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偉
聯珠紋,又稱連珠紋、圈帶紋、連珠等,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種幾何圖形的紋飾,由依次排列的、大小相等的圓珠組成圓形或菱形,有時也呈現為一字形、圓弧形或S形。在由圓珠組成的空間內以鳥獸、花草、人物等作為主紋進行裝飾,并將此作為基本單位進行不同方向的聯結,常見的有二方連續和四方連續。“珠”可為實心,有時也作空心,甚至有的是同心圓。聯珠紋作為絲綢之路上的經典紋樣,對于研究絲綢之路上的裝飾紋樣、考古以及中西方間文化傳播交流都具有重大意義。
關于聯珠紋的起源,學術界一直存在爭議。有人認為聯珠紋最早起源于我國新石器時代的馬家窯文化,因為在馬家窯文化遺址出土的彩陶上面發現了大量由圓珠排列而成的聯珠紋樣。韓穎認為聯珠紋最早應該是起源于中國,后來的聯珠紋極有可能是在此基礎上汲取靈感。然而關于聯珠紋起源于我國的觀點卻并不常見,絕大部分學者認為我國魏晉南北朝以及隋唐時期流行的聯珠紋,是由波斯薩珊王朝的聯珠紋傳播演化而來,而該國的聯珠紋則與歷史上的瑣羅亞斯德教信仰有著緊密的聯系。
瑣羅亞斯德教是流行于古代波斯(今伊朗)以及中亞等地區的宗教,在中國稱之為“祆教”。瑣羅亞斯德教主張善惡二元論,認為阿胡拉·馬茲達(Ahura Mazda,意為“智慧之主”)是最高主神,是全知全能的宇宙創造者,是生命、光明、天則、真理等的化身。公元224年,薩珊王朝繼續將瑣羅亞斯德教奉為國教,其在王朝時期達到鼎盛。而聯珠紋作為一種裝飾紋樣,其眾多圓圈代表著日、月、星辰,緊密而有規律的排序則象征著天空,即神明所在之處,薩珊王朝時的波斯人認為那是光明的化身,是神明在守護著他們。聯珠紋的出現及蓬勃發展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薩珊王朝時的波斯人對于生命的禮贊。聯珠紋特殊的寓意也使其成為古波斯薩珊王朝最為流行的花紋,其最早出現在銀幣和王室巨石浮雕上,后來逐漸運用于青銅器、建筑、陶瓷等方面作為裝飾,后經絲綢之路從西亞、中亞傳入我國。
魏晉南北朝時期,社會動蕩不安,北方長期混亂,民族遷徙頻繁,但是隨著中西交通和交流的發展,絲綢之路中段即所謂的西域道在這一時期得以繼續利用并發揮了很大的作用。早在四世紀初以前,來自撒馬爾罕的粟特商隊已經能夠通過絲綢之路中段進入河西走廊,并在河西走廊定居,從事一些絲綢、瓷器、香料、藥材等方面的商貿活動。“五涼”時期(公元301年至439年),粟特人更是利用優越的地理位置條件,通過絲綢之路將波斯、羅馬等國與中國的商業貿易聯系起來,構建起中西方文化交流交融的橋梁,聯珠紋也正是在這一時期通過絲綢之路由粟特人傳入我國西北地區的,其傳播載體多為錢幣、絲綢和銀器。
隋唐時期,中國國力逐漸強盛,經濟得到了快速發展,文化也日益昌盛,穩定的政治和社會環境使得這一時期成了陸路絲綢之路發展的黃金時代,東西方的文化和經濟交流相對南北朝時期也更加頻繁。波斯人入華活動更是在唐一代達到了高潮,大量波斯使節來華后長留不返甚至定居中國,其活動范圍多在絲綢之路沿線,以兩京地區最為集中,還有東南沿海的廣州、揚州等地區。隨著波斯人大量來華及其活動范圍的擴大,波斯文化也隨之傳入我國各個地區并對人民的日常生活產生了較大的影響。聯珠紋作為波斯文化的典型代表,對我國的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裝飾藝術上。也正是這一時期,聯珠紋在我國得到了傳承并被人們創新。這一時期聯珠紋主題紋樣的形式日趨多樣化,種類也比較豐富,主要有驥馬、駱駝、孔雀、人物等。相較于南北朝時期聯珠紋的骨架形式,隋朝則出現了菱格形、方格形和套環形,其大多數被應用在服飾裝飾方面。聯珠直徑大小與南北朝相比較大且多以圓形為主,并且套環形聯珠紋紋樣中出現了“回”“貴”等漢字紋的聯珠圈,即在紋飾的縫隙中加入圈內帶有漢字的紋樣,這些漢字通常都被賦予吉祥等美好寓意,表達了人們的心理訴求。這一變化可以看出東、西方聯珠紋圖案已經開始融合,這一現象在唐朝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初唐以后出現了雙層聯珠圈,主題紋樣也大多變成了對雞、對鴨、對騎士、對羊、對鹿等具有“中土”審美要求的中國傳統圖案,例如新疆阿斯塔納古墓群出土的聯珠對鴨紋,在一定程度上詮釋了唐代斗鴨這一風氣。原來動物題材的輔助紋樣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些花、葉、草等植物紋樣。
聯珠紋的發展雖然在唐朝達到了鼎盛,但它也在唐朝時逐漸衰落。公元651年,薩珊王朝滅亡,中唐時期的聯珠紋沒有了輸出源頭,于是逐漸淡出人們的視野。武則天、唐玄宗等實行禁錦令,禁止私自織造和儲蓄,如若違反禁令,當被誅殺。武則天時期就有官員因此喪命。如此嚴酷之禁令使得聯珠紋失去了其存在的重要載體,更是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聯珠紋的衰落。隋唐以后,中原人民將聯珠紋與中國本土裝飾紋樣相結合,根據自己的傳統文化在聯珠紋樣的基礎上融入了符合“中土”審美需求的具有中原文化特色的元素,演化出了聯珠團窠紋,進而促進了寶相花、卷草紋、陵陽公樣等紋樣的出現與發展。