已經卸下。第二，從行為后果來看，該生沒有實施具體的作弊行為，也沒有給其他學生帶來不利影響。第三，從當時的社會環境和輿論來看，由于是第一年制定相關規定，考生和監考人員對于這一規則的認同還沒有達到完全自覺的程度。第四，從規則本身來看，我們可以對這一規定的合理性進行討論和追問，即考生攜帶手機和作弊之間有沒有必然聯系？甚至我們還可以假設，如果當時這只手機沒有從學生口袋里掉下來，結果會怎樣？因此，學校在遵循基本規則的前提下，可以根據這位學生的行為動機和結果來作出更加人文性的判定。

在日常的學校管理實踐中，情、理、法之間，規則與人文之間經常會出現沖突。根據我在管理實踐中的觀察和體會，存在這樣一種現象：規則制定者更多考慮的是合法性與合理性；規則執行者往往會考慮合情性與人文性，因為在規則執行過程中，總是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復雜情況，而且執行者和當事者直接接觸，有可能對當事者產生同理心，尤其是當面對一個個具體的學生時。

面對學校管理中的兩難問題，尤其是對涉及未成年人的高利害決策，是否可以在管理中注入一些教育關懷，讓管理倫理與教育倫理相融合，盡量避免簡單、機械、極端地處理問題？學校管理者要在原則性與靈活性、規則與人文、程序與變通、理性與情感之間尋找恰當的平衡點。制定制度與規則時，多考慮其合理性；執行制度與規則時，在遵循程序的前提下，根據具體情況，考慮恰當的人文性。這也許不失為一種解決此類兩難問題的價值指引。

（編輯 謝 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