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打籃球，想做個插畫家”

徐梅

2023年5月7日，美國紐約，紐約自由人隊21號球員韓旭在布魯克林巴克萊中心球館舉行的WNBA媒體日上擺姿勢拍攝定妝照。圖/視覺中國

“辛苦也沒辦法啊，咱是搞事業(yè)的女人呀！”電話一接通，韓旭開朗明快的聲音跨洋而來。韓旭那邊是紐約的午餐時間，北京時間已經是7月6日凌晨。

“2號亞洲杯比賽一結束，3號我就第一時間往紐約趕了。”海外球員兩頭忙，對自己對集體對國家都要有所交代，亞洲杯上拿到所有榮譽的她本賽季在紐約自由人卻非常邊緣，請假參加亞洲杯之前她只打了3場比賽，場均出場僅3.6分鐘。紐約自由人目前排名WNBA聯(lián)賽第二，是沖冠熱門之一。

很多球迷這幾天跑到俱樂部社交媒體上留言，呼吁給這個實力強勁的中國球員更多上場機會，韓旭笑得很開心，“我知道球迷們比較激動，大家都很關心我，替我打抱不平。”

她心中倒是十分平靜，回到紐約一切如常，“已經習慣了自己搞定一切”。租住的地方離訓練館很近，通話當天上午她去隊里開了一個會，俱樂部隊友們還特地為她在國家隊取得的勝利搞了一個小慶祝儀式。

開完會快步走回家，叫了一份咖喱牛肉飯外賣當午飯，“現(xiàn)在這邊中餐外賣也很方便了，忙的時候就叫個外賣，不忙的時候，自己做飯。”

只身登陸WNBA的第三個賽季，日常生活從新秀賽季的手忙腳亂，到現(xiàn)在的有條不紊，韓旭心境上更是穩(wěn)定自洽了很多，朋友圈簽名是“向內生長”，沒寫上的還有兩句她特別喜歡的話，“光而不耀，靜水深流。”

“雖然這種境界說實話我也沒有完全參透，但讀起來就是我喜歡的這種狀態(tài)。”

職業(yè)球員難免被上場時間和得分所定義，但現(xiàn)在韓旭已經更多著眼于自己的進步和內外更新上。

“很多時候，人是不能夠控制一切的，與其不停地向外尋求證明，想讓別人改變對自己的看法，不如強大自己，強大自己的內心，這樣的話自己不太會因為得不到外界的認可而焦慮，感覺自己被掏空，反而有一種內生的力量。”

2022年10月1日，澳大利亞悉尼，2022女籃世界杯決賽，中國女籃VS美國女籃。中國隊球員韓旭出場。圖/視覺中國

人：人物周刊 韓：韓旭

“收獲不能只看上場時間”

人：你怎么評價自己這個賽季的表現(xiàn)？

韓：WNBA的這個賽季，其實從5月份開賽到現(xiàn)在，也就過了兩個月。加上前面的訓練營，感覺自己也是收獲不少的。雖然說沒有得到太多上場時間，但是在私下里通過觀察那些巨星的訓練——這個賽季我們隊很多巨星了，斯圖爾特、瓊斯她們都在——包括她們在場上的那種表現(xiàn)，我自己也能學到不少。

平時的訓練中，我很注重力量訓練，在力量方面確實有所提升，也用到了亞洲杯上。這次亞洲杯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激勵和鼓舞，自信心上有很大的提升。

人：你心里會覺得委屈或者是有點不太舒服嗎？上個賽季你都已經是比較穩(wěn)定的替補了，這個賽季一直在坐板凳。

韓：我不會委屈，我知道球迷們比較激動，大家都很關心我，替我打抱不平。其實不能光看上場時間，2023年和2022年的情況是完全不一樣的，去年我可以完整地參加一個賽季，跟隊友和全隊的戰(zhàn)術體系可以有很好的磨合。

還有一點挺重要的，去年我們隊也沒有那么多的巨星，所以我的機會就比較多一點。

今年我請假回國家隊參加大賽比較多，另一方面是紐約自由人隊的明星球員非常多，競爭也是更加激烈了。每個隊每一年情況都不一樣，這些客觀因素都要放在一起全面地看待。就我而言，如果客觀看待這一切，我心里就會很平穩(wěn)，能夠聚集在自己身上。

想念集體的溫暖，也愛自由的世界

人：奪冠后，隊友們載譽回國，而你還要趕回紐約，去繼續(xù)奮斗。會羨慕完成大賽任務后可以享受一個小小假期的隊友們嗎？

韓：隊友們這幾天回國后回家的回家，出去玩兒的出去玩兒，確實讓我很羨慕呀！

回紐約的路上很想念大家，一個人感覺孤零零的，路上也沒有什么好玩的，就自己看了看亞洲杯決賽的全場回放，總結了一些問題。

不過回來之后，感覺也還好，剛離開溫暖的集體是最難受的。回到紐約，一切也挺好的，我過的生活有點兒像留學生的生活，我也習慣了這種自由自主的生活。

人：征戰(zhàn)海外的球員，要承受更大的壓力，一方面要在WNBA適應立足，另一方面當國家隊需要的時候，要召之即來，來了還得建立戰(zhàn)功，你已經被視為新一代女籃的絕對核心之一，才23歲，做好準備在職業(yè)生涯中一直與這樣的高關注度和高期待值共處了嗎？

韓：確實。一方面希望自己在WNBA能打出一片天地，同時心里又要懷著國家隊的責任。盡量遵從本心，踏實地好好訓練，在比賽中保持專注，把高關注度化作動力和鼓勵吧。

人：自從加盟WNBA之后，從19歲到現(xiàn)在，你過的都是加速的生活，步履不停，挑戰(zhàn)不斷，你自己也曾經感嘆“一切都太快了！”你自我穩(wěn)定的法寶是什么？靠什么來讓自己不斷調整，以適應新環(huán)境、新身份和新要求？

韓：我的成長速度雖然說很快，但現(xiàn)在還在進步的路上，還沒有到達我的終極目標。除了自己平時努力訓練，還有一點很重要——利用所有的機會積極地學習和汲取別人的經驗，比如這個賽季，我有更多機會近身去學習巨星們是如何打球的。

適應新環(huán)境的能力是我從小鍛煉出來的。我從小學三年級就自己坐公交車去上學。放學了就去籃球班訓練，天都黑了，自己再坐公交車回家。從小我個兒就高，都把我當個大孩子看，但畢竟年齡小啊，其實想想也是挺危險的，那么小自己到處跑。爸媽很辛苦，我打小就想自己努力，想要分擔他們的壓力，打球了就想好好打，打出來了，能夠讓家里條件更好。

因為個子高我6歲就上小學了，11歲就自己到北京，在清華附中住校，再大一點去國少、國青，經歷了很多隊伍，不停適應新環(huán)境，就這樣把自己練出來了，適應新環(huán)境的速度的確是比較快一點。

人：同為世界頂級職業(yè)籃球聯(lián)盟，WNBA和NBA球員的薪資收入差距還是很大的，你作為中國女籃的主力中鋒，留在國內打球收入其實更好。吸引你在海外打球的除了高水平的訓練比賽，還有哪些？

韓旭：我喜歡過一種學習的生活，出來之后最大的收獲是眼界變得更加開闊了。小時候也曾羨慕過正常身高的女生可以很嬌小可愛，可以買到漂亮的衣服。但是現(xiàn)在，自從我走出國門，閱歷不斷增加，見到了更多豐富個性的女性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越來越欣賞自己，越來越能發(fā)現(xiàn)自己的美。

人：在外表和服飾上會花更多心思來展現(xiàn)自己的美嗎？

韓：比以前用心一點了哈哈，但是咱這個身高啊，是高中之高，以前在國內總是發(fā)愁買不到合適的褲子，來美國之后還是很困難。

好在我比較瘦，在這邊裙子還是比較好買的。2019年到現(xiàn)場參加WNBA選秀大會，也是花了一番功夫逛街，最后買到（選秀大會現(xiàn)場穿的）那條裙子，效果還挺好的。

2023年5月27日，美國紐約，WNBA常規(guī)賽，康涅狄格太陽65-81紐約自由人，韓旭出場1分鐘得到2分1籃板。圖/視覺中國

如果不打籃球，想做個插畫家

人：你是在清華附中馬約翰體育特長班度過初中和高中的，那段時間最喜歡什么課？如果不做職業(yè)籃球運動員，你小的時候希望自己從事什么職業(yè)？有哪些人對你影響深刻？

韓：在清華附中的時候，我最喜歡的是地理和美術課，如果不打籃球，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一名畫家，插畫家。除了籃球，小時候也很喜歡畫畫，后來比賽越打越多，就很少畫了。

在清華附中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恩師王麗老師。我去清華附中的時候還沒過12歲生日，王老師是我的教練，更是我的家人。我到現(xiàn)在都記得王老師悄悄把我叫到辦公室，塞給我她自己花錢給我買的醬牛肉，別人都沒有這個待遇。她特別看好我，也特別心疼我，總覺得我太瘦了，想給我加點兒營養(yǎng)。

我也很想念我的師姐師妹們，她們后來也都在名校就讀，有的已經畢業(yè)當老師了，都很優(yōu)秀！雖然平常我們各自忙碌，沒有特別多聯(lián)絡，但是我一直把她們放在心里。

人：籃球雖然是一項集體運動，中鋒的心理壓力會不會更大一些？不管是什么年齡段，個子在隊里都是最高的，責任也重，打這個位置對你的性格有什么塑造和影響？羨慕過小個子外線球員嗎？

韓：心理壓力這個問題它不只是位置上的，還包括你自己的特點，你在隊里是不是主力，你承擔的責任多不多。從這些方面講，可能哪個位置的主力球員都是一樣，中鋒這個位置上跟其他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區(qū)別。

但是中鋒要防守籃下、搶籃板，自我的控制力要更多一點。我很羨慕外線那種靈活，不過我也是一個移動型、靈活型的中鋒，在內線也可以發(fā)揮自己的優(yōu)勢，打得很靈活。

打中鋒的一般都是個子高的女孩子，我小時候除了特別高還有一個特點是特別瘦，確實也有很多人不看好我，覺得我打球太軟了，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地能打成這樣，也確實付出了很多努力。

性格方面，打中鋒沒有影響我的個性，沒有說因為打這個位置就變得很悶或者怎么樣，我一直是比較活潑的一個女孩，樂于接受新鮮事物。

人：你會覺得你比同齡人要成熟得多嗎？

韓：其實我倒沒覺得，跟同齡人比起來，我很直率，說話挺直的，往往是內心想到什么就說什么，不像現(xiàn)在有很多同齡人已經掌握了語言的這種藝術，哈哈……

人：職業(yè)球員的道路展開得非常順利，你有什么樣的目標？令你一直享受籃球的是什么？

韓：我目前的目標，希望在未來的各大賽事中，包括杭州亞運會和巴黎奧運會，可以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幫助女籃國家隊取得最好的成績。

我很享受籃球帶給我的所有東西，無論是成就感和快樂，還是挫敗感和失望，因為它們是我成長中的一部分，籃球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